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天仙狂醉白云揉碎
转眼入冬月,长江以北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日前京城一场鹅毛大雪好似从天往下倒,果然天仙狂醉,把白云揉碎,不过一个时辰便没膝深,雪后连续严寒彻骨,滴水成冰。
成国公府产业雄厚,府中总共十数条街的商铺,皆处名城繁华地段,近二十处庄子广阔肥沃,秋后盈收样样都是巨数。相比市面同等商铺的租金价位以及正常的土地佃租,成国府对租户让利明显,对佃农和老租户家中还有些惠利,但张夫人在仁善的同时不失大力监管,以防下人生出欺瞒别心,所以自冬月起,便带领三个儿媳并几个心腹每日理账核检,内外不停。
浩瀚父子四人身居要职,政务繁多,三个儿媳都有大量陪嫁私产要打理,各自田庄铺子都不少,所以张夫人始终挑着成国公府内宅大梁,好在媳妇各个能干,都有兴财头脑,能帮不少忙,张夫人管家理账虽忙碌,倒也游刃有余。
年关渐近,这是属于商人们的旺季,成国公府每到年底总有大量采买布置之事分办,所以冬腊月最常见的景象,总是各处有条不紊的忙碌布置,采买分发,等一家人偶尔得了空,才能欢聚喜乐。
浩然府邸产业富巨,田铺众多,不过到了冬腊月基本账目上大事都已理清,各处账租收齐,贾夫人颇具管理智慧,海英丽珂也能帮些忙,阖府里外收拾得井井有条,余下的,等各处庄头把年货送来府上,账房按旧例登记入库即可。
浩然父子三人政务忙碌,不过二爷能时不时得点空闲,趁这场大雪,二爷带着小孙子恩殊在院子里一起堆雪人,和贾夫人打雪仗,一大家人其乐融融。
浩荡家里丰富殷实,秦夫人治家理财一把好手,一大家子主仆吃穿用度几乎不输二哥府,秦夫人每年还能攒下几千银子收入银库,以备将来子孙成家之需。徐周俩儿媳的陪嫁产业各自打理,长平的孩子由怀若自己教养,唱晚随长安赴任去了外地,把孩子留在秦夫人身边,所以家中显得比较清闲。
浩荡和长平长安的办公地相离较远,父子三人聚少离多。浩荡作为顺天府尹,每日忙公务时间固定,天天晚上都能回家和夫人一起关门过自家日子。
秦夫人一年到头日日有事,府里今日杀肥猪,明日宰山羊,后日风鸡鸭,大后灌香肠,再后腌菜肉,往后糟酒酿,还有制豆酱,再有炖老汤,上山收山果,下水捞鱼蚌,三百六十日,天天有的忙。
三爷公事忙,倒也得空辰,一到下府时,骑马往家奔,不是帮吃喝,就是忙收获,偶尔孙子来,也是乐呵呵,吃点香饽饽,带些新面果,月圆心手巧,家里美食多,每逢年节末,阖府换大锅,野味一车车,鸟鸽一窝窝,不似寻常宴,翻新花样多,菜香三条街,惹来客路过,满府常欢笑,平安喜乐多。
秦夫人一双巧手,不只是做菜腌菜,织做绣补样样来得,凡事上了手,都能干成绝活,只不过府里家业大,人手全,一些针线活早就用不着秦夫人来做了,秦夫人喜欢做菜,家里人口多,不会浪费。
晚上天又下起大雪,恩睿小孩子长身体,秦夫人想孙子顿顿多吃点,快快长高些,总是亲自下厨,这会儿做了一大桌孙子爱吃的。她这些年养孩子,发现家里都喜欢吃荤菜,而且越肥美越好,像这一顿:徽州臭鳜鱼、砂锅鳖炖羊、牛乳汁烧鸡、红烧猪肥肠、干豆扣五花、炒豌豆苗尖……
三爷一到家里,见夫人不在嘉乐堂,就去厨房看了看,发现有出锅的好菜八九道。
秦夫人见夫君来了,就让他先给尝一尝菜,浩荡接过碗筷就把肥肠来上一口,秦夫人又给盛了一碗老鳖汤,三爷一喝,简直赞不绝口,如今天冷,也不用端菜去前面,夫人只让人把孙子叫过来,带在小厅一起吃了晚饭。
秦夫人不想三爷吃太胖伤身,所以三爷每顿只有米饭一大碗,菜量也控制适度。孙儿像他爹和祖父,打小胃口巨好,就是总吃肉,不爱吃饭,等祖孙仨吃饱了,余下都留给丫鬟们加餐,能吃真是福!
