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远抗战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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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特遣队(1)

【在抗击日本帝国主义的侵华战争中,绥远军民同仇敌忾,浴血奋战,早在1933年就参加了保卫北平的长城抗战。1936年绥远抗战掀起后,抗战军民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著名的战役有红格尔图战役、百灵庙战役、包头战役、绥西战役和五原战役等。这些战役沉重打击了日军的嚣张气焰,打破了“皇军不可战胜”的神话,粉碎了日本帝国主义侵呑绥远进而一路西侵的阴谋;牵制了晋察冀大批欲南下的日军,缓解了南方抗战的压力;激发了全国人民空前的抗战热忱。绥远抗战还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日军进攻苏联的北进计划。】

贾兰在晚年回忆往事的时候,总也记不起锄奸队那几个人的名字,绰号倒还记得几个——大嘎子、灰圪泡、小圪抽……有一天她意外地在什么地方嗅到一股子莫合烟味,那股味道刺激了她的大脑,居然让她想到了个名字——杜大兴!

是的,杜大兴也是锄奸队的队员,那天在莜麦地里抓奸细,他也在场呢。是自己糊涂了,把杜大兴和灰圪泡包戈辉给弄混了,以为他们是一个人,其实,包戈辉并不在抓奸现场,没有灰圪泡,因为灰圪泡在抗战期间就死了,而抓奸细则是在解放战争开始……对,当时,挨着她的人不是灰圪泡而是杜大兴。

杜大兴是贾兰学习打针时遇到的第一个伤病员,她依稀记得他身上那股子浓烈的莫合烟味道。他总爰发脾气,说话总带着一股子浓浓的东北味儿,替如说“好”总是要说“贼好”,说“干什么”爰说“干哈呢”,说“那地方”就是“那嘎哒”……“卓资山有三件宝——山药、莜面、大皮袄。俺们那嘎哒也有三件宝人参、鹿茸、乌拉草”

抓住了奸细,本来是要马上处决的,但由于奇剑啸身份特殊,蒙绥党委下令要把他送到延安受审。密令一到,云平马上让老海挑选了四个人,押着奇剑啸直奔陕北。这五个人里有大嘎子、贾兰、小圪抽,还有一个人,就是杜大兴。组织上任命贾兰担任押送组的组长。

天亮的时候,六匹快马飞奔在大青山山沟里。奇剑啸依然骑着他那匹黑马,只不过缰绳并不掌握在他的手里,而是由大嘎子掌握着。他的双腿被捆绑在马镫上,这样就不怕他跳马逃走了。大嘎子骑术精湛,他的白马几乎紧贴着奇剑啸的黑马,这样,他根本就没有任何逃走的机会。

事实上奇剑啸也并没有逃走的企图。他一直很听话地配合着,一路上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贾兰策马跑在他身后,她一路上都心情纠结着,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成为国民党的奸细?思来想去,总算是想出一点儿苗头——他阿爸是王爷,与国民党的关系极为亲近,与西北王马鸿奎、与大名鼎鼎的傅作义都私交甚密,肯定是王爷给儿子做了策反工作,所以他才会弃明投暗!

该死的王爷!贾兰在心里诅咒着。

那是抗战最后一年,国共关系一触即崩,双方都在紧锣密鼓准备着开战,但日本鬼子尚未投降,战争还在继续……

那天到达胡杨岛时又是一个傍晚。由于担心阿尔巴斯王爷得到消息会在码头拦截,押送小组舍近求远决定从胡杨岛那边过黄河,因为那边已经不属于王爷的势力范围。而对于奇剑啸来说,却是第二次走这条河路了。当年他带着十二名学生去延安时,就是从胡杨岛过黄河的。而这一次,他却要与自己心爱的女人贾兰一起过胡杨岛,心里颇不是个滋味儿。

在船上,奇剑啸依然是那副麻木的表情。对于大嘎子的呵斥,他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倒是那杜大兴还对他有几分同情之心,主动问他要不要喝水,要不是撒尿,要不要把手上的绳子松一松。可他一直保持缄默,始终没说过一句话。

