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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疯癫蛇”
在那青翠欲滴的凤凰山半山腰,有一块大山坳,周围长着茂密的红杉树,郁郁苍苍。身临其境,遥望四野,深感广阔、宁静、豪迈,令人心旷神怡。阵阵清风徐徐吹拂,传送着那山谷的清香,使人彷佛置身于童话世界中的绿野仙境。
山坳中间有一块绿油油的草坪,上方建一座方形古刹,红墙蓝瓦,拱门圆窗;庙内画梁雕栋,绘壁花墙。在那高高的白玉石神台上,层层橙红色垂帘内安放着一尊神秘的千年神像--山神菩萨。山神麻石半身像,五官、服饰浮雕纹样,戴有耳官帽。石刻形式古拙、粗犷,看来有些年代了。爷爷的爷爷也说不清楚它的来历,是一件久远的民俗文化遗物。这山神庙宇一直是山脚下王、陈、魏三姓共有的,三姓族长为庙主。据说山神菩萨很灵验,自古至今一直保佑着三姓居地风调雨顺年成好、太平无事人安康。庙堂里常年香火不断,崇敬之人很多。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才上凤凰山,除掉那些惯例香客们,初一月半进庙烧香外,还有三姓族人来敬香。凡有什么伤风咳嗽、头痛发热的,在菩萨面前敬炷香,磕个头,求点儿仙方(香灰)一吃,百病皆愈;家中有什么不顺境的事,求个签、问个卦,烧点儿纸钱,化解消灾保平安。只要有仁义之心,菩萨一定保佑你平安无事,逢凶化吉。因此多少年来人们一直敬仰它,供奉它,心醉魂迷。
当然,这是旧社会里的迷信,不可信赖。
这里的三姓都为大姓,族居一方。南麓,魏姓八村;西麓,王姓二十四村;北麓,陈姓七个村。历年来三姓轮流迎接菩萨,三年轮一次,规定农历大年正月初八接。又因为迎接菩萨的队伍里有很多扛庙会旗、提灯笼的人开道,所以也叫“接灯”或“灯会”。这张“灯”犹如奥运会的会旗,谁接谁办。实际上就是做庙会,承上启下,成了一个传统的风俗习惯,也不知延续了多少年?
“灯会”的隆重场面,往往是三姓攀比。每逢“接灯”的年份,相对富裕的人家或因某种原因诉了愿的户头:如久病不愈、家运不好、惯宝宝、求神送子、祈求降福等等,为了央求菩萨保佑都要早早养猪养羊,准备“接灯”用,叫做“灯猪”、“灯羊”。猪羊的大小与肥瘦,各家互相攀比,得胜者,常以此而为荣,洋洋得意,居功自傲。或者争风吃醋,相互忌妒。
“接灯”时把猪羊宰了,脱毛刮光,背上留一撮毛和尾巴毛,肚子里下水扒光。用箩筐或笆斗反按压在桌面上,再把猪羊肚皮扒开套在箩筐或笆斗上固定好。猪羊头尾披红扎绿,背上竖杆,插花、飘红,打扮起来甚是漂亮。
灯会的旗以橙色为主,也有红、黄、蓝各色的,旗形为长方形或长三角形,配有木耳边和飘带。旗面绣有龙、凤、虎或麒麟等图案;灯笼是六边形红木框架,两层,上大下小。六面模有花鸟画的薄纱,配有六支串玉珠的灯坠。轻轻飘拂,玲珑剔透,十分精致。
“接灯”时,彩旗开道,锣鼓喧天,在那“当当啾,当当啾”的锣声里伴有“呜都都,呜都都”的喇叭声。花炮手紧跟着沿路放花炮,一阵阵的炮竹声,噼噼啪啪,此起彼落。抬猪羊的人家,由家中长子身穿绫罗绸缎提着灯笼在前,接着四人抬着灯猪,两人抬着灯羊随后,全家人身着橙色礼服,手捧香支而来。一家接一家,排成长队。也有很多外姓老媪、香客随队烧香祈福。队伍浩浩荡荡,热闹非凡,十分壮观。
