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记忆中的乡下年
时令一进入腊月,乡村的空气里开始氤氲着喜庆的气氛。庄户人家迎娶婚嫁的喜事多了,十里八村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腊月初八是腊八节,依习俗要吃腊八粥。早在前几天,就有人走街串巷叫卖豆子、豆腐、红萝卜等食材。腊八前夜,母亲便忙起来了,精挑细选各色豆子,淘米,洗菜,切丁。第二天蒙蒙亮,又早早起身,精心熬制一大锅黏稠滑爽的腊八粥,全家人围坐一起慢慢享用,身心都被熨帖的格外舒坦。
临近腊月二十,年集慢慢起来了。白天,通往集镇的乡间小路上人头攒动,村民们的土特产和年货,便是这时卖出购回的。我和哥的新衣鞋袜也被父亲带进家门了,母亲收进衣柜,我却每日定要打开瞅几眼,偷偷穿着乐呵半天。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家家户户都要烙干粮、祭灶王爷。天还未黑定,大人们就不许小孩乱跑了,说是灶王爷要清点家中人数的。焚烧旧年的灶爷画像时,祖母总不忘虔诚地祷告一番,一旁看热闹的我,于缭绕的青烟里,竟有些神思恍惚了。
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在大人们忙着清扫屋舍的时候,小孩子也殷勤地跑前忙后,忙着打下手。记忆中必做的活计,是受母亲吩咐,拥坐在暖烘烘的炕头拆除被褥。手指上下勾挑,细长的棉线揪出来,几床被褥就松松软软地易了形。经母亲浆洗,再晒上几个暖暖的日头,线头被角里便逸散着淡淡的清香,连晚上的梦也被染得格外轻盈。
渐渐地,村巷里有人家开始杀猪了。那大肥猪刚刚还嘶声挣扎不已,随着尖长锃亮的刀子“扑哧”捅进去,一注鲜血喷泻而出,便哑了声气。漂泡净毛,开膛破肚,粗壮的屠户围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大缸忙前忙后,围观的大人小孩如痴如醉,如同观看一出精彩的好戏。女人们总是忙碌的,煮肉、蒸花馍、炸豆腐、做丸子……家家屋顶炊烟袅袅,户户门里香味四溢,直馋得猫儿狗儿满村子乱窜。
终到年三十了,一大早便被母亲唤醒,和哥一起擦洗窗扇门框,张贴春联,连院内的杏树、砖墙也不忘贴上“满园春色”“抬头见喜”。这时候,若在村巷里走一遭,便见家家门前清爽亮堂,整个村子红彤彤一片。
年初一早晨,换上新衣新鞋,兴冲冲出得门去。十字路口,到处是欢乐的人群,锣鼓响起来了,铿锵有力的锣鼓声划破长空,撼动天地。走出厨房的女人们,浑身上下散发着雪花膏的芳香,兴致上来了,也会接过男人手中的家什挥舞一番,招来几声叫好和掌声。
初二开始走亲戚。乡村公路和田间小道上,举目望去,人影绰约,骑摩托的,推自行车的,手里拎着,肩上背着,人人喜上眉梢,个个欢天喜地。出嫁的闺女带着姑爷孩子回娘家了。儿子领上新媳妇上丈母娘家拜年了。经年难见的远亲上门了。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平日清净的农家小院沸腾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要持续到正月十五,小孩撞完灯笼,大人们耍过旱船,扭了秧歌,敲响最后的锣鼓家什后,这年才算正儿八经地过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