为他们摆渡的,依然是那个船工王家和,走的依然是那条航道。有关胡杨树的传说让贾兰为之动容,尤其是那个优美的爱情故事,更是让她心潮澎湃。后来她曾在日记里记载下那一刻的感受,并写了一段文字:“……我和他近在咫尺,却不能面对面交流,只能心灵互动。我似乎进人了他的内心,看到了他心中那座美不胜收的胡杨岛……我想紧紧地拥抱他,大声说出我的爱,但是我却不能。命运再也不会给我一次机会了……”

是的,命运再没有给她与他面对面交流的机会——就在舢板船离对面岸边只有十几米时,突然那舢板船一阵猛烈地晃悠,贾兰站立不稳,摔倒在甲板上。当她爬起来时,押送小组的其他几个人都在惊呼。贾兰开始并不知道他们惊呼什么,等她站稳时,才发现甲板上已经不见了奇剑啸,只有一团捆绑他的绳子扔在甲板上。所有的人都在往河面上张望着,她也奔到船舷上张望着——滚滚黄河水翻腾着一泻千里,哪里还能寻得到奇剑啸的影子!

他是如何挣断了捆绑他的绳子投河的呢?贾兰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黄河水吞没了他!老船工王家和说,这段黄河叫“鬼见愁”,下面有无数的暗流和漩涡,水性再好的人,一旦被吞进去,也是九死一生,活着游出黄河几乎无望!王家和还说,奇剑啸恰好是从最危险的那段河流上跳下去的,所以他必死无疑!

奸细畏罪投河自杀,事关重大,整个押送小组都目睹了事情的经过,他们每个人都写下了事情的经过,按下自己的手印。最后,由贾兰独自一人拿着几个人写的证明,奔赴延安去向组织交代事情的经过,其他的人则由大嘎子带领着顺原路返回。

使贾兰没想到的是,到了延安,组织上并没有追究他们跑了奸细的过失,而是宣布了组织的决定——让她留在延安学习培训。

在那个红色摇篮中,她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看什么都激动。宝塔山下,延河之滨,她觉得自己好像进行了一次脱胎换骨的改造,一个全新的贾兰犹如凤凰涅槃一般正在重生。

很快,组织上派贾兰速返卓资山根据地,担任蒙绥军区独立团副团长。她终于如愿以偿了……

许多上了岁数的卓资山老人都依稀记得——当年,贾二河六十大寿办得红火热闹之极,搭台子,唱大戏,请来了晋北地区有名儿的山西榔子剧团。那台柱子便是出了名儿的“小果仙”。小果仙的身段、唱腔绝对是一流的,在台上走起来就像那水上漂,一个莲花云手能迷倒千千万万观众。那天,镇上来看戏的人山人海,整个一条东街被人流堵得水泄不通。

大戏唱了三天三夜。

最后一场戏是高潮,观众简直被小果仙给唱疯了。几次返场,但掌声吼声一直不停。小果仙只得再次出来谢幕,接下来又给大家唱了一曲《卓资山人人爱》。只听她唱道——

卓资山,人人爱莜面窝窝把客待,熏鸡老汤传八代,山药能做百道菜。

台下顿然鸦雀无声。这唱的可是他们的家乡啊。一时,贾二爷觉得自己的脸上风光无限,自豪之情油然而生。他从天南地北请来的那些贵客也听得津津有味,这更令他觉得自己的脸面倍增。

干蘑四季搁不坏山药鱼鱼味不赖

天皮是宝土中埋胡麻花香十里外老少都唱二人台民风淳朴人实在

贾二爷万没想到,那唱词中的一句“天皮是宝土中埋”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此人便是大日本龙青山株式会社的田中。那时候二爷尚不知田中的真实身份,将他作为贵宾请了来。田中也带了重礼前来祝寿。当下,田中便问二爷:“那天皮是什么宝贝?”二爷微笑着告诉他:“天皮是‘地下黑金子’,就是金云母!”田中惊喜地问:“此宝产于何地?”二爷说:“此物藏在太君秋山。当地百姓盖房子上山取石头,曾经挖出大量的天皮。”二爷知道此物有用,便派人开采,并在那一带开拓出几个小矿山……

