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桓桓

骆莎桐知道陆彻寒天性就是细心而缜密的。当年她故意在陆彻寒家留下自己的私人物品，而陆彻寒居然能每次都记住所有东西的位置。等管罄出现的时候，他把所有属于骆莎桐的东西都收好；等管罄离开，他又把这些藏好的东西拿出来一样一样归到原位。可见这个男人的记忆力和周密度是多么高深精准。

这样一个原本就心思细密的男人，经过八年的历练，怎么可能会忽略“不小心”遗落在洗手池附近的叶桓桓的模卡呢？骆莎桐不相信。在她心里只有一种解释。

“你是故意的，对吧？”骆莎桐又一次发问。

陆彻寒并没有否认。

“我只是在做铺垫。我想让她平静地接受我是个渣男的现实。”

“那你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找回那些我曾经为了得到而牺牲掉的一切。今晚我决定再多加一个理由，也为了你。”陆彻寒的声音从容且坚定。

然而骆莎桐做不到这样波澜不惊的情绪管理。她难以控制地轻轻抽泣。耳边陆彻寒的声音却并没有消失。

“本来我是很迷茫。我不知道真正的感情生活是什么样子。我承认和管罄在一起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得到金钱和事业，我也曾经仰慕过她的艺术气息。但是这能维持多久呢？我告诉你吧，维持不了多久的。现在我只想找到一个人，平等地、长久地、纯粹地去对待。”

和陆彻寒通完电话后,骆莎桐一夜没睡好。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接受陆彻寒抛过来的主动示好。这趟旅程明明是她自己计划的撕逼质问之旅，却没想到走向异常离奇。然而答应陆彻寒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自己必须要和他一起对抗管罄吗？管罄知道后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即使有这么多的不确定，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和陆彻寒重新交换了微信。

她心里有了一丝邪恶的期待和侥幸。

迷迷糊糊中，骆莎桐眼前好像出现八年前的陆彻寒与八年后的陆彻寒，两个人影又重叠在一起，变成了今夜楼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子。他对着骆莎桐挥手，喊着她的名字。

一般这样思绪起伏的夜晚，第二天的航班就变成了炼狱。由于一夜没睡，飞行过程中骆莎桐又变成了一脑浆糊的状态。她顶着一张因为没睡好而水肿的脸，在客舱中机械地来回行走，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四十二排J靠走道的乘客问骆莎桐要一听三得利啤酒。骆莎桐累到极致，去厨房饮料车里拿出一听，也没检查冰冻状态。结果饮料车里保冷的干冰放得太多，整罐啤酒处于半冰冻状态。骆莎桐毫无防备地在客人旁边替他打开。刚刚拉开易拉罐拉环，就听“嘭”的一声，啤酒伴随着冰碴儿喷射而出。

两旁的乘客都被这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而此时啤酒还在不停地向外喷洒。叶桓桓从厨房闻声而出，赶紧用毛巾包住易拉罐拿回厨房。大概有两排的乘客身上都被洒上了啤酒沫，特别是42J，这个外国老先生的眼镜也被啤酒沫给糊住了。

骆莎桐满脸通红，她拿着湿纸巾挨个给乘客道歉。叶桓桓收拾好厨房后又马上赶来，和骆莎桐一起蹲在地上做着日式道歉。

幸好大部分是北美乘客，比较随意，并没有特别生气。但骆莎桐依旧非常愧疚。

“我实在太累了，脑子一下子没转过来。对不起啊桓桓。幸好不是挑剔的日本乘客，不然我肯定得借到一堆投诉信。”

叶桓桓却满不在乎地回答道：“这有什么呀前辈。我当菜鸟的时候，头一次开商务舱的香槟还把香槟开到客舱天花板上呢。客人几万块的西装上全都撒上了。有失误很正常，你别担心，看我的。”

叶桓桓重新准备了几罐啤酒和饮料，拿了几包小零食放在托盘上。她又回到客舱，一边给刚才受到惊吓的客人道歉，一边给他们端上啤酒和零食，还给42J的老先生换了一条干净的新毛毯。叶桓桓长得漂亮，人非常机灵，英语说得又很好听。客人们都被她安抚得服服帖帖，很快就嘻嘻哈哈地恢复正常了。

骆莎桐看着叶桓桓，忽然想起了苏海伦。以前她们刚刚开始飞的时候，一遇上服务失误或者乘客闹脾气，乘务长都喜欢让苏海伦代表机组去道歉。因为苏海伦长得美，英语日语都流利，人也落落大方，很多客人一下就被打动了。骆莎桐想，果然人类对美的事物总是更宽容一些的。

叶桓桓拿着空托盘回到厨房，潇洒地把双手交叉在胸前。“都搞定啦前辈，我和他们约定好了，不告诉乘务长。”

骆莎桐十分感激。

“你帮了我大忙了桓桓，等回去那天我请你吃晚饭。”

叶桓桓点点头：“好呀。说好了，这个晚饭我必须要吃。”说完，她又试探性地问：“前辈，你以前是不是Andy的女朋友啊？”

