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奔
十八岁那年,我有一天从杭州回家,半路上车子抛锚,到站,暮色已降。我步出车站,急匆匆往家赶。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发现后面跟着一个姑娘,离我几步之遥。在我转入还没有成形的猴山路时,她还跟着我。我有点害怕。这条路坑坑洼洼,到处是一人高的土堆、凌乱堆积着的沙石;没有路灯,几乎没有行人。我因为要抄近路才走这条路。
那年,我刚从偏僻的山村来到城里,人生地不熟地生活了几个月,后来,因为父亲一位朋友帮忙,进了一家镇办企业。企业很小,职工都是些五十多岁的老娘们,我一进去,就受到重用,把我送到杭州去学习铣工技术。我一般两个星期回家一趟。所谓家,不过是父亲工厂里的一间七八平米的宿舍。今天赶回家,是因为要过中秋节。不料车子抛锚,到站已是向晚了。
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是,我对这个城市并不熟,而且还是一个诸事不懂的小青年。当我遇到这种状况,就想尽快摆脱。我突然加快步子,她也加快了步子。我有意绕过一堆沙石,她也跟了上来。我只觉头皮发紧,除了甩动双脚外,不敢做过多的动作,更不敢回头。
“你好——”气喘声就在耳边。
我几乎跑起来。
“为什么,跑?”她的脚步沉重凌乱,呼吸急促紧张。
我继续向前,但脚步是慢了半拍。她说:“喂,你知道,教育局吗?”
“就在前面转弯。”我说,并不回头。
“噢,”她缓下气,“我是来报到的,可是车子抛锚了,我找不到路了。”
“就在前面……”
“你带我去好吗?”
我的脚步缓了下来,也许是她的声音吧。很多年过去了,我还会细嚼这一幕。我让她的声音重新震颤在耳际,她不多的话,一遍一遍在脑海中闪过,我给它们加上不同的语气,想象到底是哪一种语气,让我无法拒绝——就那么一下子答应她,带着她偏离了去家的方向,去她的目的地。
实际上,到那时,我还没有看清她的模样。只知道个大概,略圆的脸庞,齐整的黑发。老实说,这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那时候虽然年轻,少不更事,还没有与女孩子接触过呢,但与生俱来的对女人的好感,总使我偷偷地在暗处注视她们。她们的美、温柔、一颦一笑,总让我倾心,暗自咀嚼。
现在,这个与我相仿年纪的姑娘,让我生出一种好感,一种英雄救美的勇气。我开始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当然是她说得多,我几乎没有说,只是简约地用嗯哦应答。我就是这样的人,沉默寡言,木讷无趣,这个秉性,就是人到中年也没有改变,依然羞于在女人面前侃侃而谈。
走到十字路口,我有点犹豫,我的家与教育局正好反方向,但我毫不犹豫地走向离家越来越远的地方。
“这个城市好大啊!”
“不大。”
“可是,要是我一个人,就迷路了。”
“嗯!”
“你是工人?”
“铣工。”
“铣工?我不懂的,很大的机器?”
“很大。”
走到教育局门口,我与她告别。她向我道谢,我目送她进去,转过身就往回走,我急着赶到家里去。但我走到一个转弯角的时候,却停下来。我站在那儿,眼睛望着教育局的大门,过了五六分钟,我看见她出来了。她的神情很无奈,站在门口,朝路的两边看了看,打不定主意该往哪边去。过了一会儿,她又走进去,不一会儿,一个老头陪她出来,朝我的方向指了指,就径自进去了。门用力地关上了。
她站在门口,有十来秒的样子,就向我的方向走来。我忽然害怕起来,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转过身,飞快地跑起来。她的眼真尖,一下子发现了我,也跟着跑起来。我跑出南山路,她追过南山路;我穿过达夫弄,她追过达夫弄。当我跑到进家的胡同口,略微呆了一呆,竟没有转进去,而是往观山上跑。当我跑到一个山坡上,真是累极了,累极了。我一屁股坐下来,后面已不见了她的踪影。
我跑什么啊?冷静下来一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跑什么啊?”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我浑身一颤。这时候,夜已覆盖了大地,山坡上一盏路灯掩在树荫里,发出凄迷的光。我回转身,见一个小女子,穿一件白色的衣衫,弯着头,正眼含羞涩,鸟语般地说:“跑得这么快,害得我鞋跟也脱落了。”我才发现她的手里拎着一双半高跟的鞋,头发有点乱,嫩脸上泛着红晕。分明是她,跟了我一夜的陌生姑娘。
“跑什么啊,我还以为有坏人呢。”
“我没跑,我……我要早点回家。”
“你家在山上啊?”