当夜,田中便给日本陆军本部写了一封密信。信中分析了卓资山的稀有资源金云母的价值。田中战前是一名矿产学教授,他知道在中国只有白云母而从来不曾发现过金云母,如果卓资山真的发现了金云母,将其开发并运回日本,那对于大日本帝国的工业将会起到强心剂的作用……

密信到了土肥原手里,他对这个消息极为重视,马上派了一支特别部队前往卓资山。当日军侵人了陶林县和丰镇县之后,那支部队便去抢占那几个小矿山,不料二爷先行一步,早让人封了矿山并运走了矿石,日军一无所获。

田中决定:收买贾二爷,培植他做傀儡,一起开发天皮。他开始制定一个详细的开发计划。

这些天,天空总是阴沉着脸,阴得像要落雨的样子。可是雨却迟迟不肯来。偶尔有一抹闪电划过厚重的云层,像一把利刃,却终没有把云絮划破,天依然如故地阴沉着。

贾兰的心情也是阴沉的。原来,她冒充医生的事情完全败露了。其实她也知道纸里终究包不住火,穿帮是迟早的事情。但是,她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

医疗队临时驻扎在一个空旷的庙院里,几间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房间收拾出来作为手术室和病房。院子里摆放着几副担架,上边都是刚刚抬来的伤员。昨天,八路军独立团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战,拦截了日伪军的一支运输队,俘获了敌军大量的军需物品。但是敌军力量也不弱,在疯狂的反击中,敌我双方各有伤亡。

战斗一停,救护队就紧张忙碌起来。不管大夫还是护士,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身穿手术隔离衣的娜仁大姐戴着口罩从里间出来,对护士下令:“把伤势最严重的人先抬进来。”

小花说:“他们的情况都很严重啊!”

“先抢救失血过多、昏迷不醒的……”娜仁突然看到贾兰在那里忙着给伤员止血,便对她说,“……没看见这么多伤员急需手术吗?耽误一会儿都会要他们的命,马上到隔壁的房间再开一台手术。”

贾兰呆怔了一下:“让我手术啊?”

“当然是你了,眼下一个大夫都没有了,你不上谁上?”她顾不得再叮嘱贾兰什么,急匆匆进了旁边的临时手术室。

贾兰还站在那里发怔。小花走过来,把装着隔离衣的无菌包塞进贾兰手里:“没听见大姐的话?赶紧上台手术吧!”又对两名男卫生员说,“把担架抬进去,由贾大夫做手术。”

两名男卫生员抬着担架进了隔壁的房间,贾兰还在发怔。她是被小花推进手术室的。小花是个优秀的助手,当贾兰站在那儿发呆时,她已经把器械包打开,露出里边的大小拉钩、止血钳、缝合针线、手术刀等,接着给伤员的伤口消了毒,打了麻药,又在伤员的腹部盖上一条洞巾。

而穿好隔离衣的贾兰举着手术刀,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麻药起作用了!他身上有三颗子弹,都在腹部,手术应该好做……”小花的声音似乎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贾兰依然呆怔着不动。

“贾大夫,你怎么了?”

“我……我从来没上过手术台……”贾兰终于忍不住了,痛苦地对小花说。

小花吃惊地问:“什么,你不会做手术啊?你不是当过外科见习医生吗?”

娜仁大姐正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的。她不放心贾兰,正说过来查看一下,听见贾兰带着哭腔说:“我根本就没学过医……为了留在独立团,我撒了谎,其实,我什么都不会。”

小花愣住了。娜仁大姐尽管对贾兰这个所谓的医生心里早有疑惑,但听到她亲口说破,还是十分震惊。她脸色铁青,上前从贾兰手里接过手术刀:“我来手术,你出去。”

贾兰没动。

娜仁大姐厉声说,出去!”