骆莎桐见她终于提陆彻寒了，倒也松了一口气。

“很多年前交往过。不过现在他已经有自己的生活了。”骆莎桐还是有所保留，不愿告诉叶桓桓陆彻寒已婚的事实。

叶桓桓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我发现他看你的时候眼神的确很不一样。不过你要想清楚了，如果你现在跟他继续交往的话，代价太大了。我这个人最怕的就是付出时间精力还两手空空。”

全都告诉叶桓桓以后，骆莎桐居然觉得舒服多了。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虽然漂亮，但并不是呆板的花瓶。她有自己的独特想法和迷人的气质，让同为女人的骆莎桐都被吸引了。

回国内办公室是第二天下午了。骆莎桐和叶桓桓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商量着等一下是去吃那家私房菜，还是去吃牛排。她们俩以前以后走进办公室。当天负责开debriefing的是大前辈丁璃和范如波。丁璃站起来，堆起一个笑容，和骆莎桐打招呼。

“辛苦了，骆桑。航班顺利吗？”

骆莎桐点点头，回答她：“挺顺利的，谢谢丁桑。”

丁璃算是公司资历最深的那拨空乘。作为大前辈，她们每个月飞的航班数量不多，大部分时间坐在办公室里负责给大家开会，管管行政工作，协调大家的航班。也算是半个管理层，但毕竟还是日本人的公司，丁璃、范如波她们根本没有实权。但丁璃偏偏喜欢凸显自己的“管理者”身份，对待新人尤其严厉。骆莎桐是飞了将近十年的老空姐了，丁璃多多少少还是会给她一些面子。

“好了，没什么事，回去好好休息吧。”丁璃朝骆莎桐点点头，却仿佛忽略了旁边的叶桓桓。

骆莎桐向叶桓桓使了个眼神，两个人准备一起先换衣服，整理下箱子，然后再去市区吃饭。

“等一等，叶桓桓留下！”

丁璃忽然厉声喊道。这声音过于尖刺，把骆莎桐吓了一跳。

叶桓桓倒是很淡定，站在原地等待丁璃的下一步指示。一丝慌乱也没有。

丁璃打开文件夹，拿出一张纸条，把纸条举到叶桓桓眼前。

“叶桓桓，你上个月16号这张请假条，是真的吗？”

叶桓桓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回答道：“是真的。”

丁璃把请假条狠狠摔在桌子上，又打开电脑，开出一个视频。视频里是叶桓桓拍的游大阪心斋桥的VLOG。

“叶桓桓，你是开了假的请假条去日本拍VLOG当旅行主播了吧？”

叶桓桓并不紧张，她把网页拉到顶端。指着日期对丁璃说道：“看清楚了丁桑。这个视频是我20号在大阪拍的。那天我的航班飞大阪，一下班我就去了。我请假是16号。第二天我感冒稍微好一点了你马上给我排了航班。如果你觉得我的请假条是假的，你拿出证据。”

丁璃反问道：“那你怎么证明视频是20号拍的？你完全可以16号拍，20号上传发送啊。”

叶桓桓轻蔑一笑，说道：“丁桑不懂吗？谁主张谁举证。你主张是假的，你举证啊。”

丁璃自知在这个问题上无法获胜，于是马上调整战略。

“叶桓桓，你利用星航空姐的身份当主播，这是违反我们公司就业规则的。”

听到这里，叶桓桓原本平静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怒气。

“我是做主播，但我没有利用这个什么星航空姐身份。我用的就是我自己的身份，我叶桓桓的身份！”

见叶桓桓这样不服软，丁璃有点措手不及。范晓波在旁边幽幽地提醒道：“要么就告诉山口经理，听听她的处置意见。”

范晓波一语提醒了丁璃，丁璃指着叶桓桓，颐指气使地说道：“叶桓桓，我这就打电话给山口经理。”

叶桓桓毫无惧色，说道：“你爱打就打，就算经理问我，我也是这个答案。我只说实话，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才不会在这个地方待一辈子。不像你们，浑浑噩噩，整天拿揪别人的毛病为乐。你们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我的一辈子还长着呢。”

骆莎桐呆在原地，整个人都有点惊讶。她想帮叶桓桓辩驳几句，却发现自己早已被星航驯化，唯唯诺诺，难以在这种场合找到勇气。和其他一被大前辈指责就流泪道歉的新人相比，叶桓桓实在是太刚烈了。骆莎桐知道，就算是自己，面对前辈咄咄逼人的质问，也未必有叶桓桓这般冷静沉着。人类不是都应该喜欢美好的事物吗？为什么会有人故意要对美好的事物抱有敌意呢？骆莎桐不明白。

丁璃被叶桓桓的话气得浑身打颤，一下子也忘了给山口打电话这件事。叶桓桓抢上前去，拿起办公室的电话，一边拨号，一边抬起眼看了丁璃一眼。

“丁桑，不用麻烦你。我自己来给经理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