“嗯,在山下,在东门。”
“噢,是这样啊。”她露出失望的神情,“你能不能帮帮忙,帮我找个旅馆?”
“我不熟的。”
她露出不快,“你不是这里人吗,会不熟?”
我实在是不熟的,然而,她何以会信?我为这句话难为情起来。“在富春路或许有,要么,我带你去看看。”
“可是我的脚崴了。”她说,就坐下来。
我的心平稳下来,我不再怕什么,而且喜欢起这样的场景。真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尽管木讷,两个人的时候,我也不会害怕说说话。
在半山腰靠江的一边有个亭子,四周树木森严,格外幽静,我常常在星期天的下午,拿着一本书,靠在柱子上读。这里很少有人光顾,似乎是我的书房,我熟悉周围的一切。我带她到亭子里,她靠在一根柱子上,我也靠在一根柱子上,面对面,开始了聊天。从八点到九点,几乎是转瞬的事,从九点到十点,也很快过去,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十二点,我真正害怕起来。我从来没有这么晚回家过,到家,不晓得该怎样向父母解释。我涌起一个念头,不回家,就在这里坐到天亮。时候已是初秋,天并不寒冷。我这样对她说,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去旅馆。她说,还早呢,我一点也不困。后来,她说,我没有住过旅馆,我怕呢。
我已经对她产生了,怎么说呢,依赖(不可思议),或者说好感,不对,不正确,但总之是,仿佛应该对她的诸如安全什么的,要负起责来。这真是奇怪的事!我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我觉得我的心充满了勇气,仿佛自己长大了许多。
我们就这样心有灵犀,不再提回家或寻旅馆的事。在半山腰的那个亭子里,一直坐谈到最黑暗的时刻到来。真静啊,整座山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这时候,风吹到身上有点冷了,而怪鸟的啼叫也增添了寒意。她坐到我身边,很自然地贴到我身上。我的身子抖了一下,整个人就僵住了。“你冷么?”“不冷。”“我想睡一下了。”“你睡好了。”“你一个人不害怕?”“不是有你么?”“可是我睡着了,就什么也不晓得了。”
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心里有诸多想法,却不晓得如何表达,如何实施。“骗你的,”她突然把脸转过来,定定地看了我一眼,飞快地用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今晚谁都不睡,一起数星星。”
我们真的就这样坐谈到白昼来临……
我不晓得这算不算我的初恋。她后来分配到郊区的一个学校。我们再见面,是两个多月后的事。其间,我去厂里领工资,有人说,有个姑娘找过你,那人还露出暧昧的神情。我一下子就猜到她,除了她,这个城市,还有别一个这样的姑娘么?
