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论
一 选题意义与目的
许多学者认为,17世纪下半叶欧洲民族学者对西伯利亚地区萨满教所进行的调查和研究是萨满教研究的起点。“萨满”一词源于通古斯语,随着研究的深入逐渐从地方性的族群词汇上升为学术名词,并成为西方学术界通行的术语,而以萨满为中心的通古斯人的宗教形态便自然地被称为“萨满教”,且在一段历史时期内,“萨满教”只是针对西伯利亚地区通古斯人所特有的宗教信仰而言的。随着萨满教研究视野的开阔,学者们在相关民族志材料的收集范围方面亦有所扩展,来自美洲、非洲、大洋洲和中亚等地的民族志材料,使更多的学者倾向于“萨满教是普遍存在的一种世界性现象”的观点。萨满教现象并不局限于西伯利亚地区,居于美洲的土著民族——印第安人亦有着古老的萨满文化传统,印第安人的萨满教同样历史悠久,积淀丰厚。
从北美洲的情况来看,自500多年前与欧洲殖民者接触伊始,印第安人的萨满教便开始了被“他者”零散记录、不断展示、猜测、理解和研究的历史:受基督教神学观念的影响,最早接触北美印第安人的航海家或认为这些群体没有宗教信仰,或与基督教的传教士们一同将其定位为“魔鬼异教”,并视北美巫医(萨满)为与之争夺印第安人灵魂最主要的对手和能够运用某种技法与超自然世界沟通的“江湖骗子”等;19世纪人类学、民族学与宗教学的出现将北美印第安人的萨满教研究带入“原始宗教”研究阶段,与其信仰群体的“原始蛮族”身份相对,同处于人类文化发展链条的低级阶段;自20世纪20年代开始,北美萨满教研究逐渐摆脱了早期人类学、民族学和宗教学的研究框架,呈现出心理—生理学、宗教现象学(包括宗教史学与比较宗教学)和考古学等多种研究取向,并作为北美萨满教研究的几种主要派别一直延续至今,为长期处于美国人类学研究框架下的北美印第安人萨满教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且影响深远;20世纪50年代中期开始,随着世界范围内去殖民化浪潮的高涨以及印第安文化复兴运动中对本土文化传统的强调,西方社会对北美萨满及其实践的看法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并借此反观自身文化,出现了一批萨满教灵性实践的追随者,他们尤为追捧能致人迷幻的植物(如神圣的蘑菇),形成了利用萨满教神秘体验追求精神解脱的文化潮流;20世纪60年代,一些人类学家于北美开展萨满教实地考察,在与当地萨满进行深入接触之后,发现了可致人迷幻的植物与古老的萨满昏迷术之间可能存在的关系,某些学者通过亲身实践与心灵感悟实现了自身由人类学家向萨满教徒的身份转变,较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为核心萨满教(Core-Shamanism)的创始人与提倡者迈克尔·哈纳(Michael Harner),他提倡将古老的萨满教观念与实践应用于现代精神或心理医疗当中,从而解决现代人的精神困惑,改善其心理状态。同样受到传统萨满教启发的还有以卡洛斯·卡斯塔尼达(Carlos Castaneda)为代表的新萨满教(Neo-Shamanism)。作为新时期西方灵性运动的积极倡导者,迈克尔·哈纳和卡洛斯·卡斯塔尼达都鼓励个体与灵性世界的直接沟通。在西方的反主流文化运动与灵性实践潮流的推动下,探讨萨满教的文本如雨后春笋般大量涌现,其中既有西方学者的学术专著,也有包括萨满本人或自诩为“萨满”之人自己书写或口述的作品,形成了不同的萨满教派系。这种新时期的萨满教运动兴起于北美并表现出强劲的发展势头,现已扩展至世界各地,成为萨满教研究中的一个主要派别。
从最初的不被认可到现今似乎带有浓厚浪漫主义色彩的态度转变,学者们对北美印第安人萨满教的认识与研究经历了一个艰辛而漫长的历史过程,其间形成的诸多学术流派、各类数量繁多且内容零散的著述,以及所涉及地域的广阔性与群体的多样性都加大了对其进行整体性研究的难度。本书是对北美印第安人萨满文化进行整体性研究的一次大胆尝试,力图呈现其整体面貌,论题涵盖了不同印第安人群体萨满教所呈现出的共同性与多样化特征,以及社会与文化变迁等多方面内容,因此可能在以下几方面具有重要意义。
首先,美洲印第安人是世界上最大的原住民群体,15世纪末,随着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才开始逐步进入外界视野。狩猎—采集是北美印第安人传统的生计方式,萨满教是其主要的精神信仰。北美印第安人群体构成复杂,分布于人为划分的十个文化区当中。以萨满教在不同区域所呈现出的主要特征为依据,北美印第安人的萨满文化分布图可被粗略地划分为北、中、南三部分:北部文化区处于世界萨满教信仰的核心区域,这里的印第安人与作为萨满教研究源头的西伯利亚诸民族在自然生态环境、生计方式和萨满文化表现形态等多方面都具有相似之处;南部文化区受中美洲农耕文明影响颇深,现已基本放弃狩猎—采集的传统生计方式改以农耕为生,与这种经济形态的转变相适应,祭司文化在传统萨满教的基础上发展起来;中部文化区过渡性质明显,其萨满文化兼具狩猎与农耕文化特色,与流布于北亚地区的典型萨满教既有相似之处,又显示出自身的诸多特点,构成了萨满教的一种独特类型。因此,对北美印第安人萨满教进行整体性研究无疑会从类型学和现象学上丰富国际萨满教的研究内容,充实萨满教的理论体系。
其次,从国内的研究情况来看,近几十年来中国学者主要致力于对中国境内各民族萨满教的考察与研究,且取得了很大的进展和成就,但对于国外萨满教现象的考察与国外萨满教研究的历史和现状则很少涉猎,对北美印第安人萨满教的研究更是存在数量少、内容零散以及定性模糊等问题。本书将北美印第安人萨满教作为研究对象加以系统研究,在说明其一般现象和研究情况的同时,兼顾其地区与民族的特殊性。这项工作在中国萨满教研究界还属首次,因而具有开拓性的意义。将北美印第安人萨满教纳入中国萨满教研究的视野,不仅扩大了中国学者的海外视野,同时也为国内民族学、历史学和萨满教文化研究提供了可供比较的对象,并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国内外相关学科的发展。这对中国萨满教研究的理论建设和发展,甚至对中国学术研究的发展都是大有裨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