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野小子咖啡馆
野小子咖啡馆虽然地方不大，只有两层楼，共二十七个座位，却是海星国最著名的24小时咖啡馆。像这个国家的其他大多数咖啡馆一样，这里主要经营各种咖啡，也卖酒。
在国家没那么混乱的早些年，其实现在也是，野小子咖啡馆一直都是海星国的艺术家们聚会、交谈的首选地点。白天，搞戏剧的、拍电影的、画画的、雕塑的、写作和出版的艺术家们和经纪人在这里谈论他们放荡不羁的思想和远大野心；夜晚，白天蛰伏在城市各个角落里昏昏大睡的乐队们和他们的粉丝在这里闹出巨大的喧嚣聚会。当然也有来路不正的红男绿女在这里用艺术的名义延续他们沽名钓誉的生活……这里就像一个微型小社会，什么人都有，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精彩的活法。咖啡馆的老板阿普勒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几十年，每天迎来送往，早就对此见怪不怪。
阿普勒是个头发微凸、身材矮小干瘦的老头子，和女儿阿里亚娜住在三楼的小阁楼里。因为热心好客，从善如流，有时也会发发善心让那些桀骜不驯但又穷困潦倒的年轻艺术家们挂很长时间的帐，阿普勒在客人们中拥有极好的名声。
阿里亚娜年方十八，出落得婷婷玉立，是个标致的美人儿。不过她对咖啡馆的生意一点都不感兴趣，一个星期最多在店里出现两次帮父亲盘点账单，安排采购。其他时间她要么在阁楼上安静地画画，要么就穿上厚厚的防护服带上画夹骑车去城市的某处写生。前段时间她喜欢上了一位叫多丽丝莱辛的地球女作家，决心学习写作。
妻子因为疫情去世以后，阿普勒沮丧了很长时间，但从未在女儿面前泄漏过一丝悲怆的情绪。他每天笑眯眯地走出卧室，给阿里亚娜做早餐，催她起床，和她谈论她喜欢的一切，并且从不限制女儿发展她的兴趣爱好，有时还会鼓励她去尝试那些她认为美好但又没有信心实现的事务。
像大多数刚成年的年轻人一样，阿里亚娜对世界有自己激进的看法。有时她觉得父亲过于保守了，有时又认为他过于琐碎对自己管束太多，但她最爱他。父女俩在这样的生活中相依为命，倒也平静满足。
第四次瘟疫爆发以后，海星国的艺术家们死的死、逃亡的逃亡，剩下的大部分接受了政府的《艺术保护公约》，和这个国家的大多数公民一起转移到地下基地生活。但阿普勒很固执，无论朋友们和政府的人怎么劝都不愿关闭咖啡馆转移到地下。阿里亚娜也习惯了海绵城的生活，并且很欣赏父亲的执拗劲儿，决定和他共进退，主动放弃了去基地享受配额补给生活的资格。
咖啡馆的生意从此一落千丈，但也落了个清静。父女俩其乐融融地过上了朝不保夕的生活，反倒增进了互相的了解。阿里亚娜逐渐从不再那么忙碌的父亲嘴里听到了很多过往的故事。她决定把这些故事写下来。但平静的生活大概持续了半年就被打破了。
艺术是需要阳光和雨露滋养的。自由散漫、放荡不羁惯了的艺术家们根本不可能习惯地下的生活。他们在基地里躲了一段时间之后，见一切并没有太大改观，就惹出一堆让主管当局极度头疼的事儿。甚至有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从通风系统爬进内阁公共艺术部部长的办公室，用古老的喷漆在他腐朽不堪的办公室四周的墙上画下几幅极尽讽刺之能事的墙绘，警告他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向“监禁在地下黑暗世界”里的艺术家们妥协，向他们提供更优厚的待遇，比如至少每周放他们回到地上世界生活三天，否则他们将用艺术“杀死”他。
被威胁随时可能会被用艺术“杀死”的公共艺术部部长像惊弓之鸟一样跑到首相奥特莱的办公室，向海星国政府的最高领导人诉苦。
奥特莱那时刚在竞选中获胜，对百废待兴的国家充满膨胀的激情和热忱。他双脚架在首相办公桌上，上身后仰靠在椅背上，不等公共艺术部部长把话说完就打断他，反问道：你难道不觉得地下世界确实太沉闷了吗？
公共艺术部部长左右为难地看着他：虽然您说的符合实情，但我不认为在困难时期这帮坏小子们就不应该遵守国家的意志。
哦，马克什诺科夫·阿列克谢耶维奇·蒲宁先生，奥特莱缩回脚，站起来费劲地叫全这个来自古老母星地球俄罗斯民族的第十代移民的名字，说道，海星国有三个历史悠久、而且我也不打算改变的立国之本：第一，我们拥有灿烂的历史和文明；第二，曾经使我们征服大陆和海洋的经济、军事实力；第三，对特立独行的艺术家们的宽容和保护。
他抓住第三点接着诠释道：你不能把艺术家们像囚犯一样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世界里让他们干和艺术无关的坏事，而要把他们丢到城市、田野和荒岛让他们自生自灭！这样他们才会老老实实地创造出让你叹为观止的伟大艺术！
马克什诺科夫·阿列克谢耶维奇·蒲宁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年轻的首相，说道：首相先生，你可能是对的。不过我们是不是要保障他们的生命安全，比如至少每天向他们提供足够的水和食物？您知道战争时期，我们的物资很匮乏。
奥特莱瞪了他一眼：这是你的事。你不知道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你讨论这些无关国体的小事吗？
马克什诺科夫·阿列克谢耶维奇·蒲宁郁闷地撇撇嘴，暗戳戳地答道：艺术无小事。
奥特莱站起来，对他说道：那好，马克什诺科夫·阿列克谢耶维奇·蒲宁先生，我现在命令你尽快把这件大事解决掉，永远别再拿它来烦我，ok？
马克什诺科夫·阿列克谢耶维奇·蒲宁离开首相办公室后，就拿着奥特莱的海星国三大传统找到有关部门软磨硬泡，在他坚持不懈的努力之下，政府终于出台了面向海星国艺术家们的《战时特别艺术保护法》并全面贯彻执行，允许海星国的艺术家们每周离开基地不多于三天，到国土范围内的所有地面有建筑的场所寻找灵感或进行艺术创作。
马克什诺科夫·阿列克谢耶维奇·蒲宁的这个行为得到了海星国艺术界的普遍欣赏和赞誉。马克什诺科夫·阿列克谢耶维奇·蒲宁也为艺术家们汹涌澎湃的激情终于有了法定的宣泄方式而欣慰不已。
他把那两个威胁他生命安全的年轻人叫到办公室里，亲手把两张刚从印刷厂运来的“艺术生活证”郑重地交到他们手里，语重心长地说道：年轻人，不要再到我这里班门弄斧，你们应该把创造力放到真正的创作上！
……
因为这两个年轻人惹的风波，一度混乱不堪的海星国艺术界从此获得新生。无恶不作的艺术家们三五成群地离开地下基地重见天日，回到城市、田野和荒岛，回到阿普勒的咖啡馆里。
更令人欣慰的是，马克什诺科夫·阿列克谢耶维奇·蒲宁居然细致地考虑到了艺术家们回到地面上之后是要有地方喝咖啡和集会的，他在起草《战时特别艺术保护法》时特别把野小子咖啡馆也纳入到保护范围，授权野小子咖啡馆以最低价格从政府直营的公司采购足以维持正常运营需要的耗材和能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