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学期末游玩保国府
今冬流行吃涮羊肉，保国公府的厨房一天要三头羊，其中一头单给钟灵毓秀，好肉给各房主子和学馆的小千金们入餐，羊下水这些做了菜分给下人，鸡鸭鹅也如此。
贵族平民饮食一向分等级，譬如羊肉鹿肉这些列入贵族食单，猪肉属于平民肉食，常规厨房做菜都把好肉先紧着主子，脏肠血汤这些留给下人入菜，野味儿当属稀罕物，供给上流阶层食用，平民或下人一般都吃家养的鸡鸭。
毕馆主一日在与孟师傅讲账目，谈及日常花费，忍不住大吐苦水：“开学收的那些束脩，除了发给你们工钱，其余的都用在丫头们的午饭和材料炭火里头，年底一算账，不说剩头，没让我贴就好了。眼下只有这么几天，我即便自掏腰包，也不能委屈了丫头们，这个中滋味，说出来真有些羞臊。”
孟师傅听了这些虚伪之辞，心里暗道：“您收了那么多红包都没入账，贴点儿不是应该的么！”口中却道：“确实让馆主艰难了，这些日子天天花钱如流水，谁看不出来，若没您这么硬撑着，叫咱们也拿不起主张。”
毕馆主心知孟师傅很虚伪，不过说的话却好听，继续道：“账算清楚怕人看不起，好在有你最能明白我，馆里那群丫头哪个不是金娇玉贵，我既接了手，肯定得照拂好，不过进来的，花出去的，都扯平了，我饶出些力气，换个体面。”
孟师傅一想到馆主才做了貂皮袄儿，打了大金镯，又换了新马车，心里就有些嫉妒，这时听她说什么不赚钱的话，说的这么顺嘴，便笑道：“馆主您是最厚道一个人，也只您有那么大家底，心肠又软，才能做这样的事，换了别的馆主，谁承办的起。”
毕馆主一听大家底，有些心虚，有些欣喜，又道：“毕竟办的是学馆，不教书，也得学着圣贤先生们言传身教的做派。沾我姑奶奶的光，都跟体面人家打交道，总不好商言商语。”
孟师傅这厢又凑近道：“也是馆主看的通透，其实说起咱们的学馆，不管别的师傅怎么想，我对外说来甚是自豪，京城那么多家闺学，教授女红的也是不少，人在外面难免遇到同行，互相打听些行情，别的闺学先生一听我是这边的，那眼里都带着羡慕，俗话说金碑，银碑，不如人的口碑，别说同行，便是京城里不少富豪听了咱们钟灵毓秀的名号，对咱们也跟进学的先生一样敬重。到底是馆主撑起来我们这一大家，我们大家都是靠着您才走到今天。”
虽然带点吹捧，也几乎都是发自内心，馆主听的当然受用。
时近期末，这日馆主细细检查了学生们的学习成果。
蜀绣在唐代就是贡宫廷，赏功臣的礼品，经过宋元发展，工艺质量也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绣品题材多与绘画艺术相结合。由于绣花针没有针肚，针眼极小，穿针费神，所以师傅平时都要求学生保护好眼睛，另外刺绣要求双手平滑，不然容易挂线。
雅俗来了小半年，只绣了一幅画面不大的八骏图，模仿的是唐代画家韩干的风格。虽然工程偏小，看着也很可爱。
雅量颇有绘画功底，尤其擅长描绘人物，绣的是一幅八仙醉酒图，形态各有特色。首幅作品线条显得生硬，也在质在量。
典典心思别致，特意挑了一幅意境高雅的画面，绣成一片“云霞出海曙”。
娇儿知道典典的题材，遂绣了一幅“梅柳渡江春”。
这四个，也就典典稍微好些。馆主心里暗暗叹气，让师傅天天盯着她们三个，手把手教针法，说什么都记住了，作品看起来没达到馆主的要求。