李家三房都其乐融融。
崇庆侯府,兆辉从三友处得知了二叔的小道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顿时懊恼白等了这许久。三友好生安慰了一番,又与兆辉探讨了文武官员晋升之事,太平岁月里的武将,一个极好的用武之地便是执掌帝都的军事防卫,非皇上亲信重臣不可担任。
三友言语隐晦,兆辉是个聪明人,深知自己被留在京城,是皇上有意重用,自然尽力争取效命的机会。
定国公府,嵘耀一直担心兆辉先下手为强,但是罗国公夫妇能时时在点子上劝住儿子,嵘耀也大多能静下心来学文习武考功名,然后就眼巴巴的数着日子等过年,好能再给成国公家里拜拜年。
襄王殿下如今和成国公兄弟两府走的都近,重阳宴会后,殿下在离京之前,还特意去看了雅俗,送些锦缎首饰给她,也顺道带礼物去看了雅量。
襄王殿下的喜爱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一种纯粹的欣赏和喜爱,不带占有之欲,喜爱的入心入骨,毫不掩饰,知情人都能看出来,却无人会排斥和抵触,情深似海,清澈如泉,襄王殿下不同于兆辉和嵘耀,只要人来京城,基本上都可以去成国公府看望雅俗,带些东西,跟这个小女孩儿说说话,襄王也借机和成国公夫妇谈论过佛法。
碍于王爷身份,从不敢任性妄为,但阻止不了襄王一心向佛,碍于避讳不能明言,但也毫不影响襄王来这人世间一趟,好好的去爱一个人,体尝遍人世间七情六欲,明白情为何物,佛法清明澄澈,使领悟其一定奥妙的人,内心干净的纤尘不染,醉心于爱情如同醉心于佛法一般,无外无我,无欲无求。
江山辽阔,独天下有你,才值得我御马人间,踏关而过。万里多娇,女儿豆蔻年好,英雄战红尘金戈,摧眉折腰。
嘉国公府,孟大人心里记挂着和浩然哥结拜的事,虽说早朝能时不时见到,但浩然哥又是老样子,不怎么理自己,孟大人担心浩然哥还在生自己气,回头又不想和自己结拜了,如今下了大雪,孟大人借这由头,就去了浩然哥家里,准备拜访浩然哥,热络热络感情。
恩涵在国公府家塾,二爷就带着小孙子恩殊一起,在上善堂前的雪地里堆雪人。二爷刚为人父那几年,也是这么带过长久和长生玩的,恩殊长得可爱精神,和祖父一起玩的很开心。
李尚书没料到孟大人突然过来,见人都已经到了自己书房前了,连忙笑容满面上前接待,孟大人带了不少礼物,但是没给小孩子准备东西,进屋后,就把腰上系的一块古玉琥解下来,要送给恩殊。这块玉琥形态古老,雕工细致,不似春秋,应是战国之物,李尚书相宝眼力好,看清后再三拒绝。孟大人一再坚持,李尚书推辞不过,最后只好点头同意恩殊收下。恩殊见祖父点头,才接过。
李尚书留了孟大人在书房吃晚饭,贾夫人不便在场,恩殊也被接走了,就李尚书和孟大人一起在书房里小酌一顿,也没聊太多,孟大人想问结拜的事,但是又不敢问。
李尚书见孟大人为自己一再破费,今日又送了恩殊这么贵重的礼物,临别之前回到屋里取来一个檀木盒,打开是一块古玉凤,玉凤沁色很深,质地细腻,形态古雅,年代古远,比孟大人送给恩殊的那块可要贵重不少,李尚书佩戴多年,于是就送给了孟大人。
孟大人比李尚书更识货,不但知道此玉价值不菲,还清楚记得这是李尚书贴身戴了好多年的玉饰,于是便不客气的收下了,又当着尚书大人面,系在他自己腰上。
李尚书见孟大人都不推辞一下,反而有点心疼,毕竟戴了好多年。
钟灵毓秀里,毕馆主担心女孩们小小年纪受了寒,也为都能专心做蜀绣,所以在炭火保暖这块下足本钱,给每位千金身边都配个炭火盆,两列学生,天天十八九支凤钗交相辉映,各个锦面皮衣,花团锦簇。绣布上每一双小手细白纤巧,十指拈针引线似玉兰花瓣柔嫩绽放,仿佛都要开出地老天荒的花儿。
原先收束脩的时候就对外言准,学期只到冬月尾,腊月全部回家,这群女孩在学馆里的时间也剩不到一个月。除了炭火,午饭也有相应改善,顿顿都添有老鸡汤和砂锅羊肉这样的驱寒饮食。
小千金们深感馆主仁厚,兼之近段时间好几家都有添丁、升官、娶亲、做寿等喜事,也都给馆主师傅们带了红包礼物。
毕馆主收下学生家嬷嬷塞过来的红包,袖子里捏着掂量掂量,心怦怦直跳,后续为了缓解不安,又在午饭上添了些主意,还特意从猎户手里买了十只野鸡,办了一场丰盛的烧鸡宴。师生二三十人并在一大桌,不分彼此,共同大快朵颐。
这天正值课间休息时间,北方不同南边,冬天都是干冷的,小姑娘们不耐屋里久坐,炭热闷人,一时都披上大毛斗篷到屋外透气去了。
连日大雪,户外一片寒白。众人一到室外,就被一股沁人心脾的梅香侵醉,依稀可辨远处青瓦高墙,角落数株梅香,果然越冷越香。
“好香啊!冻白雪为伴,寒香风是媒。”典典一边嗅着寒冷的香气,一边轻轻吟道。
众人一股脑儿到院中,玩起地上新下的软雪,或堆狗,或捏团,一时都忙的不亦乐乎。
