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晚樱

苏海伦的计划被一个小偷打乱了。

只是地铁里挤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在出口下意识地摸口袋的时候，手机就不见了。

手机被偷以后，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是赶紧联系Eric。她担心迟迟不回复邮件Eric会着急。

苏海伦顾不上报警找监控抓小偷，而是打车火速回家，打开电脑。

登录邮箱。

输入密码。

密码错误。

再一次输入，还是错误。

苏海伦一连输了五次，账号被冻结。

平时都是绑定了手机，直接登录。过了这么多年，谁会记得初始密码呢。

和邮箱奋战了一晚，苏海伦崩溃了。

当意识到邮箱无法登录之后，苏海伦的大脑停滞了。她闭上眼睛又重新狠狠地睁开，试图让这一切转化成梦。

在上一封邮件里，Eric邀请苏海伦去洛杉矶和自己一起过圣诞节。苏海伦还没来得及答应。

更让苏海伦难过而震惊的是，她和Eric居然只有邮件这一联系方式。她不知道Eric 在美国的住址，不知道他在美国的电话号码，也不认识他的任何朋友。Facebook也搜索了无数遍，一无所获，甚至没有任何一个同名同姓的人。

她的爱情就这样充满戏剧性地夭折了，毫无预兆。

两个月后苏海伦在星航第一次执飞飞往洛杉矶的航班。本来可以与爱人重逢相拥，而现在却因为一场意外而失去了联络。她把自己锁进后舱小小的卫生间里，失声痛哭。

没有什么可以打败苏海伦，唯有爱情。

在这过去的八年里，苏海伦遇见过数不清的乘客向她搭讪。有一些她只是礼貌地笑一笑，内心翻个白眼不再理会；有一些她会给联系方式，彼此有空的话苏海伦会出门和他们喝喝咖啡，接受他们的赞美和夸奖。但也仅限于此。除了飞行以外，她的生活一片空白。她对一切事物失去了兴趣。

和骆莎桐不一样。对于男人搭讪以及云端艳遇这种事，苏海伦一向非常抗拒。多年的飞行经验让她明白，会在飞机上问空姐要联系方式的男人，绝不仅仅只会问一个空姐要。他可以问你要，他也绝对会在下一个航班上问别人要。搭讪仅仅只是一个暧昧的邀请，和恋爱完全是两个概念。

齐鸣是她在这八年里唯一交往过的男朋友。苏海伦和齐鸣相识于一场冰岛自由行，在同一位当地向导的带领下度过了六天。

回国之后，齐鸣自然而然地向苏海伦表白了。

齐鸣年近四十，个子不高。早些年在一家互联网公司任高管，后来自己出来创业。和苏海伦相识的时候，他刚刚又投资了一家网红蛋糕品牌。齐鸣很有耐心和韧劲。苏海伦拒绝一次，他也不放弃，依旧勤勤恳恳地追求她。隔段时间又表白第二次，若是又被拒绝，他也不气馁。该关心关心，该买礼物还是买礼物。等到时间又差不多了，齐鸣就又开始表白第三次。不抱怨不放弃，百折不挠。

这真的苏海伦没见过的类型。到了第六次的时候，她妥协了。苏海伦觉得齐鸣为自己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和金钱，她都有点于心不忍了。

不过话说回来，齐鸣做事稳当，人也靠谱，经济条件也过关。虽然和杜先生不能比，但比同龄上班族那是高了一大截的。于是不曾与中国男人谈过恋爱的苏海伦决定试一试。

两人的交往也顺风顺水。每次苏海伦航班回国，齐鸣自然是雷打不动提前去接。苏海伦所有的物质愿望，齐鸣一一满足。齐鸣工作多年，现在又创业有成, 物质上不成问题。最难得的是对苏海伦百分之百坦诚，手机密码、银行密码都对苏海伦公开。和苏海伦及时享乐的心态不一样，齐鸣具备长远的投资眼光。初来上海的时候在浦东买了一户九十平的三室二厅，现在几乎涨了三四倍。骆莎桐羡慕地说说齐鸣是优质结婚对象，让苏海伦好好把握。

这一点苏海伦绝不否认。相比于神龙不见首尾，只想搞暧昧的陆彻寒和已经年过半百，世故老练的杜先生，齐鸣的综合实力简直爆表。最重要的是，他是真诚而坦率地对待感情。当交往了快一年的时候，齐鸣就开始有意无意地提起那个苏海伦有些避讳的话题。