不过还是有惊喜的，永昀学的时间虽短，却颇得窍领。绣成的是一副精致的麻姑献寿图，各处细节下足了功夫，虽是初作，也可圈可点。
文冉和芍贞都学足一整年，这是她们第三幅绣品，文冉绣的是一幅“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主体一棵灿烂的杏花树，树下一美人吹笛，画面细致繁复。
芍贞是一幅“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青绿色布面上有一才女泛舟于藕花之间，情境婉约。
这两幅下了足功夫，颇令人欣慰。
看完一圈，有池塘锦鲤、狐假虎威、芙蓉白兔三幅绣品受到特别表扬，被评为一二三名，其余山河明月，花鸟虫鱼，图案配色都很惊艳。
很快雪后放晴，高国太把一群女孩都请来府中吃茶。按照历年规矩，刺绣每期只招新生，所以年底女孩都到国公府聚一餐，算是散伙饭。
大家被邀请去内院做客，都很开心，馆主和师傅们也一起被请去上房吃茶。
如今正处冬月下旬，黄河以北寒冻干燥，尽管雪后放晴，户外也是折胶堕指，积雪没腿，视野所及，遍处傲雪银霜，玉树琼枝，如此万树芳华，一片天地大美。
公府内院正堂烧着火热的地龙，中央立一尊大势至菩萨紫铜暖炉，满罩银骨炭烘的室内温暖如春。
女孩们一起到正堂，整齐分成两列，一同给高国太敛祍拜礼。受过教养的大家闺秀就是非同一般，各个姿势行云流水，静雅端庄。
集体场合，前排领头的是文冉和典典，这是馆主定的“门面”，雅俗娇儿齿序偏小，并排站在中间压阵，雅俗后面依次是雅量、永昀，娇儿后面是芍贞。
太夫人满面笑容的让孩子们不要多礼。众人起身后，已有大丫鬟捧来两盘五颜六色的荷包，都是绣宝坠玉，繁复精美，依次送至每位姑娘手中，又有一盘二十个戒指盒，每个里面是一枚戒面刻有钟灵毓秀文字徽章的纯金大戒指，也依次送给每位姑娘。表礼见赠，太夫人又招呼孩子们坐下来用些热茶，今天厨房备了几道新鲜菜，中午吃些热和的再回去。小千金们听话的答应。
紧接着老嬷嬷命传点心，只见十几名女仆端着捧盒鱼贯而入，依次打开，将各桌摆满，刚出锅的糕点配一色描金素三彩开光器具，尽显精致讲究。
保国公府在公爵里头别具一格，不比成、定、英、硕、嘉几大国公府权势显赫，亦不及兴国公府财富熏天。不过这保国公府世袭勋爵数代家底积累，又出了几代有名的皇妃，尊享豪奢却是名副其实，府里当下有名目的进项颇多，日常饮食花用无不极尽讲究。
小姑娘们看着身边满桌精致的点心，其中还有山海兜和蟹酿橙，搭配黄澄澄的铜筷铜勺，纷纷喜上眉梢，随即在高国太的客气下，尽情享用起来。
高国太年纪大了，有些老花眼，目中扫过一群孩子，视线先被最近的文冉和典典吸引，文冉发髻乌黑如墨染，面目娇颜玉色，已是难得的美人胚子，典典更胜其上，姿态清雅翩然，容貌宛如天仙，两个都是极有福相的姑娘。不过很快就被远处的雅俗抓走注意力，孩子肤白明亮胜雪，眉如青山，目似大海，都不像凡间之人。高国太出身豪门亦嫁入贵族，幼时见过她那个时代年长的名人美人，一生去过宫廷，看过王邸，入过公府，游过侯门，达官贵人更是赏遍百年岁月风华，此刻亦不惊心中感叹，这孩子美的百年难遇，她应该就是雅俗了。
