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天 朱熹
据说朱熹从小就很聪颖,4岁的时候他就会问父亲:“天的外面又是什么呢?”他父亲非常吃惊,觉得我这儿子了不起啊,瞧瞧,4岁就这么出息啦!其实这就是“瘌痢头小孩自家好”,但凡是个孩子,没病没灾的,到了三四岁都会有一大堆问题问大人。大人的知识面不丰富才会觉得这孩子聪明呀,怎么这些问题我都回答不了啊。但你想没想过,问个问题又不需要同时给出答案。朱熹这样问,只能说明他小时候对宇宙万物还很有兴趣,至于长大了为什么没有成为一位物理学家,那是因为他不幸出生在了中国南宋。
朱熹可能是这里所有哲学家里面,有确切杀人数字最多的一名哲学家。1194年,新旧皇帝更替之际,为了防止即将到来的大赦会让狱中一些恶棍死里逃生,他亲自下狱提斩了18人。所以当不时有人用各种手段为他大力主张的“存天理灭人欲”辩护时,想想这人在天理的感召下,杀人如此正义凛然,就会明白任何辩护都是徒劳。
由于朱熹得罪的人太多,最后被政敌韩侂胄他们搞得差点丢了老命。幸好他立即认了错,把自己说得猪狗不如,连招尼姑为妾这等破事也认,才得以逃出生天。很多后人为此讥笑朱熹,说他平时大道理讲得震天响,怎么事到临头要他为了天理而杀身成仁时,就怕死求饶了呢?
这个事情我是这么看的:朱熹的天理,是一种合乎天地运行规律的道理,而人欲,是在这道理之外蔓生的欲望。因此,求生是人的本能,完全符合天理,而为了气节慷慨就义,这是在追求个人的美德,属于人欲范畴,当然不值得去践行了。当然,什么是天理,什么是人欲,还不是全凭朱熹一张嘴。量体裁衣,饮水冷暖,向来就没个标准。所以朱熹的思想其实也是问题多多,他自己心里应该清楚。所以保得一命后,他也就不再为自己的行为多加解释了。至于天理和人欲的协调问题,恐怕要到了明末王夫之那里,才算有个马马虎虎的了结。
朱熹这个时候,已经手握程颢、程颐、张载、邵壅、周敦颐这北宋五子的哲学精要。他博采众长,殚思竭虑,终于完成了理学的系统性阐述。现在,理成了宇宙之中唯一的本体,它不仅指导着天地万物的运行生灭,也规范着人类社会的衣食住行。它没有形体,非常抽象,却又体现在每一个细节之中。朱熹举例说,比如一把椅子的理,就是体现在它有四个脚,可以坐。当然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他没有进一步说明,三角凳或者五爪椅是不是也占着同样这个理,但至少朱熹让大家清楚,他所谓的这个理,其实就是通过它的各种用途来得到描述。朱熹自己也说,这样的四只脚椅子要是去掉一只脚,没法坐了,就失去理了。可见,坐这个用途是和理紧密相关的。凡是和人类无关的,朱熹都没加以考虑,或者在他心目中,宇宙中根本不存在和人类无关的规律。这个道理你要说它错也没错,问题是这样一来,朱熹的这个理,其实也就是个“人之理”,而不是“道之理”。
虽然朱熹辩解说,他的这个理,其实就是道的很多细目,即所谓“道字包得大,理是道字里面许多理脉”,但实际上,他的这个理,虽然还是某种客观规律,却已经从宇宙的道降格为人的道,成为一种围绕着人世间的客观规律。而他的格物致知方法论,则在鹅湖之会上被陆九渊批评为支离,也是一点都不冤枉。因为你带着人之理的眼光去观察天下万物,这么转一圈回来,各种草木理、禽兽理、椅子理,乱纷纷的,都沾了人味,再怎么万理同源,具体做起来立即就会发现,不可能统统还原到原汁原味的那个理上。朱熹自己有时反思一下,也觉得陆九渊批评得对,但心下依旧是各种不服。
朱熹在讲述理的同时,又把张载的气给引入进来。因为他知道,光靠无形无状的理是没法充填出有形有状的天地万物的。因此气这种可以随意揉捏的元素,在阴阳变换之下,就成了他构造万物的最佳材料。朱熹把理和气的关系,比作水中月,就是气相当于水,理相当于水里映照出来的月。如果水没了,月也没了。当然你一定会说,朱熹同学,请抬头看看,月亮不是还好好挂在天上吗?朱熹才不怕你这个诘问呢。因为他同时也声称:“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就是说投射到水里的月,只不过是理的一个投射。理可以投下无数个影子,这无数个影子也可以逆溯回一个理。但投影毕竟是投影,也就是说,体一用殊。月亮这个本体就一个,但它投下的月影这类表象,却可以有千千万。
为了实践朱熹提倡的理一分殊,朱熹对自然界也进行了一番详细的考察。感谢宋朝发达的科技,以及大科学家沈括的贡献,使得朱熹在宇宙论、天文学、地质学、气象学各方面还不至于太被人笑话。朱熹甚至为了研究天文,还在家里搭了一个浑仪。唉,有时我真的是挺为朱熹着急的:你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成为开创中国实验科学风气之先的鼻祖。偏生却还没穷其理,就急急开始往回赶,去摸索心中的仁,生怕走远了,那仁就逐渐支离了去。
尽管各种惋惜和叹气,朱熹还是发展了古已有之的鸡子说(即大地悬浮在天体之中,就跟蛋黄悬浮在蛋白中一样),又正确给出霜是露珠凝结而成的结论,还凑对了比较准确的历法,正确观察到天球的旋转是有倾角的。这样一个不信神不信鬼的醇儒,虽然没作出什么有价值的科学贡献,但还是尽力了。中国没有在那个转瞬即逝的一刻,抓住向实验科学方向的转型,怎么能全怪在这批儒生头上呢?当时的南宋,正被北方的金国压着打,接下来它又会遇到一个更可怕的蒙古帝国,所以像文艺复兴那样的奇迹,在中国也就只能和陆秀夫抱着小皇帝一起,永沉于崖山之下了吧。
诗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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