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翻云覆雨
刘宝恩心中感激普度,几日来一直留在大相国寺中,随着众僧人一起吃斋念佛,心中对佛法愈发仰慕。
这日夜里,他闲来无事,心中怀念普度大师,便向弥远要了笔墨,在普度大师曾经住处前的白壁上,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悼文,文笔之华美,意境之悠远,天下少有。
第二日清晨,刘宝恩还在熟睡,听见弥远在叫自己,“刘施主,快醒醒,有人要见您。”
刘宝恩揉揉眼睛,“弥远师父,谁要见我啊?”说着披衣而起。
“阿弥陀佛,是大周圣上要见刘施主。”弥远有些着急道。
“什么,圣上要见我?”刘宝恩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大早要见自己的竟然是大周皇帝柴荣。
弥远焦急的道:“刘施主,快点啊!圣上是从不进庙的,若非他曾与普度大师有旧,不然绝不会前来悼念,所以千万不能让圣上久等啊!”
刘宝恩有些惊慌地道:“好,弥远师父,快带路吧!”
两人正要去待客厅,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和蔼的声音,“刘居士,不必慌张,朕敬佩你的才华,想与你一叙。”
刘宝恩和弥远闻言,连忙转身齐齐跪倒。
柴荣带着赵匡胤等重臣来到两人面前,亲自伸手搀起刘宝恩,说道:“刘居士,不必如此,快快起来。”刘宝恩受宠若惊,低着头战战兢兢地道:“谢主隆恩。”
柴荣一笑,“抬起头来吧。”刘宝恩闻言忙道:“草民不敢,怕惊了圣上。”柴荣摇摇头,道:“朕赦你无罪。”
刘宝恩缓缓抬起头,蔡荣见他长相极是出众,不禁心头一喜,暗道,“朕不过是来悼念故人,偶然遇见刘宝恩写的悼文,认得了此等人物。光这悼文便极是不凡,如今见他容貌更是极佳,如他能为朕所用,岂不妙哉!”
柴荣诚恳地道:“刘居士,世人常说,学好文武艺,货卖帝王家。朕见你文笔极好,有意想请刘居士到朝中为朕分忧,不知刘居士意下如何?”
刘宝恩道:“陛下过奖了,草民才疏学浅,今听闻陛下要开科取士,正想去试一试,如能中榜,定会施展平生所学以报陛下。”
柴荣一笑,“刘居士,你既然有意在朝中为官,又何必非要通过科举呢,朕现在就给你封个官职。”柴荣一看赵匡胤道:“赵爱卿,你认为朕给刘居士封个什么官合适呢?”
赵匡胤琢磨一下道:“陛下,微臣认为文渊阁大学士比较合适,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正和朕意。”柴荣高兴地道,“刘宝恩听封……”
刘宝恩忙道:“陛下,草民不敢受封。”
柴荣一愣,“刘居士,你这是何意?”
刘宝恩诚恳地道:“陛下,这悼文不过草民一时有感而发,并非真正水准。故此草民希望能通过科举,和天下有识之士一较高低,如是真能中榜,那时再封官也不迟。”
“哈哈哈,好!”柴荣不禁赞道:“刘居士真大才也,朕在金殿等着你!”说完带着众人离开了。
刘宝恩见大周皇帝如此赏识自己,心中很是高兴,就连普度大师离世带给他的悲伤都暂时忘记了,只待开科之日,能金榜题名。
次日,刘宝恩闲来无事,一人在城中闲逛。突然迎面一位老者走到他面前施了一礼,问道:“这位公子可是姓刘?”
刘宝恩忙还礼道:“在下确实姓刘,名唤宝恩,不知老哥哥找我何事?”
老者忙道:“我家大人请公子到府中一叙。”
刘宝恩闻言不禁一怔,问道:“敢问贵府主人是哪位?”
老者恭敬地道:“我们家大人是殿前都点检,恕个罪说赵元朗大人。”
刘宝恩早就听说赵匡胤是柴荣面前红人,心想,“赵匡胤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竟派人请我过府,不知所为何事?”但他哪敢违逆赵匡胤,连忙说道:“原来是赵大人啊!既是赵大人诚邀小生,小生又岂敢不从?劳烦老哥哥头前带路。”
刘宝恩跟着赵福行了一会儿,到了一座宏伟的府邸前。赵福让刘宝恩在门口稍候,自己快步去禀报赵匡胤。很快,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院中传出,随着笑声赵匡胤步出府门。
刘宝恩见到赵匡胤,忙跪下道:“参见赵大人。”
赵匡胤笑着把刘宝恩搀起来,说道:“刘居士离家数日,为科举之事定是寝食难安,今日特备下一桌酒席,为居士接风。”
席间,赵匡胤不断试图拉近和刘宝恩的关系,刘宝恩自然受宠若惊,两人直喝到深夜,方才散席。
刘宝恩在大相国寺中又住了月余,这日到了科举的正日子。刘宝恩清晨早早就起来,草草用过饭后,就到了贡院,准备应试。
很久,贡院中副主考喊道:“礼部侍郎李辉大人到!”刘宝恩闻声看向大门,只见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臣,被一众人围着走进贡院。
李辉一进贡院,便皱起眉来,心想,“就是尔等这帮该死的年轻文人,使得我们这些老臣个个乌纱难保,实在可恨!”口中却道:“众位举子,我是当朝礼部侍郎李辉,圣上任命的主考官,我希望众位举子能金榜题名,为陛下分忧。来人,为众位举子发题!”