在我培训好,回到厂里正式上班后,我也没有去找过她。我说过,我是一个胆子很小的人,又刚刚踏入社会,那么颠颠地跑去见一个姑娘,是不可想象的事。然而,这并不表示我不思念她,相反,我想得她好苦。
有一天,我听到有人找我,跑出去一看,是她。真好看,圆月般的脸蛋,含羞的眼睛,鸟语般的声音。“见你好难呵?”她大声说。我吓了一跳,脸滚烫滚烫,慌忙领她跑到车间外面去。我正在修理机器,手上满是油污,一套油迹斑斑的工作服,头发无疑也是乱蓬蓬的。
这一次会面,很短促,因为她也是在课间跑出来的,我也不便深谈。我一个刚进厂的普通工人,根本没有坐坐的地方。她便与我约好晚上在老地方见,就走了。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我吃好晚饭,就坐立不安,挨到夜幕降临,就向目的地走去。她似乎早到了,我在下坡处,就看到她的背影,一身橘黄,头发飘飘。她见了我,就眯起含羞的眼睛。然而真奇怪啊,我却没有多少激动,我们重走了那天晚上走过的路,但我们的话却言不由衷,当经过亭子的时候,她提议坐下一歇,我却说这里太冷清了,不如去沙滩上走走。就这样,我们走过一级又一级台阶,钻过树林,走过沙滩,然后告别。
自此后,便常接到她的电话,出纳经常跑到车间来,说,小伙子,电话,姑娘找你呢!后来便说,快点,快点,电话!再后来便说,电话!我们厂小,只有一部电话,车间里的职工很少有人接听电话的。她打电话来,总这样说,晚上有空吗?有两张票。我总是推托不掉答应下来。然而,我与她的感情并没有随着接触的日多,有所加深,反而日渐淡漠下来。人生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没有见面的时候,想她,见到了,反而没有感觉。也许我骨子里是一个传统的人,我喜欢的是小鸟依人的姑娘,而她太外向了。而且我对那天晚上一个姑娘家肯与一个男人待上一夜,也心存疙瘩,总觉得她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是一个很难把握的人。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没有理由也要寻出一个理由。加上那会儿,我正好在本地报刊上发了几块豆腐干,正是充满幻想的年龄,我想象自己终将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一名伟大的作家,我的名字将四海传扬,我的身边自然会有一大群美女相伴,而我所爱的也将是一个绝色美人,她温柔可爱,对我是百分之百地依恋。现在想来实在可笑之极。实际情况是,我初中毕业,个子不高,身体纤弱,要人相没人相,要财产没财产,要才学没才学,但这并不妨碍我的想象。后来,我们的约会变得毫无趣味,到后来,几乎成为一件痛苦的事。这时候,我做了一件很不明智的事,给她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现在想起来还会起鸡皮疙瘩,无外乎大谈理想,要集中精力读书,努力钻研技术之类的,她知趣,虽然还约过几回,不久便冷淡下来,总之于了无音讯。
当我们再次见面,是在二十多年以后了。我经历了人生的诸多磨难,下岗,外出打工,做废纸生意被骗……甚至于沦落到帮人家看果园。我的妻子是一个只读过小学的人,脾气暴躁,又在生孩子的时候受了一点精神上的打击,变得神经兮兮。人到中年,我还一事无成。后来,总算在亲戚的帮助下,在一家商场开了一家小小的文具店。生活依然窘迫,但总算是稳定下来。稳定下来,我又拿起笔。在家庭生活得不到安慰的时候,精神多么需要充实啊。实际上,我一直没有真正放下过笔,我有意无意地总在本子上记下一些什么。现在,我把这些东西投到本地的一个文学网站,竟然引来了一片叫好。并且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她转弯抹角地邀我参加了一个聚会。我去了,当即蒙了,原来是她。
我们又有了联系。我到现在也不确定我们算不算恋爱过,我们曾约会过,但时间并不长,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谈论的总是文学啊、工作啊之类的琐事,并没有触及爱。也许她的眼神里闪出过那么一丝爱的火星,但马上被我的冷漠浇灭了。但我知道她爱我,而被一个姑娘爱,总是一件自豪的事,它是会提高男人的自信心的。也许正因为这样,我很感激她。在我的心灵深处,她牢牢地占据着一个位置,这个位置没有因岁月的流逝而有所动摇,反而如酒,越久越醇。她是多好的一个女人啊,比我活泼、勇敢,我是一概不如啊。有时候我这样想,假如我们热恋,结婚,我的人生将是怎样的呢?