贾兰捂着脸,哭泣着跑了出去。

野马特遣队的名单已经拟好。在独立团领导召开的会议上,名单上的人基本上通过了,只有奇剑啸念到“贾兰”的名字时,海政委表示了不同意见。

“老奇啊,你们这次的行动任务十分艰巨,你就不怕带上一个拖累吗?”奇剑啸说,贾兰不是拖累,她是棵好苗子,需要在战斗的风雨中得到锻炼。老海也不和他争执,只是说他保留意见。奇剑啸依然笑着说允许保留。名单就这样制定下来。特遣队精精干干九十九个人,其中包括队长奇剑啸、警卫员柱子、娜仁大姐,以及大嘎子、二后生等人。

会议刚刚结束,奇剑啸正收拾桌子上的文件,卓小花从外面慌慌张张跑进来:“团长,你快过去看看吧!”

“又怎么了?”

“贾兰她……”

海大锤一惊:“贾兰也跑了?”

“不是,她出事了。”

当奇剑啸匆匆赶到红召那座庙宇时,看见贾兰坐在一个角落里,眼睛已经哭肿。娜仁大姐铁青着脸站在一边,气鼓鼓的样子。小花小心地指着贾兰对奇剑啸低声说:“在那儿呢。”

奇剑啸走过去忙问娜仁大姐:“怎么了?”

娜仁大姐冷冷地说:“让她自己说!”

奇剑啸问贾兰:“怎么回事儿?”

贾兰见了奇剑啸,急忙站起来,对奇剑啸极诚恳地鞠了一躬,然后抹着眼泪说:“团长,我错了……我不该对组织上撒谎,我欺骗了大家,欺骗了组织,我犯了大错误,一定做深刻的检查。”

奇剑啸一头雾水:“你又犯什么错误了?”

“我骗了你们,说我当过外科见习大夫,其实我根本就没有学过医

奇剑啸也怔了一下:“那你为什么要撒谎?”

贾兰有些急了:“我就是想留在八路军的队伍里打鬼子,我怕你们不要我,就撒了谎。团长,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反正我死也不离开八路军。

奇剑啸已经什么都明白了。对贾兰撒谎这事儿,他倒是不太看重,他担心的是她的任性。如果要培养她在革命队伍中成材,必须得改掉她任性急躁的毛病,养成服从组织纪律的好习惯。响鼓须得用重锤——对她,要严上加严。奇剑啸沉下脸来说:“你跟我来一趟。”转身向外走去。

贾兰还怔在那里。她愈发相信自己闯下了滔天大祸。

小花提醒她:“团长叫你呢,还不快去。”

贾兰醒过味儿来,急忙抹了把泪,追赶着奇剑啸向外走去。

小花担心地问娜仁大姐:“大姐,会不会开除她啊?”

娜仁大姐沉默着没有说话。

小花:“其实,贾兰挺好的,她的胳膊……”

“她的胳膊怎么了?”

“为了练习打针,她把自己的胳膊……”又指指自己的臀部,“……还有这儿,都扎肿了,疼得夜里做梦都直哼哼。”

“那你怎么不早说?”娜仁脸上浮现出后悔之意。她真怕奇剑啸把贾兰赶回家去呢。说心里话,一开始她并不喜欢贾家姐妹俩。可是,在和贾兰的接触中,她渐渐喜欢上了这个任性倔强的丫头,贾兰身上全然没有有钱人家出身的大小姐的坏毛病,相反,这丫头那股子只要做事就要做完美并且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劲儿,是让她喜欢的。

红召那深红色的庙墙下面,奇剑啸大步流星地走着。贾兰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紧跟在奇剑啸身后,不停地哀求:“团长,求求你千万别赶我走啊!只要能留在队伍里打鬼子,让我干什么都行……要不,让我去炊事班烧火做饭也行。做饭好学,我很快就能学会……再不就让我去当联络员,对了,我会说蒙语啊,真的,不信我说几句,你听听,对不对……塔赛音白努……塔勃依赛努……”

一路上奇剑啸都不搭理贾兰。他知道她会说几句蒙语,也知道她很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进了他的临时办公室,奇剑啸坐下,为了不让她看出自己想笑,他故意拿起一块墨,在砚台里研磨起来。

贾兰凑上前来,讨好地:“团长,我替你磨吧!在家的时候,姐姐爱写毛笔字,我总替她研墨呢。”说着,从奇剑啸手里抢过那块墨,认真地研磨起来。

奇剑啸抬眼看着贾兰:“你会写毛笔字吗?”