老人家心中无限感慨年华宝贵，眸子里也透出难得的惊艳之色，回过神来瞧见其下的雅量，猜到这就是李浩然的女儿，浩然美名京城，高国太见过多回，雅量长得很像她的父亲，另一边的娇儿国艳明媚，雍容尊贵，这三个孩子都美得不留余地，各个秀色掩今古，一顾倾人城，其下永昀一顾一盼动人心魄，芍贞也仿佛如云似雾般清丽风流……
依据之前毕馆主所说，高国太基本能猜出来这些孩子的名字，看过一遍后，老人家眸子里透出深深的欣赏，面容恬静中也流露浓浓的喜悦。
众小千金不忘仔细看看高国太，老人家年过七旬，眉目秀丽端庄，即便岁月痕迹难掩，也不难看出她年轻时定是一位极美貌的女性。
坐下来喝上一口热茶，太夫人便向文冉道：“文冉，你在这里算大姐姐，平日都带大家一起玩么？”文冉被唤出名字，有些惊讶，一时没反应过来。众小姑娘也疑惑太夫人和文冉是不是早就认识，天娇见状就问：“高奶奶，您和文冉早就认识吗？”高国太一听就笑了，说：“娇儿，我俩早就认识么？”天娇惊喜问道：“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您认识我？”高国太道：“是呀，我认识你，你们每一个我都认识，但是你们应该都不认识我吧！”众小姑娘十分惊喜，纷纷笑着道：“认识认识，现在都认识了。”屋内气氛瞬间生动起来。
感谢毕馆主往日详细描述，太夫人见面即能唤准每个女孩名字，开口没多久，老少就活络的像一家子。众人边吃美食边陪着太夫人闲聊。这里的女孩个个金尊玉贵，也只有保国公府这个凤凰窝才能使这些女孩子有机会聚在一起，和高国太这样多福高寿的老人一起聊聊。
众小千金对高国公府的情况也大致有所了解，高家祖上一直异常显赫，历代接连出过高官名流，曾经老国公的胞妹为先帝生育过皇子公主，太妃已经病去，龙裔有封有嫁。目前高国太的四个儿子里有三儿子在官场行走，二儿子也算得上一位国丈。贵妃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一直未生育，与皇上依旧恩爱多年，特别是不久前的皇宫重阳宴，大多都知道那场宴会其实是皇上给沉香贵妃的庆生宴。这样被称为凤凰窝的老牌勋爵本就是仅次于皇族的尊贵家族。到了如今孙辈这一代，男孩稀少，但是府里仅出的两位公子却是誉满京城的美少年，大公子良玠在京城贵少当中一直是出类拔萃的存在，世子良振更是宝藏级别少年。其余除了贵妃之外已经出阁的十位姑娘，在各自夫家都是勤谨恭孝的典范。所以即便高国公府如今在朝堂的影响大不如前，也无人敢小觑，甚至大家已经习惯将高府视为贵族阶层的行为标杆，能进高国公府的闺学学习，更是女孩子们的荣耀加持。
当下小姑娘们和太夫人东笑西谈，言及往日在国公府的学习生活，众人一再感激老人家的厚爱。问起高家祖上一些名人的事迹，太夫人也不吝细述，先祖们的光辉事迹，以及名言美德，被她当作故事一样讲出来，看似是说祖上功绩，仿佛也只是过去的故事，与现在她们有关系，也并无关系。
太夫人虽然年纪大了，但从她能把一个大家族强势支撑起来，在政治资源逐渐衰退的情况下，依旧通过教育好女孩子，振兴了家族口碑，获得世人满满的尊重，就足以窥见她是一位高瞻远瞩，豁达无私的乐观女性。
老人家带着小千金们吃了会儿点心，随后一起离开正堂，往国公府后院大花厅里去，那里宽敞自在些，用午饭也便宜，当下只留毕馆主和师傅们在偏堂聊天享用。