我现在对文学产生了特别浓厚的兴趣,仿佛要把以前失去的都追回来。她如今已是市委宣传部一个不大不小的官,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老实说,在她面前,我有点自卑。然而一接触,她还是她。这可真让人奇怪。岁月是磨损了她的光洁,她的墨黑的头发,但是她的动情却是丝毫没变,在我看来,她依然是当年那个纯洁的,眼含羞涩的姑娘。
我们又交往起来,她自有一个圈子,都是一些有学识、儒雅的人,在他们面前,我自惭形秽。我木讷,寡言,一急就结巴。加之人又长得精瘦,坐于他们中间,就有鸡入鹤群之感。他们的谈话也是我不感兴趣的。我在意的是文学,而他们说的是政治,虽然腐败是大家深恶痛绝的,但是我除了发几句牢骚外,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们却很有见地,说起西方的各种制度,说起同为亚洲国家的日本,说起台湾,说起香港……在我参加了这样的几次聚会后,她看出了我的窘境,便不再邀我前往。
但我们似乎从未分开过,我们都关心对方的文章,彼此有文章发到网上,总是第一个跟帖。特别是她,总是用热情赞美的话鼓励我,支持我。我一直觉得她的眼睛在关注我,那是一种温柔的,能够穿越一切的光。每当我的第六感官出现这样的感觉,我的心里总是充盈着温馨。当我烦闷、无理由地患得患失的时候,就会想起她,我多么希望与她好好聊聊啊!
我打开她的QQ,虽然隐着身,还是不可抑制地向她倾诉起来。我的妻子过来了,我的心里一阵紧张,慌忙把QQ关掉了。其实并没有见不得人的话,可是我的神情暴露了我的内心。妻子的脸色一下子变成青色。“跟谁聊?”她凑过来说。
“没跟谁。”
“你瞒得了我吗?”
“真的没有。”
“把它打开。”
妻子不懂电脑,我随便打开了几个。她突然夺过鼠标,就朝她的头像点去。
正在这时,她的头像亮了,我在心里说,不要说话,不要说话。然而,她说话了:“好久不见。”
我多么想与她聊聊啊,可是我心里说,不要说话,不要说话。我看见她的笔又动起来了,我看了一眼身边的妻子,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妻子的嘴角浮现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你在忙吧,那再见。”
多么懂事的女人。我觉得她的心感应到了我的心。谢天谢地!
然而,妻子并没有因为这样而放过我,她执意地认定我在其中做了手脚。无论我如何发誓,她就是不信。实际上,妻子一点儿也不晓得我与她的关系,我从来也没有跟她说起过我们的事。不过,奇怪的是,妻子似乎知道我与她的前因后果。在我们重新有了交往不久,她来我这里购买过一点办公用品。我向妻子做了介绍,我说,这是文友。妻子很热情地接待了,然而,在她转身不久,妻子就说,这是个妖女,哪里像个公务员,你看她的眼睛,色眯眯的。我说,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呢?她说,你被她迷住了。真是天晓得,我被她迷住了!
