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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大烟鬼
解放初期,地方乡镇开展了一场禁赌、戒烟、打击嫖娼的活动,捣毁了很多赌场、烟馆和妓院,大快人心。
1950年3月白鹤塘村干部也研究决定来一次戒烟、禁赌的行动。不打草惊蛇,悄悄地开展。以发动群众讨论生活问题为由,追究穷困的原因,从而揭穿赌博、吃大烟的害处,要群众受一次很好的教育。精心设计了一套方案,引蛇出洞,把赌徒、大烟鬼揪出来,好好地整治整治,达到戒烟禁赌的目的,从而改变伤风败俗的村风。
一天,春光明媚,白鹤塘村长派人来东夏,说:“王光勤,明天下午村里召开群众大会,村长叫你回去参加。”
“什么事?”
“不知道。”
“好好,我一定来。”
第二天上午,他们商店照常营业,等小俊上学回来吃过中饭,夫妻俩才匆匆赶来白鹤塘。因姗姗来迟,大会已经开始了。
会场设在祠堂里,大厅内搭建了一个平台,下面人坐得满当当的。
大会开始,村长讲话:“我们村上家家生活比较困难。今天开个群众大会请大家来讨论讨论,找找原因,为什么这样贫困?怎样来提高我们的生活水平,要大家拉拉家常,提提建议,献计献策。请大家放开说,言者无罪,好的建议我们尽力采纳。”
大家叽叽嘎嘎谈论着:土地不肥,品种不好,东拉西扯,尽谈些鸡毛蒜皮的闲事,没有人谈到赌博、抽大烟的事。隔靴搔痒,不能言归正权,村长急了,便引入话题,说:“我村的陈文福先生是我们的老前辈,生姜还是老的辣,他生活经验丰富,请他先来发表点建议,给我们指点指点,贫富是怎样形成的。”
“好好好!”群众一片呼声。
“请文福先生上台来。”
“干部们要请陈文福发言?”下面很多人嗤之以鼻,嘻嘻地笑着,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文福大烟鬼却蒙在鼓里,毫不知情。他觉得村长让他上台发言是看得起自己,把他当成多谋善断的“人物”。他便高高兴兴上了台,先向干部来了个九十度的大鞠躬,一旁站着,不知话从何说起。
村长发话了:“文福兄,你把家产全花光了,成了穷人。穷人好呀,现在就是穷人吃香,一穷二白,一身轻松。你很有预见,有功劳,佩服你。你老二陈文兴是个傻子,守财奴。‘穷’与‘富’到底怎样造成的?想听听你的‘经验’。”
这种问话简直是一种误导!莫明其妙的一番话,把陈文福搞糊涂了,他误以为村长表扬他:当下在鼓励消费,激发农村的消费活力,莫非我消费有功?他误解了,不假思索就打开了话匣子,全无顾忌地滔滔不绝讲起了他的“穷经验”,他说:
“我这个人有钱肯花,有一文用两文,提前消费。人称我‘光爷’,不假,我是花钱的‘祖宗’,单凭吃大烟每天就要用好几块。我曾经一次买了三百大洋的烟土,有谁舍得?俗话说‘坐吃山空’,不挣钱,瞎花费,花起来也真快;另外,我嗜赌博,赌起来嫌小不嫌大,十八般赌法我样样精通。赌博派头我最大,输钱赢钱,脸不改色。上了赌博场金钱如粪土。赌注重,下手狠,我曾一晚上输了三亩田。”
陈文福洋洋洒洒地说着,老婆在下面听了急得抓耳搔腮,觉得他怎么胡言乱语说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来,今天是禁赌、戒烟大会,怎么一点儿不知情,这不上了圈套么?这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不打自招吗?愚蠢!
村长见他答非所问,瞎说一通。让他自我检讨,他却自我荣光、夸耀起来了!本想及时制止他,副村长却说:“让他继续说,越说得多越好处理。”
“好好。”村长说了声好,文福以为赞扬他说得好.