大明祖制，王爷成年后都去藩地就藩，不在京中，藩地土地不如京城土地稀少且贵，所以藩王府面积颇大，约比皇宫面积三分之一。
权爵留在京中建府封府的比重较多。《尉缭子》载：天子宅千亩，诸侯宅百亩，大夫以下里舍九亩。成祖迁都北京，始以南京皇宫为蓝本营建的北京皇宫，当时迁都事务繁重，一应规模对比南京有所缩减。
照常规，北京的国公府占地约八十亩，侯府约七十亩，伯府约六十亩，一亩六十平方丈，实打实的超级大豪宅。不过常规之外总存在特殊，比如成国公府，建府时朝廷封赏较大，京中府邸面积足有一百二十亩，金陵祖籍的府邸更达两百亩之大，前街后靠，山水环绕，端是一绝。定国公府与之对比铢两悉称。特别是富贵的兴国公府，京中府邸超百亩，山东祖籍邸更远在之上。英、硕、嘉几国公府因封得早，都能拥有整条街道，各自祖籍府邸更是宏伟，完全符合诸侯宅百亩的规模。
再说侯爵里，京中崇庆侯府占地约八十亩，成都祖籍府邸面积一百八十亩朝上，靠山临街，真正的风水宝地，萧侯爷另外还有一座大都督府。几代镇守边疆的镇北侯府和登州的勤敬侯府一样，京中都是一座极普通的府邸，祖籍府邸占地却达一百五十亩之大，完全体现了一方诸侯的财富实力。自开国显赫至今的纪廉侯府在京邸第面积有八十余亩，地块方方正正，门前的忠廉街占了大半段，祖籍大同的府邸更是院落重重超百亩。当今大多侯府历经几代完善，都从最初的建筑装饰上不断推陈出新，纷纷拥有各自的风水特色和周遭独立景点，其中越靠近中心面积越不见变化。
伯爵中当属隆丰伯府尤为突出，几代宛伯屡建奇功，两次奉旨扩府，目前府中亭台楼阁，进跨层层超百亩。
京城勋贵林立，大多好的地段在迁都萧条时被封赏给了早期勋爵，连同门前对应的街道一并进行了命名，随着后世繁荣，寸土寸金，早已经一个萝卜一个坑，后期获封的少量爵位只能赏赐府邸，无法占据街道和好的地段。
朝廷官员府邸的大小并不严格按大夫以下里舍九亩，看的还是家底和实力。浩然二爷靠家族资源拥有一座近八十亩的私邸，另外朝廷还封赏了李尚书一座气派的官邸，因地段不如其私邸好，占地四十余亩，至今一直闲置。浩荡的府第约六十亩，也位于繁华路段。工部赵尚书家族数代权宦，祖邸经三次扩建，如今占地九十余亩，四周交通自然景观绝佳，堪称奇葩。
大理寺右少卿姜大人的府宅占地五十余亩，比其同级别官员家大太多，因其父祖三代官身，家底丰厚，才能凭此娶到侯门千金殷夫人。
罗列这么多的都属于京城权贵，常规十亩土地便可以建一座五六进的三跨四合院，大多数朝官家里只能这个标准。
今日小千金们赏玩的这座保国公府占地也达百亩，周围倚林靠山，景色环绕，颇有风水之光。小姑娘们这一路踏雪寻梅，大开眼界，此时雪景明烈异常，周围仿佛笼在玻璃罩内，各处游廊花圃，风雅隽永，寒梅傲雪，冷香扑鼻，彤云山茶，枝枝娇客，千百翠竹，碧玉探空，青松翠柏，生机盎然。众人纷纷原地驻足，欣赏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高国太未传椅轿，被七八个丫鬟围簇雪地里拄拐行走，一路上与孩子们有说有笑。文冉和典典一直陪在高国太身边，向老人家了解园林布置和管家技巧。于她们而言，将来当家主馈，关于格局风水还必要有所了解。
