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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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屈原

【屈原在楚怀王时期,曾经有过风华绝代的一段美好日子,可惜不长久。楚怀王被秦国囚禁至死,太子熊横继位,是为楚顷襄王。却也是一样的糊涂,对屈原这样的人,也觉得格格不入,弃之不用。

作为有报国之志,却无用武之地的屈原来说,楚国日渐衰败的现状,就是对他最残酷的刑罚。

然而,他并不知道,相比较他的使命,区区一个楚国,区区一个时代,算的了什么?

他注定是要开辟一个全新的国度:诗的国;一个万年不衰的国。】

屈原身上流的是楚国芈姓的血。他是芈姓屈氏,名平,原是他的字。

有些人,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屈原正是这样。他意气风发,20出头,就与楚怀王君臣和谐,官做到左徒,相当于其他诸侯国的相国。

对屈原,楚怀王是真关爱,真信任。信任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楚国对内对外的全部大事,都要经过屈原的签署。

那楚怀王干什么呢?宴饮作乐,野外打猎,游山玩水,唱歌跳舞等等,与拜管仲为相的齐桓公有得一比。

当时的情势,秦国一家独大。六国以苏秦牵头“合纵”,就是六国联盟,对抗秦国。秦国采取张仪的策略,以“连横”应对,就是与六国都交好,随时根据自身的需求,各个击破。

屈原对外,坚持合纵。对内,推进改革变法,推行“美政”。大概就是用人不拘一格,风清气正之类的吧。

在楚怀王的支持下,屈原的改革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国内政治清明,贤才辈出。他甚至还主持训练了一支新军。楚国的强盛暂露曙光。

但是屈原的改革,触动了某些集团的利益,遭到了攻击和破坏。比如上官大夫靳尚等同僚、楚王的小儿子子兰等贵族,最要命的是,楚王最宠爱的美人郑袖,都对屈原颇有成见。

这帮人时时刻刻,逮着机会,就会在楚怀王面前说屈原的坏话。屈原性格高傲,根本就没有想到还需要自我辩白。

他认为,怀王知我,区区苍蝇嗡嗡几声,何足挂齿。但是嗡嗡声多了,人是会受影响的。慢慢地,楚怀王就对屈原有看法、有意见了,渐渐地疏远了他。

有一次,楚怀王让屈原负责起草一些改革的政令,上官大夫就想在政令中加一些对自己有利的条例规定。屈原当然是严词拒绝了。

这本来是件工作中的常事。上官大夫不这样认为,他马上跑到楚怀王那里,说,屈原太狂妄了,他起草政令不听任何人的意见,而且,他还对人说,这些事情只有他最懂,就是大王您,也要听他的。

诸如此类的事情多了,楚怀王肯定不高兴。加上美人郑袖也时不时地吹点枕头风,楚怀王与屈原就越来越疏远了。

慢慢地,屈原的权力就越来越受限制了,他的话越来越不顶用。最后,干脆时不时被派到诸侯国去学习考察。国家的权力核心圈,逐渐就没有了屈原的位置。

屈原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怎么能受得了这个。他也不懂得去与楚怀王联络感情,看到什么事情,依然是秉公直言,惹得大家看着他就烦。

于是就随便找些理由,把他派到远离国都的偏远地方,实际就是流放到偏僻贫穷之地。眼不见心不烦。

政治的风风雨雨,四季轮回是常态,一时的起伏,算不了什么。但是屈原的政治生命,就此了结,再也没有重新崛起的机会。他的政治黄金时代结束了,但是谁都不知道,屈原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使命、真正的黄金时代才刚刚拉开大幕。

如果,让屈原一直志得意满,改革顺利,无非就是楚国强盛起来,历史上留下一位成功的名臣屈原。可是这样的名臣,中国历史上一抓一大把,缺三五个没什么大碍。但是,缺了即将写下离骚的屈原,中国文化,将不知又是何等模样。

屈原的后半生就是在流放,从一个偏远地方到另一个更偏远的地方,一直往下走,看不到尽头,新的一天都是屈原余生中最好的一天。他没有事情可干,他的耳边传来的都是坏消息:

有一天,被秦国抢了几个城池;

有一天,被秦国占了几块地;

有一天,最敬爱的楚怀王,被秦国给扣留了;

有一天,楚怀王客死秦国,躺在灵柩中,终于回到故土;

有一天,楚国新军10万人,战败殉国;

有一天,郢被秦军攻占,王室仓皇北逃……

屈原已经被这些消息折磨的没有人样了。他的精气神也在无边的伤痛中,全部酝酿成为注定要辉煌几千年的离骚、天问、九歌、九章。那是何其美妙的篇章呀!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不需要修辞考量,不需要殚精竭虑,不需要谋篇布局,这些都是凡人的伎俩,天籁之音何须如此!

他在恍惚之中,把自己心中淤积的愤怒、高傲、不屑、理想、怀念、委屈等等万千情绪,就那么铺天盖地、浩渺无边无际……

他要问天,问地,问神灵,问自己,问过往,问未来,问所有的一切,“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他也不需要谁来回答,谁也回答不了他。

终于,他的精气神,全部化作文字留在了世间,他还不知道,从那天开始,他的伤痛,他的追问,他的理想,他的自由,将会成为一道源源不绝的大江大河,注入无数中国人的灵魂。

终于,他宁静了。他要给这个世界的,都已经留下了。他自己,只剩下苍老、伛偻的身躯,在汨罗江畔徘徊。

江边有位渔夫常常见到他,这一天,渔夫就问他,你不是屈原吗?什么事情把你折磨成这个样子呢?他说,这个世道啊,浑浊一片,而我是一股清流。所有的世人啊,都喝醉了酒,浑浑噩噩,只有我是清醒的。

渔夫笑道,聪明的人,发现世道浑浊了,他也会与之俱进退。所有的人都喝醉了酒,他也一定要把自己灌醉。这样,才可以开心快乐,健康无忧。何况,你凭什么认为,大家都不对,只有你对呢?

屈原说,我就是知道,我是对的。你的道理我清楚,但我宁可把自己投入这江中,喂了鱼虾,也不肯同流合污。

渔夫叹了口气,扛着钓竿唱着小调走远了。

此刻,假如我告诉屈原,离骚,天问、九歌、九章,即将成为中华文明一座前所未有、取之不尽的宝库。那么,一国的兴衰,一人的荣辱,在此面前,算的了什么呢?

不知道他会怎么说。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我只是看到,屈原站了好久好久,终于,在岸边,找了块光洁的石头,抱在怀中,一步一步走进了汨罗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