贾兰急忙说:“会呀,小时候父亲请私塾先生教过我的。”

“那你就用蝇头小楷写一篇检查,反省你欺骗组织的错误行为,狠挖一下思想根源。”

贾兰连忙点头:“我马上写……哎,为什么要用毛笔写?我有自来水钢笔呢。”

“必须得用毛笔写!而且一定要写得工工整整,听清楚了?’’

贾兰啜嚅地答:“清楚了。”

“去吧!”

贾兰只得慢慢地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停住,回身用绝望的目光望着奇剑啸:“团长,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置我?不会真赶我走吧?”

奇剑啸故意板着脸反问:“怎么处置你?那得看你检查写得深不深刻。另外,我还得和其他领导一起研究,才能决定留不留你。”

“我听你的,用毛笔写出工整的蝇头小楷,写出触及灵魂的检查,我就能留下了吧?”

奇剑啸差点儿被贾兰的样子给逗乐:“你真想留下吗?”

贾兰点头说:“团长,我虽然没学过医,但经过这段日子在卫生队的工作,打针、换药、测体温、量血压、包扎伤口,这些紧急救护,我差不多都学会了,就让我留下当个小小的卫生员吧,求你了!”

奇剑啸认真地说:“在革命队伍里,无论干什么工作都很重要。以后不管让你干什么,都是光荣的革命任务,明白了吗?”

贾兰高兴地回答说:“明白了……听团长的意思,打算让我留下了?”

奇剑啸依然绷着脸:“我说了吗?尽耍小聪明,回去等待处理。”

贾兰敬礼:“是。”她高兴地跑去。

贾兰走后,奇剑啸喊来了柱子,让他去把海政委、苏主任,还有娜仁大姐都叫过来,开个小会。

会议的气氛有点儿严肃,老海、苏克、娜仁大姐坐在奇剑啸对面,大家都不说话。见大伙都憋着,奇剑啸只得先开腔了:“你们就别憋着了……对于贾兰同志的问题,我还是想听听大伙的意见。”

“那我先说!”老海把嘴里的烟袋拔出来,慢悠悠地说,显然已经考虑好怎么表态了,“既然贾兰已经承认欺骗了组织,那就趁早对她做出处理,让她回卓资山吧,这样也是对她个人负责。”

“苏主任,你的意见呢?”奇剑啸问苏克。

苏克犹豫了一下说:“我的意见可能不成熟……我想,贾兰虽然不懂医,但她有文化,喜欢文艺,又会说英语,我们倒可以挖掘一下她这些方面的才能。”

老海不悦地看着苏克:“同意她留下你就直说,绕那么大弯子干什么!”

苏克急忙解释:“我只是谈谈个人想法,仅供参考。”

“娜仁大姐,你是贾兰的直接领导,最有发言权,你说说。”奇剑啸问娜仁。

娜仁大姐说:“前些日子,我发现贾兰的一只胳膊肿得厉害,见人还遮遮掩掩,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

“这事我也发现了,到底怎么回事儿?”奇剑啸问。

“刚才小花告诉我,贾兰一直在自己身上练习打针。她晕针,还昏迷过两次……说句心里话,贾家姐妹刚来的时候,我也看不惯她们那种资产阶级大小姐的样子,可是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对贾兰的印象变了,就凭她那股不要命的精神,就凭她对八路军的深厚感情,她肯定会成为一个坚强的革命战士。”

大家沉默不语了。娜仁大姐说的是实情。

奇剑啸已经做了决断:“我看,就不必再说什么了。海政委,你的意见呢?”