雅俗一路听着心中暗暗感叹，高国太的人生态度与外婆如此相近，只是外婆一生心思多在外公和舅舅们，包括满堂儿孙的身体康泰和前程上，一生为夫为子为孙为家为业，却全不为己，她不似高国太这般走在家族舞台的前方，她太默默无闻了，即使英国公儿孙三代纵横朝堂，作为这个家族地位最高的女性家长，却一步都不愿迈出那个她奉献了一生的府邸门庭，或许，这便是一个强盛家族背后的那位女性靠山。养一好女子，造福三代人，擎天玉柱，定海神针，全是长者，多为女性。
雅量不知姐姐刚来时心情很好，怎么现在突然不笑了，不过她也猜不到姐姐只是想到一代女性的老去而心生感慨。
众小姑娘一路走着，这时重要人物来了，良玠良振俩兄弟和四房的小妹高沉宓一块儿过来了。国公府目前未成家的孙辈就这三个，本来高国太只让沉宓来，没想良玠良振也来了，估计是沉宓担心独自一人撑不起场面，特意请来两位兄长援助。高国太见状便也一笑了之，就如一群孩子中间添了三个不起眼的孩子，随他们小一辈玩儿去吧。
众人乍见沉宓一身装扮实在不同凡响，衣裳是华丽且鲜艳的贵色图案，密油油的江貉皮毛里，绣金堆花羊皮鞋子。发髻编出翻卷如云的形状，斜一支紫金掐丝镶粉红珍珠长尾孔雀钗，纤细洁白的手上戴着一枚纯金海棠花丝镶嵌翡翠玛瑙活扣手镯，一个金镶枣形双珠戒指，焐着织锦套的手炉，从头到脚是一片浑然无缺的精致，又生得靡颜腻理，气质超群，顿时让大家生出喜慕之感，纷纷与她亲近。
沉宓别号高十二，高家四房独女，钟灵毓秀上一拨学生里的，算是这群女孩师姐，今天再次瞧见雅俗，心想：她都长这么大了，那年还是在北海御苑见过。其实这样的场合她不在反而更好，否则一切景物真会被她比的没有颜色，叫人再无心思赏景。
大家初见沉宓已然眼前一亮，又见其后良玠良振这璧人般的兄弟俩，简直说不完的欣赏。俩兄弟样貌极为出众，良玠气质阳光，良振温和儒雅，二人好似灵山飞来的一双凤凰，落在这片凡世仙园，承载着不凡的使命。
永昀毫不掩饰对这俩兄弟的欣赏，没说几句话，就跟爱凑热闹的良振互相称兄道弟起来。良振对永昀的性格也喜欢，她虽然撼动不了四美的地位，但比之其余人却分明有艳绝的优势。其余小姑娘也都想和这俩兄弟聊聊，顾及男女有别，一部分只好朝前避开，另一部分选择同路而行。
雅俗第一眼见到良振，发觉他身上透出一股绝无仅有的憨柔，精致儒雅的衣装伴着沁脾的暖香扑面而来，雅俗忽对这个白胖的小哥哥有好感。
众人尚未到花厅，一群小姑娘竟逛起园子，高国太走着走着，就把孩子们都走丢了，身边只剩文冉典典两个，耳边淡了声响，回头一看，孩子们落后一大截，相互有说有笑，沉宓和一群师妹打成一片，良玠良振也加入了进去，俗娇量昀都在和良玠良振说话，差不大的年纪相互有话聊。
高国太又转过身走在前面，带文冉典典先进了厅，冬月出了难得的太阳，风比往常也小了些，就由着这群贪玩的多玩一会儿，少年寻梅踏雪，自当尽兴而归。
冉典等到厅里两下一看，屋中分布数张圆桌，约作中午用饭处，上方摆着一架八槅扇的黄花梨木镂雕大围屏镇堂，屏中是全幅鲜艳发光的苏绣郭子仪拜寿图，两侧一对漆雕博古架，摆了不少历朝历代极具特色的茶酒器物，像竹箪、铜觥、羽觞、瓜瓢、莲花碗、瓷酒注等，都是真品古物。二人便扶高国太坐了，陪一起说话。高国太又让拿茶来与文冉典典喝，关心冷不冷。
外头雪地里一众人开始堆起了雪人，雅俗娇儿玩得起劲儿，良振凑个热闹，一直待在雅俗身边，又卖力帮沉宓堆雪人，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找旁边的雅俗说几句话，可除了说吃喝玩，别的又不会了。
