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白玉山
旅顺白玉山东麓一块空地，四周被日军封锁。
空地正中，日军工兵正在挖掘三个大坑，并用砖石垒起来，整体感觉好似是在砌三个巨大的火塘。
青木彦隆站在工地边一言不发的看着，脸色在火把的映照下忽明忽暗，十分难看。
警戒线外，纪凤台带着一队大车来到。赶车的都是清一色黑衣黑裤的纪府家丁，车上满载着粮食口袋。
日本哨兵喝道：站住！什么人？
纪凤台跳下车，掏出特别通行证递过去：我是青木彦隆少佐的朋友。
哨兵接过证件看看，随即放行：进去吧！
纪凤台走进封锁线，走向青木彦隆身边：明天就要开始焚烧尸体了吗？
青木彦隆：粮食运到了？
纪凤台：做生意最讲一个“信”字，答应过的事我一定会办到。
青木彦隆：这么短的时间，你到哪里弄这么多粮食？
纪凤台诡异地一笑：这是我的事情。
青木彦隆：是俄国人给的吧？尼古拉·伊万诺维奇·纪凤台先生！
纪凤台不置可否。
随即纪凤台说道：听说你的妻子和孩子都在这次……？
青木彦隆眼中闪过一道凶光低声喝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纪凤台满脸堆笑着说：据我了解。一个身为日本男爵的军官，曾经娶过中国妻子，会对他的前途有很大影响吧？
青木彦隆死死盯住纪凤台的脸，纪凤台却依然笑着回看青木彦隆，两人针锋相对，毫不退让。
一日军士兵突然跑来。
日军士兵：报告！青木少佐，随军的僧侣到了。
青木彦隆回身，见到士兵身后正站着那位曾经将王氏救出枯井的和尚。
青木彦隆双手合十行礼：请教师傅法号。
和尚还礼：贫僧大谷光瑞。
青木彦隆：我想请大师在这里结庐做法事，以超度亡魂。
大谷光瑞：贫僧能行此大功德，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只是此地亡者太多，以我一人之力恐怕难以完成。还望少佐阁下再请一些同道修行之人来……
纪凤台：这事交给我吧。
青木彦隆看着纪凤台。
纪凤台：咱们是生意伙伴嘛，这是我应该做的……
………………
旅顺街道上郑荣和宋老憋正在收尸。
正在这时，王氏拉着郑天亮，背着赵振东，随着教堂里的人，在日军的看押下向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约翰神甫也在人群中，提着药箱帮助照顾生病的人。
郑荣远远地望见人群中的王氏，赶忙迎上去。
郑荣：嫂子！这咋回事？
王氏：日本人让来收尸，不来不给粮食。
郑荣：这帮王八蛋……
一个日本兵走过来用枪托驱赶郑荣。
日本兵：走开！不许说话！回去干活！
王氏用眼神提醒郑荣忍耐，郑荣无奈只得回去继续干活。
宋老憋：相好的？
郑荣：你给我滚犊子！
宋老憋一脸地坏笑：切，你还不好意思了……
此时一日本军官走到人群前，用非常生硬中文发号施令：男人，那边地干活！女人地，跟我走。
郑荣眼睁睁看着奶妈和两个孩子被押走，心乱如麻。
宋老憋：放心！女人和孩子都带到白玉山那边生火做饭，干杂活去了。你那相好的妥帖的很。
郑荣：你怎么知道？
宋老憋：奶奶个熊，这旅顺口还能有我宋老憋不知道的事儿？
………………
白玉山东麓的三座火塘已经完工，一座茅草庐矗立在旁边。
大谷光瑞将茅草庐布置成了一座临时的道场，旗幡招展，梵音渺渺。
包括王氏在内的女人和孩子们将劈好的木柴投入火塘。
郑荣和宋老憋与抬尸队众人推着车子向山上走来，车上满载着装有尸体的麻袋。一辆接着一辆，仿佛没有尽头。
草庐里，先前的那个日本和尚大谷光瑞已经摆好了做法事的一应用具，在草庐的正中挂着一幅大日如来的画像。
青木彦隆跪坐在一旁，合十祈祷。
而在草庐之外的焚尸场，装尸体的麻袋一个个地被扔进火塘。
王氏、郑荣、宋老憋……劫后余生的幸存者们都围在火塘边静静的看着，谁也没有说话。
郑天亮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紧紧拉着王氏的衣角。
约翰神甫在火塘边踱步，手画十字，口中念念有词，做着安魂弥撒。
不远处，克列尔曼架起相机将镜头对准了这里的一切。
日军开始往火塘里倾倒煤油。
三只火把被点燃扔进火塘，火光一瞬间冲天而起。
屠刀下幸存的中国人在火光腾起的一瞬间不约而同一起跪下。
一声凄厉的嚎哭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乡亲们，走好啊！
顿时哭声震天，一声声呼唤亲人的悲鸣。撕心裂肺，令闻者肝肠寸断。
王氏和郑荣以及宋老憋也痛哭失声。