雅量跟雅俗一起捏了两个萝卜大的雪人,又见树上的梅花丹红可爱,忍不住起身拈枝一嗅,随口吟道:“尘劳迥脱事非常,紧把绳头做一场。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那边典典听闻笑道:“这里的梅花真好看,我们一起对几首梅花诗吧!”
雅俗方才捏了八个雪娃娃,放在栏杆上站一排,看的正满意,听闻典典的话,立刻抚掌而笑道:“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典典正笑雅俗才思敏捷,娇儿亦紧随道:“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娇儿素来喜爱这首《雪梅》,觉得很适合形容她和雅俗。
雅量转身过来,不甘示弱道:“梅花不肯傍春光,自向深冬著艳阳。应笑暂时桃李树,盗天和气作年芳。”
永昀听她们几个念诗念得声美押韵,接着也道:“冰姿琼骨净无瑕,竹外溪边处士家。若使牡丹开得早,有谁风雪看梅花。”宋代赵希路的《次萧冰崖梅花韵》,她平素爱唱歌,对于诗词歌赋颇在功力,尤其擅长宋词和楚辞。
典典方才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大家如此有兴致,果然都是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也缓缓吟道:“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芍贞听典典念得风风韵韵,清脆悦耳,便也吟了一首道:“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一首念完,忽然背后传来一片鼓掌叫好,原来正在堆狗的同学已把狗头堆出来了,听她们几个围着梅花念诗,好不风雅,便凑几声热闹。
文冉亦笑着走过来道:“何曾离日用,千古到如今。菊蕊霜全节,梅花月印心。”
令淑一边堆狗一边道:“怅望梅花驿,凝情杜若洲。香云低处有高楼,可惜高楼不近木兰舟。”
“梅岭花初发,天山雪未开。雪处疑花满,花边似雪回。”
大家吟诗吟的正高兴,忽见馆主在廊前等着,渐渐都不念了。
方才馆主出来准备叫丫头们回去,听那几个在念诗,便站着听了会儿。馆主不怎么懂诗,不过这些年为了整理绣样,学认了不少吉祥话,为了看账看黄历也学会了写字,所以不妨碍她有一颗追求艺术,时不时来点儿附庸风雅之心,此情此景忽然引的她诗兴大发,灵感顿现,随即高声念道:“雪中梅下与谁期,梅雪相兼一万枝。若是石城无艇子,莫愁还自有愁时。”
不知谁来了句:“是李商隐的《莫愁》。”
众学生纷纷鼓掌叫起好来。在场的师傅虽然不擅诗文,但都识字,颇会用吉祥俗话,也一起为馆主的精彩表现鼓掌。此时馆主站在廊前,全身都是光辉。
光辉完了,随即把大家都撵回屋,这些不省心的倘若在外不小心滑倒摔了,或被冰溜子砸伤脑袋,感了风寒,可不得了。
大厅里为了保暖,烧炭盆地龙,又将门窗封堵严实,导致原有光线不足,现在全厅百盏灯笼全部从早到晚点蜡照明。
如此奢靡的环境,让这里的师傅都倍感纸醉金迷,比起回到家的老老少少,钟灵毓秀简直是个辉煌所在,工作顺心,环境温暖,师傅们也各自弄个小椅子四周坐着,手里忙些小巧绣活,做好后都给她们带的学生。
这般高雅的环境氛围,让这里的学生不止快速熟悉了蜀绣十二大类针法,更增进了相互间友谊,对达官贵族间的联谊社交也起到一定促进作用。
这天晚上娇儿回到家,脑海中反复想到下午典典夸雅俗才思敏捷的话,心想雅俗的诗书到底怎么样,都知道她上过家塾,也听她念过诗词,尤其是李白画堂晨起的那句“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心想不如找个机会考考她,打定主意,便找了本诗集临时补补课。
第二天吃午饭,看大家差不多要吃完,都在喝肉汤时,娇儿看机会可以,便把预先准备好的话对雅俗道:“雅俗,我看你挺懂诗词的,飞花令你怎么样呀!”
雅俗笑道:“尚可,我一般对三五个人不成问题。”
只这一句,旁边几个听见的都忍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娇儿忙道:“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试试。”
雅俗意识到失言,所以面露尴尬:“现在行飞花令,是不是不太好。”
娇儿失笑道:“莫不是刚刚吹牛心虚了!”
雅俗受不得激将,直接道:“我心虚什么呀!来吧!飞什么字?”
娇儿见成了,连忙放了筷勺,斯文叠了叠手,道:“最近下了几场大雪,我们就飞个‘雪’字如何?”
