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管罄
听说骆莎桐是来找陆彻寒的,管罄显得相当平静。她往屋里让了让,用眼神示意骆莎桐进屋。
骆莎桐没有想到迎接自己的居然是管罄。
她为陆彻寒准备了千言万语作为开场白,但面对管罄,骆莎桐哑口无言。她只好故作镇定地做起了自我介绍。
“你好,我姓骆,是陆彻寒以前的朋友。”
真的是攻击力为负的开场白,骆莎桐心里暗暗为自己叫怂。
骆莎桐觉得自己笨手笨脚地打开了一个鼓囊囊的口袋,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和管罄聊聊。
骆莎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环顾了一下四周。
还是和以前一样,空间里满是黑白灰的搭配。落地灯在老位置,三开门的冰箱在老位置,连当年的绿植也还好好地生长着。唯一的不同是当年那架钢琴没有了。
最显眼的钢琴怎么不见了,骆莎桐不明白。
管罄煮好了奶茶,端着茶壶和两个杯子从厨房走出来。她把茶具放到茶几上,轻轻地招呼骆莎桐:“骆小姐,喝茶。”
骆莎桐连忙接过杯子。奶茶煮得香气四溢,温度也是刚刚好。她喝了一口,是锡兰红茶的清甜和黑白淡奶的香醇。
管罄迟疑了一会儿,然后选了个离骆莎桐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了。骆莎桐这下才有机会仔细看看她的脸。和记忆里一样,陆彻寒所谓的“表妹”看起来平淡如水,没有任何惊艳的感觉。管罄说话轻声细语,连走路都是轻轻的,让人想起温哥华漫天的雪。安静,飘渺,然后无声无息地落地,不留痕迹地消失。
“陆…陆太太你好,其实我找你先生也没有别的事。只是我们很久之前认识,好多年没见了。想问问他近况怎么样。”骆莎桐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理由,试图打破沉默。
管罄微微一皱眉,问道:“这样啊。很久没见了?你是他以前的朋友?”
“嗯,也不算是朋友。只是个认识的人吧。”骆莎桐自嘲地笑了笑,随即又补充道:“我已经五六年没和他见面了,今天只是飞航班在这里过夜,所以忽然想起来。”
听到这里,管罄忽然警觉起来。她提高了嗓音,有些迫切地问道:“你是空姐?”
“是啊。”骆莎桐点点头。
“噢,这样子…”管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上下打量了骆莎桐几眼。但她马上意识到这样做有点不太礼貌,所以不好意思地低头喝了口茶。
“不好意思骆小姐。我从来没见过我先生的朋友,所以有点好奇。你是他的朋友里第一个,噢,不对,第二个我见过的。上次我们从东京回温哥华,也是遇见了一个空姐。她和我先生认识。”管罄诚恳地解释道。
“那也是我同事。”骆莎桐知道管罄指的是苏海伦。
管罄有点惊讶。
“真的吗?你们是一个公司的?”
“对。我们是同期进的星航。”骆莎桐本来还想加上一句“以前还一起和陆彻寒吃过饭”,但话到嘴边,她忍住了。
管罄羡慕地点点头,笑道:“她真的好漂亮。”
说完后管罄又认真地看着骆莎桐,用同样的语气说道:“骆小姐你也好漂亮。羡慕你们,可以自由地飞来飞去。”
骆莎桐面对突如其来的真诚夸奖有点受宠若惊。和星航的女孩子们比,管罄真的太普通了。她长得像一个还涉世未深的高中生,瘦弱的平板身材,没有任何可圈可点之处。性格又过于文静,不自信中带着一丝怯懦。
如果她才是陆彻寒一直以来的正牌女友,而自己才是插足者,那么骆莎桐感到有些于心不忍了。
不行,绝对不可以对她仁慈。
骆莎桐警惕地想,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管罄至少嫁给了陆彻寒,住着市中心的大平层,完全不亏。她骆莎桐现在才是值得同情的那一个。想起夏光母亲的脸,骆莎桐一阵烦躁。
她把一部分怒气转移到了眼前的管罄身上。
骆莎桐试图主动出击。
“陆太太,你和陆先生很早就开始交往了吗?不好意思,说实话没有听他说起过有女朋友这件事。”骆莎桐故意把最后几个字咬得又慢又低沉,像是一种小小的报复。
管罄倒是没有生气,依旧用她软绵绵而带着稚气的声音回答道:“算是挺早的。我先生很早就在我父亲的公司工作了,我父亲说他很努力,工作成果也很不错。他说他很喜欢我,我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我觉得太突然了。我父亲很信任他,所以把温哥华的一个车行交给他经营。”
“温哥华的车行是你父亲的?不是陆彻寒他自己的?”骆莎桐吃惊地问道。
“嗯,是我父亲的。不过我父亲一开始还不大看得上这个车行,觉得挣钱太少,扔了又可惜。所以顺便交给了我先生。”管罄点点头,继续说道:“那时候我在英国上学,学音乐的。他几乎每个月都飞到英国去看我。给我送很多东西,他的钱都用来给他自己买机票和给我买礼物了。我当时对他没感觉,你可能不知道,我从小是学音乐的,喜欢艺术。但是陆彻寒在我眼里,太现实了。我觉得他只会做生意。但是他太执着了,我不理他,他也不灰心。”