文福大烟鬼便津津有味地越说来劲:“有一天夜里,我出门找赌场,先跑到十里岗,没有找到;又跑到飞鲤,也是没有找到;再跑到十字铺,还是没有找到,无奈,只得丧气回家。路经三脚底,遇上一个大缺口,猛跨过去,只听到‘哇!哇......’几声惨叫,看到一个黑不溜秋、披头散发的东西,边跑边叫,忽而不见了。吓得我魂不附体,冒出一身冷汗,撒腿跑回了家。那一宿我惊恐万分,一直颤抖着没合眼。至今还不知道那东西是人还是鬼。”
“哈哈哈!”下面人一阵捧腹大笑。有人逗引他,说:“你把作嫖客的事也讲点儿听听吧?”
“唉!真没有头脑!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怎么讲哪些?”
“讲一点,讲一点吧,没有关系。”
台下的人七嘴八舌地嚷着,逗弄他,哄笑着。村长火了,只听到“啪!”的一声,他把茶杯砸在台上,比惊堂木还吓人,吼道:
“你给我跪下!”
“不好!难道我讲错了什么?”大烟鬼乖乖地跪下,他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他心想:是你要我讲的,讲了又发脾气!这不是难为人么?但是他又不敢当面反驳,只得跪着。
村长说:“你陈文福好逸恶劳,赌博成性,抽大烟,把这么大的家业败光了,你当是荣光的事吗?是有功之臣?别人劳累,你却吃喝嫖赌,了不起了呀!要我来表扬你,奖赏你?卖光吃光,挥霍完了当穷光蛋,多光彩呀?
这时陈文福如梦初醒,他才明白过来:这不是表扬而是批判,批判自己赌博、吃大烟,败光了家产的罪行。他只觉得是自己口无遮拦,不知天高地厚讲了些不该讲的话,中计了。自我坦白,惹火烧身,嘿,实在是丢丑!
他后悔莫及,只得乖乖地跪着,听候发落。犹如一只被套住的狼等待宰杀。
“陈文福,你这种吃大烟、赌博的恶习必须好好地整治整治,彻底戒烟、戒赌!”
“是是是,一定戒赌戒烟。”
下面群众捂着嘴冷笑。
村长下令:“那么请大家对他提提意见。”
下面群众纷纷揭发,十分热烈,对他提了很多意见。村长提议说:“王光勤,你在陈文福家帮工多年,你也提点意见呀。”
王光勤想了想说:“要我提意见嘛,我看文福先生卖那些好田真可惜,卖去白米田,买回黑烟土,丢了好土地,换来坏身子,得不偿失;另外赌起博来什么都不管,连自己儿子失踪了也不去找;老板娘的麻将打的也太龌龊了,帮工的做活回来没有饭吃,要自己烧。”
“哈哈哈,哈哈哈……”下面群众前仰后合,哄笑成一窝粥。
村长说:“停停停,下面要陈文福自己掂量掂量,确认一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陈文福想了想,嘴唇波动了几下,嗫嚅道:“我是懒王、二流子、赌徒、大烟鬼。”
下面人又哈哈大笑:“哎哟,多面手,一个人顶了四个丑角儿,真有趣!”。
全场轰动大笑,笑声未落,外面传来声音:“解放军来了!解放军来了!”
台上台下的人全部回头朝大门口望去,十分惊奇,来了两位解放军,有一位人高马大,脸色红润的小伙,身着军装,头戴金光闪闪的五星帽,匣子枪斜背胸前。两人威风凛凛地走了进来,雄赳赳气昂昂地登上平台。台上的村干部立即站起来热烈欢迎:“欢迎,欢迎!”并和他们一一握手,说:“你们好,解放军同志,欢迎光临!”.