有些没有条件抬猪羊的人家,前一天,全家人沐浴更衣,在门前设香案恭奉。即在桌上摆好香炉、蜡台、三荤、三素、水果、糕点、茶酒等供品,点然香火、蜡台等候。菩萨经过时,主人出来放炮、烧香、叩头祈祷,保佑全家平安幸福。
夹道看热闹的观众也不能胡言乱语,身有不适的妇女不能前往,只能居家在窗户里看望,否则会招来不测灾祸。
每逢该姓“接灯”,准得请戏班唱三天戏,奉给菩萨看,称“接灯戏”或“灯会戏”。家家接亲聚友来看戏。也有趁机谈恋说爱、看人家、合八字、办婚庆喜事或交友、拜把、贺同年之举。
三姓人经常互相争长论短、相互嫉妒、谗言、毁谤等。本姓有一点儿成绩或出了个什么“人物”,便沾沾自喜,夜郎自大,狂放粗野,常为此而闹纠纷,弄得面红耳赤。平日里与异姓发生口角、斗殴,不管有理无理,胳膊朝里拐,本姓帮本姓辩驳、斗殴、打群架。往往人多势众,以强欺弱。强者为王,败者为寇,显示出大姓的威望和尊严。
传说从前有一年正月初八,姓王的接灯唱“接灯戏”。他们族长为了讽刺姓陈的,要求戏班唱“陈寡妇死儿子”。班主说没有这剧目,王姓族长花大钱要戏班临时编排小插曲,班主为了赚钱便答应了。
结果呢?开台锣响后,王家人报幕说:“请看‘陈寡妇死儿子’。”
台下人一阵哄闹,这分明是姓王的在故意讥笑姓陈的:“陈寡妇死儿子,断了香火”。
开演了,拉开银幕是一个孝堂,有妇女披麻挂孝哭诉着:“好命苦呀!年轻时候死丈夫老来死儿子,未能传宗接代,使陈家断了香火。终身守寡一场空,这日子怎么过呀?好命苦呀!苦呀……”
台下陈姓人实在气不过,哄闹了,七嘴八舌,骂骂咧咧。只见石头,泥块向台上拽去,陈家几位年轻人跃上戏台,拉下银幕,闹得沸反盈天,不可开交。戏子们吓得抱头鼠窜,班主连连求饶。后来王姓族长出来赔礼道谦,平息风波,停唱该戏才了事。
陈氏后生们回来把此事投诉了族长,族长说:“不要气,只要记。三年后我们唱戏给他还个‘礼’!”
三年后轮到姓陈的唱“接灯戏”了,族长特地点唱《王小二过年》这个剧目,讽刺王家人“一年不如一年。”
可是这王家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当银幕拉开,戏子们刚出场,台下炸开了锅,议论纷纷。王家人蜂拥跳上戏台,揭下布幕,砸烂汽灯,把戏台闹得摇摇欲坠,并扬言:“谁敢再唱这出戏,就拆戏台!”
一物降一物,姓王的人多势众,陈氏没有办法,为了息事宁人,只得改唱《杨八姐盗刀》,陈、王两家才握手言和。
陈、王两家历代不和,争长论短,矛盾重重。自然地流传着诸多双方的纷争故事,成为当地人村头巷尾,茶楼酒肆的说笑谈资。
那年风调雨顺年成好,农村百废待兴,各地区准备过年玩龙灯、跑马灯。春节前白鹤塘的村长心血来潮,说:“正月初八接灯,做庙会,请戏班来唱三天戏,大庆丰收,好好地热闹一番。”消息传出后,人人拥护,村民们喜出望外,一呼百应支持他。家家便匆匆忙忙杀猪宰羊,准备抬猪羊接灯、接亲聚友看戏,忙得不亦乐乎。
王光勤体力好,初八那天被村长派去抬菩萨。据说抬上菩萨能使人身体健康,延年益寿,消灾降福,被派上的人甚是高兴。
“镗!镗!镗!”斗大的铜锣三声响,喇叭、唢呐一齐吹,大小锣鼓喧天,鞭炮响个不停。八人抬着菩萨大轿,开道了,一路颠簸摇晃缓慢前行,“接灯”十分热闹。人潮如涌,浩浩荡荡,老惯例,老神道,要游完三姓八大村才结束。
菩萨大轿来到王家村,两旁跪地求福和观灯的人很多。有人认出了王光勤在抬轿,便出来拦截,口出狂言,严厉地指责:“王光勤你姓王,怎么吃里扒外给姓陈的抬菩萨?不肖子孙,你犯了‘门规’知道吗?赶快滚出来向老祖宗认罪!”