我被她迷住了?在我空下来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果真闪现出了她的影子,而且越想越觉得有味道,她自有一种温暖人的魅力。这魅力是随着岁月的历练而渐渐成熟起来的,是以前所没有的。她优雅,说话不急不缓,而且带着点教师对学生那种循循善诱的亲切感,总之,与她交谈,她是把你当作她的一个学生来对待的。男人对于欣赏你的女人总是抱着感激之情,面对成熟婉约的她,我不可抑制地思念起她来。
我知道她的家庭不幸福是偶然的。开始的时候,我是有过怀疑,她这样一个有家庭的人为什么能经常跑出来聚会。我想起自己,跑出来没几次,妻子就横眉怒目了,以为我在外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有一天,她邀我去参加聚会,似乎是用命令式的口吻。酒席上,大家都向她敬酒,后来,又拿出一个蛋糕,我才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这让我很尴尬,因为我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准备,而且作为一个好友,对她的生日毫无所知,总是一件难为情的事。那天,她明显喝多了,醉意朦胧地讲起以前的事。大家便怂恿她,让她说说初恋情人。我吓得要死,怕她会说到我。这会儿,她说出一句让大家惊讶的话。她说,我的初恋情人,你们都认识。真静,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着,互相调侃,就是没有人针对我。我那时候才十八岁,十八岁,够年轻吧,哈哈!我刚从中师毕业,来,来这里报到,可是,半路上车子抛锚了,我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害怕啊!后来,我发现了一个小伙子,我跟着他走,可是我也害怕啊,怕他是一个坏人。我就若即若离地跟着他,有时候故意把脚步踏得砰砰响,有时候,又弄得悄无声息。我是在试探他呢。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身无分文,我竟然把放证件的包忘了带。我只有壮着胆子,决意要在紧要关头向他求援。现在好了,我知道我碰到了一个正人君子,至少是一个善良的人。不过,素不相识,如何开口呢?后来,后来……他送我到了教育局,可是碰壁了,我真的走投无路了,可是,我发现那个小伙子还在那边等我,他见了我就逃,于是我拼命地追,我不能放过这最后的一根稻草。那一夜狂奔啊,就这样留在了我的心里,直到现在,也没有忘却。
大家来了兴致,纷纷问结果如何?她说,后来,我追上了,他陪我坐到天亮……
不可能吧?有人说。
真的,天一亮,我们就分手了。
不发生点什么?
那个年代啊……
不相信。
这些话如鼓点般打在我心上,我开始紧张,后来,见她远离了事情的本来面目,就放下心来。然而,有个清醒的人发现破绽,他说,你怎么说这个人我们认识。
是认识的,她说。她的眼睛从左到右,慢慢地扫了一遍,她在我的眼上停留了一小会,百分之一秒吧,也许只有我才能感觉到。然而,我的心已奔跳如球。
她说,他是一个骄傲的人,一个自以为是的人,他一点也不顾惜人家的感情,他从来不会为别人着想,他是一个不懂爱情为何物的家伙。
大家说醉了,真醉了,为一个一面之缘的人,痛苦到现在。他妈的,这家伙真值了,有人说。我说,为这种人记忆这么久,不值得的。她一横目,说,值得的。那气势,仿佛要吃人。我马上说,值得的,值得的。
我很想单独与她聚一次,然而,我懦弱的性格总是下不了这样的决心。我不想我们之间有什么芥蒂,我觉得有许多话要与她说,这种话必须在她一个人的时候。我并不明白要讲什么,实际上,我是喜欢现在这样的状态,若即若离,心却相印。这样多好!
我买了一本书,用大信封包好,写上她的名字,放到她单位的传达室。然后,发了个微信给她。那本书我很喜欢,说一个新娘在新婚之夜因为害怕而逃离,夫妻一辈子不再见面。我不晓得为什么会送这样一本书给她,用意何在?难道仅仅是为了我喜欢那本书?我有段时间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她的微信朋友圈也有段时间没有更新。我说过,我的朋友很少,也不喜欢热闹的场合,更不会主动去联络人。有一天我看本地新闻,竟然看到了她,那是一个欢送会,送一些干部去偏远的山区任职。我的心里忽而一痛,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又将好几年不再见面?这样一想,不由悲从中来。
晚上,我与妻儿在屋顶上赏月,突然收到她的微信,说,你在哪儿?我说,家里!她说,你敢出来吗?我说,真的么?那么我飞过来。她说,就在那个亭子里,给你十分钟,如果你不到,我就沿着台阶下去了。开始我还当作玩笑,现在知道她真的去那儿了。必须去,我下意识地决定了。可是边上是妻子和儿子,特别是儿子,很少有机会与他在一起。但我必须去,一定要去。在去之前,我得想出一个天衣无缝的借口。从家里出发,到老地方,走得快点,刚好需要十分钟。可是我花了五分钟时间,才找到借口,于是我又一次开始了狂奔。可是,没有她的影子。我在四周转,后来又沿着台阶走到沙滩上,依然没有她的影子。我发微信,打电话,都没有回音。我走到亭子里,坐到曾经坐过的地方,靠在柱子上,闭了眼,让记忆潮水一样,漫上来漫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