“贾兰可以留下,但我还是那句话——保留对她的看法。”

“那就保留吧!”

会议刚要结束,柱子匆匆跑进来报告说:“云专员来了。”

奇剑啸和老海惊喜地对视,急忙向外走去。

云专员就是云平,他现在是蒙绥地区的专员,独立团的直接领导。

奇剑啸、老海、苏克和娜仁大姐他们出来时,三匹马已经拴在门外。云平带着两个警卫员走过来。看见奇剑啸和老海,先和他们开起了玩笑,问他们谁是团长谁是政委,惹得老海又发了一番牢骚。进了团部后,他们才谈起昨天的那场伏击战。

“听说你们的伏击战打得不错,日本人伤亡惨重。小日本这次又没占着便宜,人家可生气喽!”

老海老老实实地汇报说:“我们的人员也有不少伤亡!”

云平拍拍老海的肩膀说:“你这家伙,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是想给你们补充给养,调集兵员,增加武器装备吧!”

“嘿嘿……那也不是!只是想告诉首长,我们还缴获了敌人几门小钢炮,还有两辆军用卡车。”

云平瞄了一眼停在门外的卡车,明白了老海的心思,故意逗他:“这两辆卡车嘛!上级要收缴上去,小钢炮给你们留下。”

“卡车的水箱漏了,开不走,给我们留下吧!”

“水箱漏了不怕!”云平一指身边的警卫员,“小李参军前是汽车修理工,一会儿就能修好。呵呵……今天,我还故意多带个司机来。”

老海信以为真,极为痛苦地抱住脑袋。云平这才告诉他说,上级已经同意将那两台卡车留给他们使用。老海居然像个孩子般地笑了。大家都跟着笑了。

天边明云如铅,雷声隆隆,但是雨还是落不下来,老天爷像是一个难产的产妇,只是在上面呻吟,下面不见动静……

贾兰抱着一堆洗好的敷料、纱布闷闷不乐地走着。检查写好已经交上去了,她不知道部队会怎么处理自己。一连几天,所有的人都在忙着准备奔赴大青山,没人找她谈话,也没人给她布置工作,大家似乎把她给忘了!

就在野马特遣队即将出发的前一天,她突然病倒了。她生病的原因,其实与她糟糕的心情有关。

那天,贾兰抬头看着天空,感觉到就要下雨了,她加快了脚步。当她走到一个粮仓门前时,看见门前停着一辆卡车,司务长王洪正在指挥着几个战士往卡车上扛着粮食袋子。司务长大声叫着:“……马上要来大雨了,可别把粮食给淋湿了!”众人加快了搬运的速度。

贾兰走过来,二话没说,立即加人到搬运粮食的行列中。她好像是和谁赌气似的,参加了扛麻袋的行列。当司务长刚要把麻袋放在她的肩膀上时,不由怔了:“哟,这不是贾兰嘛!你行吗?这一袋子可有上百斤哩!”

“没问题,来吧!”贾兰还是一副赌气的样子。

司务长和那个战士只好把袋子放在贾兰的肩膀上。贾兰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但她还是坚持着走向卡车……

也就在那时,天边一个炸雷,倾盆大雨突然落下。贾兰和战士们冒着大雨,用苫布把卡车上的粮食袋子苫盖起来,又用绳子固定结实。不一会儿,贾兰浑身就湿透了。扛麻袋时并不觉得冷,可当她回到房间时,浑身开始哆嗦起来。她急忙找了一件干衣服裹在身上,可还是冷,牙齿一个劲儿打架。她索性上床,把被子盖在了身上,窗外大雨如注。她开始觉得浑身发热,像是着了火一般,又想把被子蹬开。到了半夜,她已经被烧得迷迷糊糊,稀奇古怪的梦不断出现。她在那迷乱的色彩缤纷的梦里漂浮着、挣扎着、抗拒着,可是那股强大的漩涡还是将她吮吸进一个无底的黑洞之中……

后来的事情她就完全不知道了——娜仁大姐怎么给她量体温,小花怎么给她打针服药,奇剑啸怎么冒雨从外面赶过来,她浑然不知。只是在虚幻中觉得有一只手在抚摸自己的额头。那只大手是那样的温柔而亲切,似乎输给她一种生命的能量,使她有了力气。她微微睁开眼睛,果然看到奇剑啸模糊的面容。

“怎么搞的?”奇剑啸的声音似乎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贾兰看着奇剑啸无力地啜嚅着:“团长……我没事儿……”

奇剑啸问娜仁大姐:“烧退了吗?”