雅俗心想题都有了,莫不是提前准备过,姑且看你背的怎么样,就问:“昨天的梅花诗里好几个雪字,能不能重复?”
娇儿兴奋道:“尽量不要重复昨天的。那我先来,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雅俗不假思索道:“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娇儿事先有所准备,何惧之有,成竹在胸道:“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露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雅俗也放了汤勺,气定神闲道:“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馆主师傅们正吃的高兴,忽听丫头们又开始背诗,纷纷停下筷子看向那边。
娇儿听雅俗把自己准备的先背了出来,暗暗发急,越发往快倒出来:“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雅俗不紧不慢道:“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
娇儿:“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雅俗想到那首长的,索性减去了背:“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那边师傅们已听出门道来了,句句都在说雪,接下来也不关心饭菜,都听丫头们念诗。
娇儿真是被这气势压服了,感觉节奏已经被雅俗掌握,还是顽强不息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雅俗依旧从容不迫:“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典典见娇儿撑不住了,连忙道:“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雅俗:“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娇儿又想到了:“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雅俗:“窗外正风雪,拥炉开酒缸。何如钓船雨,篷底睡秋江。”
典典惊于雅俗反应如此之快,暗暗称奇,又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雅俗:“裴回轻雪意,似惜艳阳时。不悟风花冷,翻令梅柳迟。”
典典继续:“胡风吹朔雪,千里度龙山。集君瑶台上,飞舞两楹前。”
雅俗:“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典典感觉雅俗这方式就像顺着对手的格式意思往下对一样,便简着来:“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
雅俗:“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典典暗叹果然就在对着句式来,想想又有一句:“雪月最相宜,梅雪都清绝。”
雅俗:“更无花态度,全有雪精神。”
这句子接的太漂亮了,典典都忍不住鼓掌。
芍贞见典典也顶不住了,救急道:“典尽客衣三尺雪,炼精诗句一头霜。”心想今天就是打车轮战,非把雅俗干倒不可。
雅俗:“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芍贞顿时在心里叫,是对着我的句式来呢!又道:“溪深古雪在,石断寒泉流。”
雅俗依然笑着道:“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
娇儿终于又想到一句:“横笛闻声不见人,红旗直上天山雪。”
雅俗:“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
师傅们虽不大通,不过听着上下同样字数,感觉也能听得懂。
文冉实在忍不住了,终于道:“西山白雪三城戍,南浦清江万里桥。”
雅俗:“瑶台雪花数千点,片片吹落春风香。”
雅量见势也不作旁观了,接上道:“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
雅俗:“向来冰雪凝严地,力斡春回竟是谁?”