“海伦，下次航班回来陪我去看看房子吧。”齐鸣小心翼翼试探道。

苏海伦并不讨厌齐鸣，但她也没有爱齐鸣爱到想结婚的程度。苏海伦知道齐鸣也不算年轻了，早些年为了拼事业错过了二十七八岁那波结婚狂潮。现在物质条件一切就绪，齐鸣当然会想把婚姻提上日程。在齐鸣看来，苏海伦虽然漂亮自信，但毕竟已经三十好几，是到了该结婚的年龄。

苏海伦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齐鸣还是不了解她。苏海伦父母离异，父亲再婚，母亲下落不明。对她来说，家庭的压力是不存在的，她有的是一辈子单身的自由。这一点齐鸣知道。但齐鸣不知道的是，苏海伦当下也没有组成家庭的愿望。她还想抓住青春留下的一点点尾巴，在这残存的温柔里自由流浪。

虽然不想去，但苏海伦不忍心让齐鸣失望。她点点头，说：“好呀，一起去。”

齐鸣带苏海伦去看的是一个相当热门的楼盘。房子本身条件就很好，周边的配套设施、交通的便利程度都是极难得的。齐鸣跟苏海伦透露，他不准备贷款，想自己一个人咬咬牙全款交易。

齐鸣兴致勃勃地给苏海伦介绍自己未来的布置规划。

“这个房间，可以给你设计成你自己的房间。休息不好或者想干点自己的事的时候，你就可以住在自己的房间里。”

“厨房我想做成开放式。这样一边做饭还可以一边聊天，有家的感觉。”

“这边我打算打通，更宽敞一些，以后可以当小孩的游戏室。”

苏海伦也饶有兴致地听着。齐鸣有多年企业管理经验，做起事情来井井有条，非常有规划。他把她带入了自己构想出来的美好世界。有那么一瞬间，苏海伦觉得自己仿佛也开始有点期待齐鸣口中的未来了。

“然后这个房间，我打算留给我的父母。到时候把他们接过来一起住。”齐鸣指着二楼朝南的一间卧室。

一起住？

一起住是什么意思？

苏海伦收起笑容，摆出严肃的表情。

齐鸣解释道：“海伦，我知道你不喜欢和别人一起住，你喜欢有自己的空间。但是以后我们在一起的话，有了孩子，和父母一起住会方便一些。我也想好好照顾他们。”

这一点倒是没错。苏海伦想，从上大学离家到现在十多年了，她都是自己住。生活里忽然冒出来几个人要和她一起生活，她接受不了。

苏海伦心里不舒服，看房的后半截沉默不语。齐鸣看在眼里。苏海伦在他心里是当之无愧的女神，之前他都是无条件地接受苏海伦提出的任何要求。比如结婚后依旧想从事空乘的工作，婚后三年内不生小孩，她在外聚会的时候不准打电话查岗等等。齐鸣觉得苏海伦也该为自己做些什么，这样的感情才是相互的。

在接父母一起住这一点上，齐鸣寸土不让。这正是苏海伦无法理解的。她黑着脸和齐鸣冷战，然而齐鸣岿然不动。

苏海伦这才领悟到“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是什么意思。对于她来说，自由太重要了。她不会像骆莎桐和沈怡人那样带着对婚姻的憧憬去迎接束缚。没有激情和热爱的婚姻在她看来正是枷锁，她甚至有点后悔和齐鸣恋爱了。

苏海伦带着一肚子的气飞东京。四月初的东京樱花纷纷然然地飘满城市，目黑川的夜晚人山人海，到处都是前来赏樱的人。

此时开放的都是晚樱了，被风轻轻一吹,花瓣悠然飘下，落在目黑川的河面上。

苏海伦想，樱花的花期真是短暂，像极了女人的青春。过了那个年纪，哪怕再美丽精致，也不会有青春的感觉。

她不禁对自己怀疑了起来。

美丽真的可以当作年轻来用吗？

年轻的岁月像随水流走的樱花瓣一样永不复返了。苏海伦知道自己曾经彻彻底底地青春美丽过，而如今青春不再，美丽却还是有的。她不知道该凭着残存的美丽为向往的那种爱情放手一搏，还是认认真真考虑用美丽做嫁妆为自己铺垫好后半生。

苏海伦打开微信，想和齐鸣聊聊。她不知道是否还要和齐鸣继续下去，毕竟这是她的底线和原则。

她看见有个好友添加申请，于是漫不经心地点开。

头像是一个背影和一座远远的雪山。对方的验证信息也很简单：

“Helen？是你吗？”

苏海伦惊讶得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但她还是忍不住在人群里喊了出来。

“Eric！”

苏海伦知道命运已经帮她做出了选择。

今年的樱花开得有点晚，但依然美得如此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