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田村二吉在一间陌生的房间中醒来，有些不知所措地四下张望了一番，房中没有其他人，只有自己。是喝断片儿了吗？他努力回忆着昨晚的事。

对了，昨晚我看到朋友在闹市区被黑社会的人纠缠，帮忙来着。当时，朋友被拽倒在地，那些人对他连踢带踹，都把他打吐了。我担心再这样下去朋友会被打死，于是想都没想便出声制止，并跑过去想把他拉起来，却当即被小混混抓住，按到了地上。

随后，朋友被两个小混混硬拽起来，那两个人固定住他的头，其他小混混发出怪鸟般的叫声，用力殴打他的脸。随着拳头击打在肉上的闷声响起，大量的鼻血喷出。见此情景，我大喊道：“放开他！快叫救护车！否则警察会以杀人未遂的罪名逮捕你们！”站在我身边的小混混说了一句“你吵死了，大叔”，之后就抡起手上的金属棒，用全身的力气朝着我的额头猛砸了下来，钝器打中头部的声音在脑中嗡嗡作响。

那这里是医院？看起来不像，就是普通的房间。那是被某个熟人救了，然后安置在了这个房间吗？该不会是被黑社会的人绑架了吧？如果真是被绑架了，必须思考如何逃离。

二吉出声问了句“有人吗”，没有回应。此时他才注意到，身上的衣服不是自己的，应该是睡衣。之前穿的衣服大概不是破了，就是沾上血或泥弄脏了。床铺很干净，可怎么看都不像是医院的床铺。

房间里几乎没有家具，除了床就只有一张桌子、一个沙发和一台电视。墙壁是煞风景的白色，窗户上挂着暗色的窗帘，地上铺着木质地板，如果是医院，未免也太舒适了吧，可如果是一般家庭，家具又过少了。

二吉站起身，摸摸头部和身体，检查有没有受伤。周身没有感觉到疼的地方。拉开窗帘，强烈的阳光晃得他有些眼花，稍微适应了一会儿之后才慢慢看清窗外的风景。一排排低层建筑，看来这里不是大城市，但也不是乡下。现在所在的房子差不多是三四层高，最重要的是，他完全不认识这个地方。

回头看向枕边，那里放着一个貌似用了很久的笔记本。封面上用油性笔写着大大的叹号和一个三位数字。

这是什么？是谁忘在这里的吗？还是给我看的？

二吉犹豫了一分钟要不要看里面的内容，最终还是决定看一下。目前，房间中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个笔记本了，而且既然放在枕边，大概就是为了让他看的。即便搞错了，在这种状况之下也不会被严厉责备吧。

二吉翻开封面。

警告！

猛然出现的巨大的红色文字吓了二吉一跳，但到底只是普通的文字，不是警告音也不是警示灯，所以也没有多可怕。真正让他无法淡定的是接下来的一句话。

·你只有几十分钟的记忆，只能想起事故发生之前的事。

什么意思？“你”是谁？是指写下这些文字的人吗？一般来说都会这么认为吧。可究竟是谁写的呢？他接着往下看。

·病名为顺行性遗忘症。

他知道这种病，经常在电影或电视剧中出现，他还看过患上这种病的病人的纪录片。为什么这本笔记会出现在这里？下一秒，二吉便想到了答案。笔记上的内容肯定是得了这个病的人写给自己看的，因为那个人连自己得了这种病都记不住。只有几十分钟的记忆的话，日常生活会有很多不便吧，所以正确地认识到自己的状态非常重要。这本笔记肯定是因此而存在的。

可是，这么重要的笔记本为什么会在我的枕边放着？笔记本的主人没了它岂不是会不知所措？当然，前提是，这不是某人大费周章的恶作剧。

二吉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但他很快就摇摇头，将这个想法赶了出去。应该是错觉吧。

·要把想到的事情全部写进这个笔记本中。

这是当然的，毕竟记忆会逐渐消失，不写下来怎么行。如此说来，笔记本中应该也记录着它的主人的隐私，或许不该看下去了，可是不看的话又找不到其他线索，只能被迫继续往下看了。二吉在心中默默劝说自己。

·通过最后一页的内容确认当前的状况。

·提前准备好多支笔用来记录。

·笔记前十页的内容尤为重要。

这些指示具体且简单，由此可以看出，笔记本的主人虽然患有记忆障碍类的疾病，但判断能力和逻辑能力并没有因此衰退，有基础的思考能力和这本笔记，日常生活应该不成问题。二吉如此想象着笔记本主人的形象。

