诺曼底登陆:盟军进攻欧洲及“海王”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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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对于许多人,特别是美国人而言,一提到诺曼底登陆日(D日),他们眼前就会浮现出奥马哈海滩的画面,很可能就是这样的时刻:登陆艇船首的跳板落入拍岸的海浪中,年轻的战士们——有些人尚不足20岁——冲向海滩去迎接他们的宿命。不管是因为好莱坞的刻画,还是罗伯特·卡帕(Robert Capa)在那天拍摄的让人无法忘怀、悲壮惨烈的照片,这一时刻已经铭刻在我们民族的记忆中,也应该让我们铭记。它时时提醒我们战争的可怕代价、承受战争的人们所付出的牺牲。

而这一时刻背后的故事,却只流传下来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也常常被人们所忽略。在第一艘登陆艇推进到沙滩上之前,在第一个士兵冲上海滩,遭遇无情的机枪射击之前,太多的事情必定已经发生过。肩负着战略决策之责的人必须下达命令;促使它实现的人必须进行策划;还必须有人设计和建造船只,这些船只先从美国装载人员和装备来到英国,然后经过数月的训练,再横渡英吉利海峡去攻占法国。1944年6月6日盟军攻占诺曼底海滩被称为“霸王”行动,而在此之前的一切行动,包括横渡英吉利海峡和抢滩登陆本身,都属于“海王”行动,没有“海王”行动,诺曼底登陆就不可能发生。

“海王”(Neptune)一词,为罗马神话中的海神尼普顿,按照传统的描述,他是一位裸露上身、肌肉发达的白胡须神灵,常常手握一支三叉戟,驾驭着海马战车。在1943年5月的魁北克“四分仪”会议上,英美联合参谋长委员会确定,一年之后向德国占领下的法国发起进攻,这是一个拖延已久的决定。对于刚刚得到批准的这场大规模的水陆两栖行动,使用“海王”这个名称看来是恰如其分的。说“大规模”毫不夸张。“海王”行动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海上突袭行动,参与的舰船超过6 000艘,人员超过百万。本书旨在研究英美如何设法克服战略观的不同、苏联人的急躁、德国的U型潜艇、匮乏的船运、训练中的灾难和成千上万其他障碍,终将盟军带到诺曼底并让他们留守。

在魁北克会议上郑重决定于1944年春季进攻欧洲大陆的与会者当中,很多人当时都怀疑,这是不是痴心妄想,因为实施这样一场攻势所需的运输条件根本就不存在。美国人对于他们能够满足任何挑战的无与伦比的工业能力信心十足,因此远比英国人更为乐观。而英国人认为,一支6 000艘战船的舰队根本无法应对。因为从美国到英国和苏联的补给生命线需要船只维持;上百万士兵从美国横渡大洋需要更多的船只运送,然后还要为他们提供邮件和香烟;需要更多的船只将吉普车、卡车、坦克、炸弹、子弹、燃料等战争工具从美国运送到英国。同时,为了护卫这些船只免受敌军潜艇的攻击,还需要护航战舰——驱逐舰、小型护卫舰和辅助航母。为了发动进攻,还需要更多的专门化类型的船只,用以运送进攻部队和装备横渡英吉利海峡到达登陆海滩,然后还要运送伤员和俘虏撤回英国。要完成所有这一切需要有更多的船只——数以千计的船只,而在地球的另一端正在进行抗击日本的海战。无所不在的需要给决策制定者们带来了沉重的压力。在二战期间,船运的不足成为同盟国战略决策的主要后勤障碍,正因为如此,战时英美的战略决策,不是他们想干什么,而是他们能干什么。

军事历史中所有里程碑式的伟大事件,都有其战略、后勤和行动方面的决定因素。“海王”行动的战略策划,在美国参战之前,随着英美伙伴关系的形成和发展就已经启动。在英国远征军于1940年5月底6月初从敦刻尔克海滩撤退那一刻起,英国的策划者们——不久之后美国的策划者们——就开始考虑西方同盟国以哪种方式、在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能够以武力重返欧洲大陆。这一策划的急迫性从1941年到1944年经历了戏剧性的变化,在貌合神离的伙伴之间也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对于迅速重返欧洲大陆,英国人远不如冲动的美国人,或者1941年6月之后处于困境的苏联人那么热切。这类问题成为同说英语的同盟国之间不时尖锐交流的主题。国与国以及它们各自的海陆空各军之间也存在着意见分歧、误解和争执,其中包括扩大太平洋战争或全力投入战略轰炸孰轻孰重的争议。最终,虽然他们算不上团结,但还是达成了一致,欧洲终获解放。不过,如威灵顿公爵评价滑铁卢战役那样,它只是一场险胜。