白鹤塘村长两手抱拳出来招乎,说:“各位王家兄弟,王光勤是我们村上人,他力气好,是我请他出来帮个忙抬轿的。不能怪他,责任是我的,有事冲我来,请王家兄弟给个面子。”
“那也不行!”王家人不买账,一会儿又蜂拥了几十人迎面堵截,聚众闹事,不让前进。有人嚷道:“村长,没有你的事,他姓王不姓陈。姓王的是一家,这是家务事,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我们只须王光勤出来认罪,作个解释。”
这么长的队伍不能前进怎么办?出菩萨受阻不吉利!村长焦急之下,怒发冲冠,吼道:“王家人你们必须明白事理,识时务,难道不知神威?这是菩萨出行,‘神道’不可挡!哪一位不怕菩萨怪罪下来灾祸临头?挡道呀!谁敢挡‘神道’?!”
“呵……”
提到菩萨,谁都不敢得罪。几句诈唬话吓得王家人屁滚尿流,抱头鼠窜,乖乖地让出一条通道。大家哈哈大笑,抬着菩萨继续前行。
临时神龛设在大墩头草坪上,对面搭建了戏台,连续唱完三天戏,菩萨再进原庙堂。下午辰光,游完八村后菩萨暂时停放于神龛。结束了出游,黑蛋陪着王光勤回家。走到门前一看,惊呆了;门前数十个王家人剑拔弩张,张牙舞爪,聚众闹事。王光勤家的大门对联被撕下来撒了满地;灶头上防灰芦席也被拉了下来,弄得灰尘满屋;砸碎了一些坛坛罐罐,碎片满地,狼藉不堪。黄竹林在门外被他们围攻,披头散发,连哭带骂,寡不敌众。此情此景,王光勤见了大惊失色。
王家人见王光勤回来了便把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嚷着:
“你姓王,怎么帮陈家抬架?大逆不道,吃里爬外,汉奸!干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丢尽了我们姓王的脸面,快给个说法!”
不由分说,一个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二话没说伸手揪住了王光勤的衣襟,举起一拳捅在王光勤的腹部,骂道:“你姓王还是姓‘狂’?连老祖宗都忘记了!?”
王光勤痛得连连尖叫,说:“我虽姓王和你们不属一个祠堂,我是外乡人,与你们没有关系!”
“姓王的五百年前就是一家,你头顶三横一竖的‘王字’,还能变成妖魔鬼怪?”
王光勤痛得弯下腰蹲着,双手抱头呻吟着。随同来的黑蛋本想出面打抱不平,但见王家小赤佬们人多势众,蛮不讲理。怕寡不敌众,便高喊:“王家人打人了!治安主任、民兵们快来哟!”
一会儿来了很多人,这时有人说:“快去喊许正英!”
“对对对,请许正英来评理!”情急之中,想起了许正英,黑蛋拔腿就向她家跑去。
许正英何许人也?
她是村上出了名的泼妇,大姐大,三十七八,女生男相,扈三娘式的女姓。少年辰光,不穿女装穿男装,不爱红装爱武装,针线不沾,习武刻苦。瞒着爹娘不知从哪个左门旁道学了点手脚功夫,倒也不赖,一两个男人不是她的对手。虽说是女流之辈,却人高马大、五大三粗,一身肉疙瘩,人称东北大嫂。绰号“疯癫蛇”、“吧嗒婆”,她比滚刀肉还要滚。巧舌如簧,说话如打锣,人没有到而嗓门却到了。但是,她为人爽直,不畏强暴,扶弱抑强。虽说是女裙钗却有英雄胆,爱打抱不平。村上凡有什么吵嘴打架闹纠纷的地方她几乎都在场,万事都要插上去吧嗒吧嗒帮忙论理辩驳。有理时,她理直气壮,慷慨激昂,正论言词;无理时,她胡搅蛮缠,蒙哄诈唬,强词夺理。不管有理无理她都要占个上风,人称她是“免费律师”、“常胜将军”也称“不倒婆。”
黑蛋飞速跑来许正英家,不料她家来了客,女婿的泰山--她父亲坐堂独饮。黑蛋喘着粗气说:“许……许大嫂,你……你赶快去,王……王光勤被……被……”
“什么光前光后的,别管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你就是去相亲也不用慌,老婆该是你的她跑不掉。坐下陪我爸喝杯酒!”她犹如老鹰抓小鸡一般,一把抓住黑蛋按捺在凳子上,逼着他喝酒。
“真不能喝了!十万火急,不能耽搁,王光勤被打,打死了!”