·没必要把整本笔记都看一遍，毫无意义（看了也是浪费时间）。

·笔记本空白页数不多时要购买新的，并把前十页的内容抄到新笔记本上。

·按顺序在封面上写下编号。

原来如此，封面上的数字是编号啊。二吉又看了一眼封面。三百八十七，已经是第三百八十七本了吗？看来笔记本的主人已经患病很长时间了。二吉想象着那个人的现状，深表同情。

·绝对不能在笔记本中写下自己的名字。

·绝对不能给其他人看。

哦？这是为什么？倒也不是必须在笔记本上写上名字，但万一丢了，没名字就很可能找不回来了。患有顺行性遗忘症的人并不知道自己得了这个病，或者有很大可能会周期性地忘记自己得了这个病，如果不写下名字，很难发现这是属于自己的笔记本吧。

笔记本的主人在担心什么？二吉决定稍稍调动想象力，站在那个人的立场上思考。

哦，对，不写名字很正常，因为一旦有人看到笔记中的内容，就会得知笔记本的主人记忆存在障碍，但谁也不能保证看到的人没有歹心。

打个比方，捡到笔记本的人假装熟人接近笔记本的主人，笔记本的主人因为没有记忆，所以无法分辨真伪，就算对方说他曾经答应过什么，他也无法否认。也就是说，患有顺行性遗忘症这件事万一被坏人知道，就会被利用，不仅财产不保，搞不好还可能成为罪犯的帮凶。

可不写名字的对策是把双刃剑，他也无法立即判断出这个笔记本是不是属于自己的，为此，他必须随身携带着笔记本。泡澡的时候肯定没法带，但也必须放在目之所及的地方。问题是就寝的时候，一般来说都要睡上几个小时，到了早晨就什么都忘了，自己患有顺行性遗忘症的事也忘了，在这个笔记本中做记录的事也忘了。

虽然不至于每天早晨都陷入恐慌，可短暂的混乱是一定会有的。那么，怎么做才能将混乱程度降到最低呢？放在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比如，枕边。

二吉做了个深呼吸。

还是应该验证一下这个可能性。先冷静下来仔细回忆一下，还记得昨天的事情吗？当然，昨天为了帮朋友，被黑社会的人围殴了。真的吗？这真的是昨天的记忆吗？他重新确认了一次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有明显的伤，那就要怀疑那件事是不是发生在昨天了。

他再次将目光放到笔记本上，上面写着“绝对不能在笔记中写下自己的名字”，所以，就算这本笔记的主人就是他，上面也不会写有他的名字。不过还是有方法确认这到底是不是他的。

二吉一页一页翻着，找到还没有写字的页面，写下“你只有几十分钟的记忆”几个字，与笔记本开头的那行字进行比较，字迹一样。其实从一开始他就隐约觉得这是自己的笔迹，但他硬是将这个想法排除了，因为他不愿意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如果是事实，就必须承认。

当然，笔迹可以模仿，所以这上面的内容有可能是有人模仿他的笔记捏造的。可是，会有人如此大费周章地跟他开这种玩笑吗？好吧，看来自己的确患有顺行性遗忘症，先承认吧。

虽然目前来看依然存在自己搞错了，或是有人在跟自己开玩笑的可能性，但没有必要去深究，因为一个小时后，自然就会见分晓。如果自己并没有得那个病，届时便可以一笑了之。可如果是真的，就要尽快想出对策，毕竟几十分钟后记忆就会重置，必须在这个时间内保证行动的一致性。