本书的第二个要点,涉及确保共同目标的必要手段。这其中当然包括人员。在1942年至1944年间,上百万美国人不舍地离开它们在爱荷华的农庄、在布鲁克林的居所,转变为海陆空军人。其中同样包括女性,她们不仅出现在军队中,同时也出现在工厂和船厂中,这些工厂和船厂生产各种战争工具:飞机、坦克、卡车,尤其是将上百万人送到敌方海滩登岸,并支撑他们在那里战斗所需的船只。军事艺术的践行者当中流传着一句老话:“外行讲战略,内行讲后勤。”本着这句格言的精神,本书阐明了同盟国,尤其是美国的战时生产——特别着重美国数百家船厂对于各种船只的建造——所起到的至关重要的作用。美国在战争岁月中的生产能力令人惊异,但美国人也会意识到他们不可能无所不能,因为钢材是有限的,工人是有限的,时间也是有限的。

本书的第三个要点是作战方面:训练、装载、登陆和最终征服海滩的实现,不仅仅在于赢得这场战役并最终赢得二战胜利的士兵们,同样也在于那些清除水雷的人、将士兵们遣送到海滩上去的人、扫除海滩上障碍物的人、提供关键海军炮火支援的人,当然,还包括给士兵们供应粮食弹药的人。人们有一种倾向,认为历史事件的发生有其必然性,它促使人们相信,这一场攻势的结局是必然的,登陆日盟军的舰队是如此庞大,计划是如此的周密,尽管奥马哈海滩战斗惨烈,但成功几乎是必定无疑的。并非一切都如此。盟军的舰队纵然庞大,然而,1588年离开西班牙去征服英格兰的无敌舰队同样也很庞大(1)。在探究“海王–霸王”行动时,我们以结局未知的心态来面对这个故事是有益的,甚至是很重要的,因为那些经历过这次行动的人,必定也曾是这样的心态。

为了完整地讲述这些故事,本书从1941年12月7日美国参战开始,历数战略争议、后勤瓶颈,以及海陆军士兵们极其人性化的经历:曾经的平民成群结队地登上舰船被送往大西洋的对岸接受各种专门技术培训之后,再被抛入战争暴行的狂风骇浪中。本书旨在跟随这一史诗般事件的中心线索,从1941年冬天英美将领在华盛顿的第一次试探性的对话开始,一直到1944年夏天诺曼底海滩的风暴为止。

本着人是历史的推动力这一信念,本书强调了许多关键人物所作出的特殊贡献,他们的行动和决策,决定了事件的走向。其中的一些人引人注目,包括富兰克林·罗斯福和温斯顿·丘吉尔。但还有很多当时家喻户晓,而如今常被人过于忽略或低估的其他人:乔治·马歇尔、艾伦·布鲁克、欧内斯特·金、弗雷德里克·摩根、伯特伦·拉姆齐、哈里·霍普金斯和路易斯·蒙巴顿,这还仅仅是一小部分。70年过去了,还有更多的人被埋没了姓名:下级的将领们、舵手、炮手、拆弹专家、基建营队员(CB,由于这个缩写而被称为“海蜂”[Seabees])、海军和海岸巡逻队中平凡的军人们。本书着力展现的是英美同盟国的全貌,同时向加拿大人致敬,正因为如此,苏联、法国、意大利,甚至德国人的角色,只是在他们对英美的决策和行动有影响的限度内予以记载。

最后需要提及的是:1995年5月,第二次世界大战欧战胜利50周年纪念日之际,我当时已抽时间离开美国海军学院的职位,在不列颠皇家海军学院战略研究系任教一年。作为课程的一部分,我参加了非军事院校所说的实地考察旅行,军事组织所称的参谋骑乘旅行,前往诺曼底海滩。同行的有我的40名学生——即将步入军队的英国海军学院的学员,以及我在战略研究系的同事埃文·戴维斯(Evan Davies)。我们穿过英吉利海峡来到诺曼底,看到至今尚存的德军碉堡和火炮掩体,并从海滩攀上峭壁,来到美军公墓。在一大片绿得不可思议的青草掩映中,排列着茫茫的一片大理石十字架——我后来得知,总共9 387座——中间偶尔间插着“大卫王之星”(2)的标记。我的学生们感受到这种景象带来的情感冲击,其中一位学生轻声说:“我们知道您需要独自呆一会,先生,我们就在那边。”我的确需要片刻的独处。对于埋葬在这座公墓中的人,以及成千上万的其他英国人、加拿大人和美国人,我们所有人都是亏欠他们的。我谨以这部他们登上这处历史性、标志性海滩的故事,送上一份久违的诚挚谢意。


(1) 为了争夺海上霸权,西班牙和英国于1588年8月在英吉利海峡进行了一场举世瞩目、激烈壮观的大海战。这次海战,西班牙实力强大,武器先进,战船威力巨大,且兵力达3万余人,号称为“最幸运的无敌舰队”。而当时英国舰队的规模不大,作战人员也只有9 000人。两军相比,实力悬殊,西班牙明显占据绝对优势。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这场海战的结局以西班牙惨遭毁灭性的失败而告终。从此以后西班牙急剧衰落,“海上霸主”的地位被英国取而代之。——译注

(2) 大卫王之星(Star of David),为犹太人的标记。——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