草庐道场里，庐外凄厉的哭声与大谷光瑞的诵经声交织在一起折磨着青木彦隆，他趴在地上虔诚的祷告着：（喃喃）佛祖，请大发慈悲！让我的妻子和儿子早登西方极乐……（泪水早已抑制不住的流淌）
焚尸场的火塘边，郑天亮并没跪下，而是直直的盯着火光。耳边回荡的哭声，仿佛让他想起了什么。那刻骨铭心的恐怖一幕似乎又在眼前闪现。他不由自主的开始浑身颤抖，越来越剧烈。
身旁的王氏感觉到了孩子的异常表现：天亮，天亮，你咋了？天亮……
郑天亮口吐白沫倒在王氏怀里。
………………
深夜，教堂一个房间里，王氏和郑荣手忙脚乱的将能找到的御寒东西都往郑天亮身上盖，可是重重包裹中的郑天亮依旧抖个不停。
约翰神甫站在一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郑荣：叨叨什么呢？有啥办法你赶紧用啊！
约翰神甫无奈地摇头：我……我没有办法了。已经给这孩子用了最好的药，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郑荣：（气结）你！……
王氏突然喊道：约翰神甫！快来！
郑荣和约翰神甫赶忙走到床边，只见郑天亮已经逐渐停止了抖动，嘴唇青紫，脸色惨白，没有一丝生气。
约翰神甫急忙伸手去摸郑天亮的颈部动脉，又扒开郑天亮的眼皮看看，摇头叹息：王嫂，这孩子已经蒙上帝的感召去了……
郑荣：你说什么？
约翰神甫：他一定会是天堂里最可爱的一位小天使。
郑荣向着约翰神甫大吼：你胡说！接着给我治！听见没有？……
王氏高声喝道：别吵了！你们都出去吧！
郑荣懊恼的走出去，约翰神甫叹息一声，在郑天亮额头画个十字，转身出去。
王氏看着床上毫无反应的郑天亮，开始动手将天亮身上的御寒物除去。然后小心翼翼的抱起郑天亮坐在床头，将衣襟解开把郑天亮紧紧裹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为郑天亮已经逐渐冰冷的躯体保暖。
王氏低声地喃喃自语：天亮啊！孩子，你知道吗。你有个孝义哥哥，那小子从小就不让人省心。四岁那年出痘，眼瞅着就不行了。我就这么抱着他，跟他说话，这才挺过来。你还小，后边的路还长着呢！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啊。快回来吧！我知道你心里怕。别怕，爹娘没了。还有我呢，我给你当娘……说着，王氏哼起了那支熟悉的摇篮曲。
躺在王氏怀里的郑天亮缓缓睁开眼睛，下意识的含住了王氏的RT。
王氏又惊又喜：天亮！
郑天亮放声痛哭。
郑天亮：娘！
王氏喜极而泣：哎！回来了，你回来了！……
………………
日本皇宫的庭院里一派冬日景色。
明治天皇一身便服独自坐在廊前饮酒赏景，兴致很高。
纸栅门拉开，首相伊藤博文和外相陆奥宗光在女侍的引导下走进来。
明治天皇：（兴奋）伊藤卿，陆奥卿！快来尝尝这饭团，皇后用新尝祭献来的稻米做的。真是下酒的美味啊……
伊藤博文和陆奥宗光严肃的在天皇面前跪坐下来。
伊藤博文：陛下，我想请您先看看这个。
说着将手中的文件毕恭毕敬递过去。
明治接过文件，看了几行神色逐渐凝重，突然猛的一下掀翻身边的小酒桌。
明治天皇：（大怒）屠城三日！尸塞街道！大山岩脑袋里装的是豆腐吗？！
陆奥宗光：陛下，这份匿名的新闻稿件是夹在普通信件中经由东京转发时截获的，应该是随第二军行动的外国记者所为……
明治天皇：各国公使呢？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陆奥宗光：（惶恐）臣下无能，还无法确定……
明治天皇：（厉声）你这个外交大臣是怎么当的？
伊藤博文：陛下，事出突然，陆奥外相也是措手不及……
明治天皇深呼吸，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眼神逐渐又恢复了平日的冷酷与坚毅。
明治天皇：陆奥卿，如何面对世界舆论的谴责？
陆奥宗光：陛下，屠城命令是由山地元治师团长口头下达，并无实据。况且大山司令官事后处置十分得当，旅顺口现在已经被我军牢牢控制，禁止一切外来船只人员进入。目前封锁消息应该不难！随后可以通过外交、宣传等途径将事件整体淡化！
明治天皇：好！传我口谕。外务省有权拆阅所有涉外电文、信件审查，连家信都不要放过！电令大山岩严查外国随军记者，找出这份稿件的作者。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日本的声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