管罄顿了顿,眼睛却看着眼前的茶壶,并不看向骆莎桐。
“我后来实在是有点不忍心,于是和他约定,可以和他交往,但他不允许和其他任何人透露我们的关系。他答应了。”
听到这里,骆莎桐恍然大悟。当时她翻遍了两人的Facebook却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的原因大概就在于此。而陆彻寒谎称管罄是自己的表妹,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遵守了管罄和他不公开的约定。
“可是陆太太,你既然不喜欢他,你何必跟他结婚呢?如果你明确拒绝他,他或许会有其他选择。”骆莎桐反问道。
管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他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我当时是打算拒绝他的。但是很突然,我父亲生投资失败,也就一个月时间吧,负债累累,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陆彻寒的车行运营得如火如荼。我父亲急需陆彻寒的帮助,我其实,也是想帮我父亲分忧吧。骆小姐,你知道一夜之间破产的感觉吗?所有尊严都没有了。”
骆莎桐听到这里,不禁动了一丝恻隐之心。她感到管罄的经历和自己异常相似。不同的是,管罄因为家道中落而嫁给了陆彻寒,但骆莎桐却因为父母破产而只能和夏光那种男人恋爱。
骆莎桐不甘地想,自己还是输了。
管罄给骆莎桐又续了一杯茶,茶已经有些凉了,却依然可以闻到甜甜的香。
“骆小姐,如果你要找我丈夫,我可以给你一个他现在的电话号码。他不经常回这里。我们是分开住的。”管罄的语气依旧温和且平淡,她撕下一张便利贴,在上面写下了一串数字。
骆莎桐此时却有些犹豫了,她实在没有勇气伸手去接。
她也曾在脑子里偶尔想过遇见管罄时的场景,也许是女人间针锋相对的指桑骂槐,也许是虚情假意地嘘寒问暖,再也许是沉默相对一言不发。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对方会如此真诚、毫无顾虑地解开她的疑惑。此时,她有点佩服管罄。面对一个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面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和自己丈夫有关的女人,能如此从容淡定,骆莎桐觉得管罄不简单。
管罄见骆莎桐不接纸条,就把纸条放在茶几上。
“其实我知道也许你曾经和他有什么故事,不然我刚开门的时候,你不会叫我的名字。你知道我,是吗?”
骆莎桐不打算隐瞒,她点点头。
“是,我刚才撒谎了。我听说过你,经常听说。你知道吗,陆彻寒以前经常提起你,他告诉我你的钢琴弹得非常好。”
管罄惨淡地笑了。
“现在大不一样了。不瞒你说骆小姐,我好久没弹琴了。从英国来到温哥华,一切都变了。要帮父母处理好多事情,又要照顾小孩,也没有人帮我…我丈夫现在生意做得很好,车行他已经看不上了,所以都是我在管。我嫌钢琴碍事,早就卖了。”
管罄说完背过身去。骆莎桐低下头,假装没有看见她眼里快要溢出的眼泪。
骆莎桐心想,还好,没有口出狂言伤害到这个女人。她又瘦弱又单薄,即使是陆彻寒的妻子,即使是她在法律上合法拥有了陆彻寒,骆莎桐想,她也不该是自己要怨恨的人。
天色渐晚,雪越下越大,骆莎桐站起来和管罄告别。临走时,她想了想,还是拿走了那张写真着陆彻寒号码的纸条。
管罄送她到电梯口。
骆莎桐先开口。
“陆太太,我今天来其实只为了一个答案。但和你聊完之后,我觉得那个答案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了。你是一个有天赋的女人,我希望你不要把音乐丢掉。”
管罄眼圈又一次泛红了。
“谢谢你骆小姐。你这么美,人又好,还愿意听我说那么多废话。我大概能猜到你和他的关系,但这对我来说并不意味着什么。老实说,我们之间的爱不多,所以我对他的过往并没有什么嫉妒。如果你愿意的话,下次来温哥华,我们还可以一起聊聊,好吗?”
骆莎桐点点头。她忽然感觉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一同失望落寞,自己并不是唯一的那一个。
骆莎桐又一次和管罄告了别,按了电梯,准备下楼。
这时,管罄却突然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卡片,欲言又止。
“怎么啦?”骆莎桐问道。
管罄有些窘迫。
“是这样的,上个月我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在洗手液下面夹着一张这个。骆小姐,你看看,认识吗?”
骆莎桐狐疑地接过管罄手中的小卡片,慢慢地翻过来。
有点熟悉,似曾相识。
那是叶桓桓的模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