“什么?!”她一声尖叫,一个“死”字惊动了她的魂!霎时她怒发冲冠,地动山摇!
“王家人多聚众,在殴打王……王光勤。”他手指屋外一脸愁容。
“这还了得!赶快去看看!”
两人飞速跑来现场,见王光勤瘫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头,几个王家人围着乱打乱踢。
“干什么?你们造反啦?王家小赤佬,给了你们一点儿颜色,你们竟开起染坊来了,胆大包天!有什么事冲我老娘来!不要聚众起哄,欺负老实人!”许正英边走边拉开了嗓门,犹如打锣般的吼道。
“你算哪根葱!哪里冒出来的‘女侠’!?”不知情的王家人并不把她放眼里。
“你不认识姑奶奶我!?我就是这里的女王!大姐大!怎么啦?不服!想闹事?先吃我两个耳光!”“疯癫蛇”冲上去结结实实地给那个回话的王家人甩了两个耳光,嘴都出血啦。并嚷道:
“王光勤是我们村上人,他虽姓王,但不是你们王家人,他是白鹤塘人。不属你们祠堂,跟你们毫无关系,你们管不着!”
“性王的是一家!”
“一家个屁!哪里来稀奇古怪的理由?分明是找茬儿!派他抬菩萨关你们屁事?你们管得太宽了!混账东西,要老娘来收拾你们?”
她冲上去,两个响亮的耳光又落在另一个王家赤佬的脸上。这时五六个不服输的王家小赤佬蜂拥而上,向许正英围攻。许正英临危不惧,她拿出多年来的手脚功夫,左右开弓,飞来跃去,一顿拳打脚踢把几个王家人全放倒了。小赤佬们七倒八歪,蜷缩着,趴在地上哭爹喊娘,呻吟着。
这时的许正英喝道;“谁敢上来,老娘多年的功夫正愁没地方使用,谁来尝尝我的历害!”她拉下发夹,撸一束头发咬在嘴里,两腿叉开,身子抖动了两下,坚如磐石。左手支腰,右臂伸直,中指勾勾,直嚷道:“来呀!来呀!不怕死的王家小赤佬尽管上来呀,有能耐的吃上老娘一拳!打得你屁滚尿流,哭爹喊娘!嘿,能打赢姑奶奶我的人尚未出世!”
王家小赤佬一个个吓得向后退,没有人敢上来。
这时冒出个胆大包天的“程咬金”,假充好汉,嚷道:“不能抬就不能抬,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姓王的是一家,他头上顶的‘王’字改不掉,吃里爬外,汉奸!叛徒!该打!”那大胖子有点儿不识相,炮筒子,说话间向许正英冲过来欲打人。“疯癫蛇”迎上去抓住他的衣襟,在小肚子上捅了一拳。那人还没有挨到她,她眼疾手快,只一个有力的扫腿摔倒了大胖子,大胖子头重脚轻,经受不住。许正英一不做二不休,将计就计顺势一躺,并及速撕破自己的外衣,开胸拉怀,披发左衽,就地瘫着。捶胸跺脚,歇斯底里高喊:“王家人打人哟!造反了!杀人了!放火了!快去报公安,叫警察来抓人哟!抓人哟!别让他们逃跑!报警,报警哟!”
她,这“疯癫蛇”来了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就地蒙混诈死、吓唬人,一阵嚎哭、乱叫。打赢了架反而诈死,那些跟随来看热闹的王家人怕惹出事端,有嘴说不清:“哎哟!糟糕,出事了,赶紧跑!别惹火烧身!”
“别让王家人跑了!抓住他,报警,报警!”在场人也帮腔助威地高喊着,一阵哄闹。
这么一跑动,那些肇事人怕顶罪,走为上策,赶快跑!大胖子也跟着夹夹尾巴拐子拐子跟着跑掉了,一会儿王家人如鸟兽散,灰溜溜跑得精光。
大家哈哈大笑。这时“疯癫蛇”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一边夹发夹一边笑着说:“跟我斗,你斗得过老娘我!现在还嫩了点,等下辈子再来吧!”
她这句话引得人们哄堂大笑,个个口碑载道:
“哈哈!哈哈!好样的!人只怕狠、怕凶。”
“只有请来‘大姐大’如痴如癫,才能摆平此事。”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疯癫”行为虽然有些不端,但在不讲理的人面前是一种有力的武器,借来横扫无理取闹的野蛮行为,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