大个子解放军说:“同志们,你们辛苦了。”
下面群众欢声雷动,个个关注着台上。
解放军的来到,群众欢欣鼓舞,大庭蓬荜增辉。而跪着的陈文福却惊惶不安,担怕有更大的麻烦来临,唯恐被押进牢房坐上几年牢。
村长问道:“解放军同志,你们这次来......”
大个子解放军举手招呼了一下,转向群众说:“乡亲们,你们好。我是南京军区一位解放军,名叫陈陆保,这位是我父亲。”他指着跪在台上的陈文福。
“陆保?陆保?!他当了解放军?”下面群众欢声雷动,非常惊奇,很多人站起来辨认。多年不见,小孩已变成大人,一时也没有人认出来。跪着的陈文福偷眼望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也不敢贸然相认,心情非常激动。
“难道真是我儿陆保回来了?”台下的文福老婆十分惊喜,飞一样地跑上了台,认出了她失散多年、魂牵梦萦的儿子。
“儿呀!儿呀!为娘有多想你呀?只道是母子今生永诀,不能相见,谁知今日欢聚在眼前。”她抱儿痛哭,悲喜交集,老泪滂沱。
陆保说:“妈妈,好了,好了,别哭了,儿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
“真是我儿回来了!”跪着的大烟鬼这才惊喜交集,两行热泪顺着凹陷无神的眼眶流出。欲站起来,却向前一趴,跪麻了的腿没有站稳。
台上的村长立刻把大烟鬼文福搀扶起来,慌忙给他拍拍膝上的灰尘,让出太师椅子请他坐好。文福瞪了他一眼,傲慢地坐下。村长的脸红到了颈脖子,直念道:“文福兄,仁兄,对不起,对不起,委屈你了,有眼不识泰山!文福嫂,恭喜恭喜,祝你们全家团圆。你生了个有出息的儿子,干大事,了不起呀!”
一场欢喜后,陈陆保笑嘻嘻地介绍他的经历,说:“乡亲们,那是1942年的一天晚上,我爸出外未归,母亲怕他喝醉了酒,路上危险,叫我去村口路上望望(前文已提过)。我在村口等着,忽然看到一个黑影向树林里钻去。我好奇地跟上去看个究竟,原来是陈立模叔叔。立模对我摇摇手,叫我不要声张,我说:‘叔叔,不会的,我懂’。我又问:‘叔叔,你很长时间没有回来了,在外做什么?’他说在外做生意。我说:‘请你带我去学做生意好吧?’他答应了。第二天一早我便悄悄跟他出去了。我们走了一天到了宣城。原来立模叔是新四军,他带我进了新四军部队,向首长介绍了我。那年我只有十四岁,身体瘦小不能打仗,领导便把我安排在‘狸头桥地下兵工厂’。直到日本鬼子投降,开始打内战,我跟着新四军北撤到了河南。后来改编为解放军,1949年春天,我跟着大部队渡过长江,解放了南京。忙于军务,直到新中国成立后的今天才胜利归来探亲。”
下面群众的掌声骤然像暴风雨般响了起来,经久不息,高呼:“解放军万岁!欢迎陈陆保同志光荣归来!......”大会沉浸在热烈的气氛中。
村长宣布:“陈文福先生是光荣军属,我们衷心地祝贺他!”
下面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众人赞道:“哎哟!陈文福呀,陈(横)福,横也是福,竖也是福,上享老子福,下得儿子福,吃喝玩乐,一生全是福,真是奇迹造化!”大家哄笑着,夸耀着。
这时台上台下一片掌声,经久不息,解放军的来到把这个沉闷的场面变得非常热闹。
陈陆保一眼看见了王光勤,猛扑上去抱住了他,激动地说:“王叔,你在我家对我有多么关心和帮助,我终生难忘。”
“陆保,你好你好?我也同样,分别后常常牵挂你,希望你平安归来。今天能当了解放军光荣归来,我们能友好相聚,这是天大的幸事。”两人拥抱着久久不愿放开,如亲兄弟一样。
“今天的会到此结束,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