娜仁大姐摇头说:“没有,还得给她再打一针!”

“团长,我真的没事儿……”

“你说你早不病晚不病,偏偏我们特遣队要出发的时候病倒了……”奇剑啸转身对娜仁大姐说,“……娜仁大姐!看来,贾兰不能跟我们特遣队一起出发了,只得你再派人了……”

“那就叫卓小花去吧……”

不料,贾兰却腾地坐起来,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团长你说什么,让我参加特遣队了?你不会是看我病了,才安慰我吧!”

“不!你就是我们特遣队的成员,这是刚刚才决定的,还没来得及通知你

贾兰挣扎着要下地。娜仁大姐急忙拦着她:“哎,贾兰,你要干什么?快躺下。”

“我得去收拾我的东西,准备出发呢……”贾兰焦急地说,仿佛是梦游。

“来不及了,你就留下好好养病吧!”奇剑啸说着走到床前,用温柔的目光看着贾兰,“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得学会善待自己的身体。”

贾兰沮丧地说:“我真是没用……队长,我一定要跟你们去海勃湾,一定要去!”

“听话,服从命令!”

柱子跑进来报告:“团长,卡车已经修好了,咱们的东西还没装车呢!”

“好,我马上过去。对了,大姐,你也赶紧准备一下吧!”

娜仁大姐让护士小苗留下好好照顾贾兰,看着贾兰又昏睡过去,这才向外走去。

雨已经停了,地上到处是水洼。奇剑啸和柱子从医疗队的屋子里出

来,快步走着。

迎面走来了苏克,手里拿着一份稿子:“团长,这是我连夜写好的稿子,题目是“挺进大青山”,我准备投给《绥远军报》,你给看看。”

奇剑啸边走边看了一眼:“绥蒙首长指示,咱们挺进大青山的消息现在不宜公开宣传,你这稿子先放一放吧!”

苏克急忙跟着奇剑啸:“为什么?要想扩大革命的影响力,首先就得宣传自己。我们在UnionofSovietSocialistRepublics(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东方大学学习的时候,教官就是这么讲的。”

“别忘了!这里是日本侵略下的中国,不是苏联。”奇剑啸头也不回地说。

“团长,我还是不理解——野马特遣队的成员为什么非要摘下八路军的臂章?”

“到了大青山,不能让人家知道我们是八路军,这叫‘灰色隐蔽’。”

“那我们的工作怎么开展?说实话,这么做战士们会有情绪的。”

“有情绪,就得你这个政治处主任去做战士们的思想政治工作。你要让大家认识到,我们的‘灰色隐蔽’是暂时的,等在大青山站稳了脚跟,我们自然会让大青山人民知道我们是八路军。所以,你这篇稿子先不要拿出去发表……”奇剑啸说着,与柱子前面走了。苏克站住,心中颇为不悦。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喜欢奇剑啸了。自从贾兰来了之后,他和奇剑啸之间的关系有了些微妙的变化。究竟是什么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苏克决定去看看病中的贾兰。没想到,他走进贾兰的房间时,发现贾兰不见了。

奇怪,她不是病得很重吗?怎么突然不见了呢?

原来,就在奇剑啸刚刚离开不久,贾兰就从昏睡中惊醒了。她急忙挣扎着坐起,见房间里没人,突然想到晚上的行动,以为特遣队已经出发了,急忙下床,把自己的小皮箱一拎,匆匆向外跑去。

噼里啪啦地踩着雨水,贾兰踉踉跄跄地小跑着。她身体依然很虚弱,可她咬牙坚持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