大家看雅量都已经加入对雅俗的战斗,纷纷惊叹,此时已成舌战群儒之势,众人完全没心情想着吃饭,全停下碗筷看。
典典战力还算强劲,又有一句道:“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
雅俗紧随道:“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
一时都接不上,只雅量有了一首:“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雅俗逼近道:“飞雪带春风,裴回乱绕空。君看似花处,偏在洛阳东。”
娇儿心想真不该玩这个,听半天分明不见重复,她怎么就反应这么快呢!忽又想到一首:“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雅俗:“洛阳城东西,长作经时别。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
典典急出大招:“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雅俗也是诗经:“上天同云,雨雪雰雰,益之以霢霂。”
文冉又来拔刀相助:“江南江北雪漫漫。遥知易水寒。”
雅俗还是一样句式:“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
一下子都傻眼了,又忍不住惊叹,夸雅俗好才情。
永昀终于忍不住了:“岁暮风动地,夜寒雪连天。老夫何处宿,暖帐温炉前。”
雅俗笑道:“睡觉不知雪,但惊窗户明。飞花厚一尺,和月照三更。”
又是一片惊叹,一时都没了,师傅们见状纷纷鼓掌叫好。终于雅量想到了:“朝屯雪山下,暮宿青海旁。”
话音一落,只听雅俗道:“雪夜书千卷,花时酒一瓢。”
又让同学们惊叹声声,那边师傅们也听的心潮澎湃,心里惭愧读书不多,此情此景插不上话,只能听着。
眼见都没人说,永昀便鼓励另三桌同学道:“你们怎么都不说呢!也一起加入进来,大家都来玩嘛!”
大家听了这话,纷纷挺直身体,可是她们说的那些都记不住,更不要说想出新的了。好不容易令淑想到一首:“迢递秦京道,苍茫岁暮天。穷阴连晦朔,积雪满山川。”
雅俗:“三月雪连夜,未应伤物华。只缘春欲尽,留著伴梨花。”
典典又有了一句:“寒沙四面平,飞雪千里惊。”
雅俗:“雪散因和气,冰开得暖光。”
话音一落,惹来身后师傅们一片鼓掌惊叹,感叹大家联合一起都不是雅俗对手呢!
有的学生忍不住直挠起后脑勺,忽然那边巩同喜道:“正是天山雪下时,送君走马归京师。雪中何以赠君别,惟有青青松树枝。”
雅俗:“少室众峰几峰别,一峰晴见一峰雪。隔城半山连青松,素色峨峨千万重。”
继续一阵停顿,终于又听雅量道:“句芒宫树已先开,珠蕊琼花斗剪裁。散作上林今夜雪,送教春色一时来。”
雅俗:“飞雪初停酒未消,溪山深处踏琼瑶。不嫌寒气侵入骨,贪看梅花过野桥。”
总是话音一落就能来,娇儿心里都在想雅俗简直非人也!正惊叹着,又听文冉念《雁丘词》句子:“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雅俗:“南窗背灯坐,风霰暗纷纷。寂寞深村夜,残雁雪中闻。”
那边贺宝幼急忙道:“松叶堪为酒,春来酿几多。不辞山路远,踏雪也相过。”
雅俗:“我望风烟接,君行霰雪飞。园亭若有送,杨柳最依依。”
这句子来快的,大家都不敢相信。此时旁观的师傅学生都已不慌不忙,看的满眼放光。
芍贞尚未力竭:“近腊饶风雪,闲房冻坐时。书生教到此,天意转难知。”
雅俗气贯长虹:“剑外从军远,无家与寄衣。散关三尺雪,回梦旧鸳机。”
典典还能苦战:“平明走马上村桥,花落梅溪雪未消。日短天寒愁送客,楚山无限路迢迢。”
雅俗势如破竹:“雪尽南坡雁北飞,草根春意胜春晖。曲江永日无人到,独绕寒池又独归。”
文冉绞尽脑汁:“淮阳多病偶求欢,客袖侵霜与烛盘。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栏干?”