良玠见大家都在堆雪人，忙让人拿几把铲子来，又亲自递到每一组手里，他早前就认识娇儿，发自真心的喜欢这个可爱的女孩，只是面对面反而不太敢和她说话，见良振和雅俗聊了起来，就一边帮沉宓团雪，一边鼓起勇气问：“雅俗姑娘，听闻你家中兄长大都有功名，你和男子一样上过家塾，饱读诗书，不知你觉得男儿有志考功名，在家闭门苦读和在书塾听先生讲学，哪个成效好些？”之所以这么问，是没想好要不要去国子监，正好拿来说说。
雅俗听良玠说的有意思，便与他分析：“这分情形论，若在求学氛围浓厚的家塾，周围读书的都是超卓学子，普通人在这般环境下都以怠惰不学为耻，再有名师教导书本，肯定比家中闭门苦读好。倘若书塾氛围不好，人人崇尚玩乐度日，先生也是平庸之人，课业又不严谨，便不如居在家闭门苦读。”
娇儿听雅俗说这些，便时不时看过来。良玠忽发豪情笑道：“是呀，确实要看书塾好不好。不论怎么，待我考取功名入仕，定要报国为民。”
雅俗笑着赞同道：“自然，读书本就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良玠接道：“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良振听的莫名受鼓舞，觉得是该好好读书，又忍不住说：“为官途径除了科举，还有开纳、荐举和荫袭，科举出身的许多都是寒门，勋贵子弟有功名的都少。”语气里满是温和的真挚，他本想表示自己虽不喜读书，但也不差。
雅俗对良振道：“科举寒门出身多，才有寒门出贵子这一说，科举之所以被称为正途，是因为不分贵门寒门，只看读书人的才能，也最令天下人信服，即使是荫封的官员在科举入仕的人面前很多都底气不足，更别说开纳和荐举了，勋贵子弟有功名的少，所以才更应该勤学发奋呀！”
“可朝廷武将为什么都是重用世袭的？”良振接着问，这是他不懂的地方，为何文官定要科考才好，而武将世袭才好。
雅俗继续给解释：“孙子兵法中说上兵伐谋，大将并非只靠一身武力，更需靠兵法谋略和实战经验，一旦上了战场，个人生死，战争成败都在须臾之间，几十万将士，谁敢把身家性命随便托付给一个祖辈都不曾当过兵的人，不在军中打磨三代，后辈出不了将领，军事贵族多是世袭，也因为武将比文官的功名更难挣。”
良振恍然大悟，顿时明白读书已是普通人实现人生抱负最容易的路，不过自己不用操心这些，大略读些书即可，于是越加卖力压了几下雪人。
良玠对这番道理也不懂，今日听雅俗这么一说，想想也是，真上战场都是拿命在拼，将门虎子和平民之后，是正常人都知道该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谁，不过良玠还有一点不太透彻的地方，就问：“大诗人李白写过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样的名句，像李白这样有才华的人，却这般蔑视功名权贵，是不是很多才高八斗的贤者，书读多了，反而嫌弃热衷功名的人粗俗？”想到问这个，是因先前听说娇儿不太爱读书，也许出身尊贵的娇儿鄙视功名，雅俗的启蒙老师荀先生乃是弃仕途转而从教之人，她和娇儿又特别要好。