每天早晨我都会这样得知自己的状态并为此而困惑吗？二吉翻开笔记本的第二页。

关于家

·家的位置参照下面的地图。

房子所在的位置我认识，可不记得曾经去过。不过看着地图应该能找到。

·门口没有名牌，信箱上也没有名字。

·原因和不在笔记本上写下名字一样。

·想知道具体的原因就看第七页。

哦？为什么不挂名牌？不在笔记本上写名字是防止被坏人利用，名牌应该没关系吧？稍后看了第七页就明白了，先继续看前面的内容吧。

·家门钥匙应该用胶带粘在这页上，用完之后一定要再次粘好。

·房间的平面图就在地图下方。

看起来是间公寓，三室一厅，有餐厅、厨房，还有阳台。

·家里有电视，不过尽量不要看，会引起不必要的混乱。

·可以看新闻和天气预报，重要的信息一定要记下来。

的确，如果是时间比较长的综艺节目，看也看不明白。新闻应该能理解，可是想到记忆会消失，就没有看的欲望了。因此，他决定把看不看电视先放一边，继续看后面的内容。

关于日常生活

·现在住的地方是出现顺行性遗忘症症状后搬过来的。

·因此，对该地完全不熟悉。

·没有地图根本找不到。

·即便只是到附近买东西，也必须参照地图。

·当街道出现变化的时候，不要嫌麻烦，一定要写下来。之前有过好几次在大街上不知所措的经历了。

为什么要特意搬到一个不熟悉的地方？笔记上写具体的理由了吗？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在大街上不知所措的时候是怎么回家的？是街上认识我的人帮助了我吗？我是个名人吗？各种可能性在脑中闪现。

关于收入

·现在没有工作，也没在找工作。

·有保险金，不用担心生活所需的费用。

·存折和银行卡就放在平面图上左侧房间标记的地方。用完之后一定要放回原位。

·房租、电费、煤气费、水费、电话费、订报纸的钱都会自动从账户上扣除。

·不能使用信用卡。

·提前准备好足够的现金。

·但你很不会管理金钱，所以钱包里不要放太多现金。

看来自己不穷，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得了这种病，再是个穷鬼，就太惨了。记忆无法保留约等于无法工作，连打工都费劲。不过，为了给将来打基础，还是得打工赚钱啊。最好提前思考一下自己能打什么工，想到之后还要马上写下来，不然会忘掉。

·现在正在医院接受治疗，医院的名字是万城目综合医院。

·预约看病的时间笔记本后面有记录。

·不能把笔记本拿给医生看。

·如果对方提出要看，就以“里面有我的个人隐私”为由明确拒绝。

医生也信不过吗？是不是有点过于谨慎了？这样的患者会让医生很头疼吧？而且一旦对他人产生疑心，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开始怀疑身边的一切，最后的结果就是不敢接触任何人，孤独终老。

其实警惕坏人和记忆障碍没多大关系吧？记忆没有问题的正常人也会被骗。那我为什么要防着所有人？理由就在第七页吗？二吉翻到第七页。

·真相在第八页，非常刺激，深呼吸之后再看。

他突然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想必自己已经看过很多次那一页了，每次都会感到强烈的不快吧。即便没有记忆，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却会积累、储存在意识中，眼下的不安也是由此而生。

没必要现在看吧？反正看了也会忘，没必要主动去体验会令自己感到不舒服的事。但他抱有强烈的好奇心，想了解关于自己的秘密。就算真的感觉到不快，也会马上忘记，所以看看也没什么吧，咬紧牙关蹲在床上忍过那几十分钟就不记得了。二吉翻开第八页。

·现在，你正在与杀人魔战斗。

看到这出乎意料的内容，他险些笑出声。与杀人魔战斗？这可有意思了，自己不知道杀人魔的名字和长相，就连正在与杀人魔战斗这件事，几秒前的他都不记得。这样的战斗也太不公平了吧，对自己实在不利。

怎么会这样啊？自己患有顺行性遗忘症这件事已经很难以接受了，又多了个“正在与杀人魔战斗”。看来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二吉单手拿着笔记本，走出所在的房间，在其他房间里转了一圈。先确认了阳台和衣柜，然后检查了窗户和门，都锁着。应该可以确保眼下的安全。

“正在与杀人魔战斗”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一刻，他并没有与杀人魔面对面，那是保持一定距离与其战斗的意思吗？如果有人想杀他，那应该挺容易得手的，甚至没人比他更容易被干掉了吧？自己连是不是已经被盯上了，都不记得。那么，是说对方并没有杀了自己的意思？还是说对方尚未发觉正在战斗？那个人也患有顺行性遗忘症吗？可这样的人能成为杀人魔吗？

一行文字就让二吉产生了各种各样的疑问。

不过胡乱猜测只是浪费时间，或许还在烦恼的时候记忆就重置了，还是继续看后面的内容吧。可话说回来，记忆早晚都会重置，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区别？但他依然无法抑制好奇心，决定继续看笔记本上的内容。

二吉盘腿坐在床上，重新翻开笔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