雅俗依然心中似有千军万马般,道:“洛城无事足杯盘,风雪相和岁欲阑。树上因依见寒鸟,坐中收拾尽闲官。”
娇儿见大家败的很惨,忽然灵光一闪,拼出全力道:“钟陵风雪夜将深,坐对寒江独苦吟。流落天涯谁见问,少卿应识子卿心。”
没想到雅俗还是顺口就来:“去年相送,余杭门外,飞雪似杨花。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
这下叫众人都服了,纷纷鼓掌夸厉害。师傅们看到大家这番精彩表现,也惊叹不已,跟着不停地鼓掌夸好。
眼见都停了,馆主终于温言道:“大家记得把汤喝完,冷了都再热热。”
娇儿喝着加热的肉汤,忽又想到“画堂晨起,来报雪花坠”这句还没说,看看雅俗,又想:还是算了吧!
许是即将过年的缘故,越近期末大家状态越兴奋。
一日小夏师傅统计完账目汇报给毕馆主道:“下一年确认报名的有十三人,其中十一家交了定金,按咱们规定,馆里非达官贵人家女儿不收,不收原来学生,所以名额还没满。”
毕馆主:“去年这会子只确定七个人,今年好不少,先这样,等过了年,咱们再慢慢招人。”
小夏师傅犹豫道:“馆主,其实如果想多招人的话,咱们只要把规矩稍稍变一下,肯定不愁招人的。我听外面说,好些富户家的姑娘想进咱们学馆,只是家里没有做官的,所以进不来,这些人家为了能进来,想办法托关系呢。”
馆里养了这么多师傅,若招不满学生,搞不好谁会被裁,小夏师傅担心她的饭碗,也不懂馆主为何有钱不赚。
馆主看小夏说完,这才道:“规矩不能变,规矩就是我这里的招牌,不管变了那一条,顶多风光个一二年,后面招牌砸了,就没人看得上了。”
小夏师傅不解。馆主继续道:“你们觉得我有银子不赚,可你们不知,这里若收了商人家闺女,便不再是贵族学馆,前头一二年我可以赚个盆满钵满,往后便没几个达官贵人家千金肯来了。我不让老生续报,是为了女孩们着想,馆里只教蜀绣,学个一年掌握基本进门针法,后头修行在个人,不必一直留在这儿,我这也是保证馆里的教学质量。至于有些富户想托关系进来,无非想借我这学馆,让她们的女儿结识显贵,抬高身价,嫁入豪门,这银子断断不能赚。门第不同,无需强钻,我这样划分并非我看人分三六九等,而是保护学馆这方净土,我这馆若能经营十年不败,到时候名满京城,多少豪门少夫人都是我的学生,手艺人就不愁立足。”
小夏师傅对此也没质疑,馆里一年赚再多,她也只拿工钱,倘或学馆倒了,以后想再找这么好的工作地方,比登天还难。
毕馆主是一代清醒独立女性的杰出典范,她出身平民家庭,自小便被家人送去绣庄当学徒,样貌普通,几乎没有翻身腾达的机会,可她却凭借一双巧手,练出世间顶级的绣活,靠勤劳赚钱养活了自己,贴补了家人,不到二十岁,已在刺绣领域名噪一方。后来有幸被高国公夫人,也就是现在的高国太赏识,带她见识到了真正的贵族生活。
毕馆主向往富贵,却有自知之明,并未在一时繁华中迷失,而是在高国太的帮助下,去宫廷做了御用绣娘,又靠努力晋升为女官,手中绣过无数龙袍翟服,得到皇上亲笔题字的褒奖,在适当的年纪带着积攒的俸禄被放出宫。又在高国太的牵线下,嫁给了高国太娘家的一位侄孙子,一户清白殷实的人家。大龄剩女终得婚姻美满。
生儿育女后,毕馆主又带着家人回到了向往的京城,开启了创业人生。
高国太是她的贵人,无论银钱房舍,凡其能出力的地方,都尽力相帮,但这也离不开毕馆主自身的努力。
如今钟灵毓秀是京中顶级闺秀的社交圈,许多富豪想把女儿送进来镀金,但是毕馆主始终坚持原则,非贵不收。她一生没机会进入梦寐以求的贵圈,却用另一种方式维护了属于她的那份尊贵。
下章保国府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