雅俗笑着说：“李白蔑视权贵，但热衷功名，唐代那些留名后世的大家很多都是科举出身，比如说王维就是二十一岁中状元，官至尚书右丞，若论才华，大约不输李白吧！”
其实李白一生追求仕途，愿望却屡屡落空，当真坎坷。
良振笑了，觉得雅俗懂的东西挺多，接着便与雅俗聊起各种历史人物趣事，二人关于这类知识储备都很丰富，说的有来有去，若聊到不懂的，良振也老实请教，俗振倒真是一见如故，很快熟络起来。周围人被这样的氛围带动，越聊越随意。
雅量一旁看姐姐和良振说话，心里觉得有些意外，姐姐心性高傲，很多时候又很大方从容，让人觉得亲切又不敢得罪，这种感觉似乎在谁身上也有，就是想不起来。
沉宓见良振哥哥和雅俗说了半日，也不帮自己干活了，忍不住抱怨雪人堆得好丑。良振只当没听见，继续和雅俗说的嘻嘻哈哈。良玠随后帮娇儿折一捆梅花，趁机说到一起。娇儿堆好雪人头，这才抱怨雅俗只顾说话，干活不卖力，自己都累出汗，雅俗连忙弥补，拿铲子开始帮雪人剃五官，沉宓趁机抢走了娇儿的红梅，二人追了起来，沉宓又拉俩哥哥帮忙，三人把娇儿引的直打转，周围都看着笑。娇儿落了下风，便叫雅俗来帮忙收拾沉宓，雅俗懒得跑，直接拿着铲子走过去挟持高家三兄妹堆的雪人威胁，扬言沉宓若不还，就把丑雪人打烂了。
沉宓没想到雅俗这么横，立刻叫嚣道：“你敢？你打一个试试！”
雅俗二话没说，直接把雪人给打掉一边胳膊。良玠良振大惊失色道：“还真敢呀！”沉宓一蹦三尺高，丢了梅花就来捉雅俗。雅俗撒腿就往高国太那里跑。
后来女孩们都玩累了才回到花厅找高国太，娇儿把梅花送给了高国太，老少说的十分投缘。众人虽是第一次来国公府里面玩，都逛得跟自己家一样。高国太为人亲和，待孙辈规矩宽，小姑娘们疯的老尽兴。
中午饭席相当丰盛，每桌四人，热锅大菜十几道，配上羊羔酒，丰盛十足。高国太带着两个孙子一席，女孩们不太肯受规矩，准备把那位子留给毕馆主。毕馆主在一旁充当指客师，等众人先入席。沉宓见状把雅俗推了上去，她则代替雅俗与典娇量坐了一起，其余女孩和馆主师傅们相应分开坐。
餐前先一人来一盅猪肉纯汤，这汤炖的清澈入味儿，每人都喝了不少。
桌上菜品主要有血燕窝煨野鸡、党参炖老鸭、酱糟焖大黄鱼、火腿烩干贝、鲍鱼南瓜盅、甲鱼裙边炒蟹粉、富贵渤海虾、奶房玉蕊羹、鹅油鸡枞菌、五珍一口鲜等等，或热锅，或热上，每道都热气腾腾。
小千金们看这里每道菜都精美的像山水一样，那边等首桌起筷后，立刻捞一块喜欢的到碗里，接下来满厅腥膻大嚼，活色生香。
饮食传达着生活的意义，是最能释放人性的东西，吃从来都不是三言两语的，它是行走的生命最基本的追求，最纯粹的欲望，无论是殿堂里的豪门盛宴，亦或是街头巷尾的平民小吃，都能把人最本质的快乐勾出来，使人沉浸其中，感受到生命的快乐，对任何人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馆主等丫头们吃个三四成饱，又悄悄传话过去，让挨个上去给高国太敬一杯，都说些好话。
小千金们素来听馆主的，很快便依次端酒上前，有礼有节的给高国太敬几句好话，把高国太乐的合不拢嘴，不住地夸孩子们都懂事。在毕馆主的引导下，这场饭吃的松弛又不逾矩，颇能展现集体教育的优良所在。
下章成国府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