李辉一声令下,手下人忙活起来,为众举子发放试题。
半晌才发到刘宝恩这里,他接过题,道了声谢,展开题纸。题目竟是三教与治国之道,刘宝恩心中一动,暗道,“这题怎么与我那日的悼文那么像,莫非陛下有意为之?”
刘宝恩心中有了底,大笔一挥,一气呵成,文章写得行云流水,文道皆是上流,比那日的悼文又高出不知多少。
不多时,他就交了答卷,笑着出了考场,心中道,“我的文章纵然不足以当上状元,也定然会高中榜眼,总算有出人头地之日了!”
刘宝恩刚回到寺中,弥远便迎了上来,“阿弥陀佛,刘施主答得如何,想来以施主的才华,定会高中。”
刘宝恩高兴地道:“小师傅,我刘宝恩定要平步青云了,过几日我当朝为官,定会为寺中佛像重塑金身,报答普度大师的再造之恩。”
弥远笑着点点头,“刘施主一定累了吧,快到屋中歇歇吧。”
刘宝恩一笑,“确实有些乏了,一会儿用斋时再会。”说着回自己房中休息去了。
一个月后,到了发榜的日子,刘宝恩高兴地去贡院前看榜。看榜的人很多,挤得偌大的街道水泄不通,有人中榜欢呼,有人落榜悲泣,一时甚是喧哗。
刘宝恩暗运内力,挤开众人,来到榜前。他以为前三甲中一定有自己,可从榜单第一名看到最后一名,竟没看到自己的名字。刘宝恩心道,“怎么回事,莫非是我看漏了?”
他又反复看了三遍,都没见到自己的名字,他心中一寒,忙思索自己文中是否犯了什么忌讳,可他回忆半天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不由得心中一阵迷茫。
他正想着心事,赵福缓步到了他身边,施了一礼道:“刘公子,我们大人请公子到府中一叙。”
刘宝恩想道,“赵匡胤是柴荣面前红人,他那日请我过府,可能觉得陛下器重我,故此有意结交。可如今我科举落榜,他又派人来找我,实在猜不出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刘宝恩虽心中疑虑重重,却还是跟着赵福来到赵匡胤府中。
刘宝恩见到赵匡胤,忙跪下道:“小生参见赵大人。”
“这是做什么,刘公子快起来!”赵匡胤搀起刘宝恩,笑着说;“今日发榜了,刘公子想必高中了,日后我们便要同殿称臣,今日特意为刘公子设宴庆贺!”
“唉!”刘宝恩听赵匡胤的话长叹口气,“赵大人,在下并未中举,辜负赵大人一番美意了……”
“什么,刘公子没中举?”赵匡胤难以置信的道,“以刘公子的才华圣上都赞赏,怎会不中?我们先入府落座,刘公子再细细与我道来。”赵匡胤说着引刘宝恩进了府。
两人一路穿廊过厦,到了后花园中一间极是奢华的小屋,这间小屋旁立着一块石碑,碑上写着“怡远轩”三字。两人在屋中坐了,下人连忙上了最好的雨前茶。
刘宝恩迷茫地道:“不瞒赵大人,依在下拙见,应试的文章要比那日大人寺中看过的悼文强上数倍,实不知有何处不妥,还望赵大人指教!”他说着把自己在考场写的文章,一字不漏地背了一遍。
赵匡胤听刘宝恩默诵着,不断点头,不禁称赞道:“大唐李太白为诗仙,我看以刘公子可称文仙了!”
刘宝恩道:“赵大人谬赞了,在下自知不至好到那般地步,可榜中为何无名,却终究难解其意。”
赵匡胤道:“刘公子,你放心!今日你先住在这里,明日一早与我金殿面君,必要为你讨回公道!”
“那多谢赵大人了!”刘宝恩深施一礼,神色甚是激动。
次日清晨,赵匡胤带着刘宝恩上了金殿。
柴荣刚在龙椅上坐稳,便看见殿中武班之首赵匡胤身旁站着一文雅少年,正是那日大相国寺中见过一面的刘宝恩。柴荣见刘宝恩立于殿下,心中不禁一喜。
“众位爱卿,有何本奏,速速报与朕知!”
李辉当先道:“启奏陛下,这次科举揽了不少青年才俊,可谓野无遗贤了。”
众人听李辉此言都齐齐跪倒,向柴荣道贺。柴荣心中大喜,“李爱卿,这次功劳不小,如今平章一职还空着,不如……”
“陛下不可!”赵匡胤忙出班拦住道:“陛下,李辉误国,臣请赐死国贼李辉!”
柴荣闻言一愣,便要出言询问。李辉却不以为然,只轻蔑的瞥了赵匡胤一眼,心道,“我听闻你与考生刘宝恩私交甚厚,他才刚到开封多久,你就屡次三番的宴请于他。如今我压下了他的卷子,断了你未来的左膀右臂,料想陛下不会知道,你又能奈我何?”李辉心中想着,嘴上怒道:“赵元朗,尔休要蒙蔽万岁!你不过是想排挤老臣,但你也需找个好点儿的理由吧!”
“哈哈哈,我赵匡胤蒙蔽万岁?”赵匡胤大笑道:“陛下,您还记得那日的刘居士吗?”
柴荣更懵了,不解的道:“当然记得,刘居士不正站在爱卿身边吗?朕还指望他日后能为朕分忧呢。”
“草民参见万岁!”刘宝恩闻言上前跪倒,惋惜的道:“陛下,草民恐怕无福为陛下分忧。”
“刘居士,此言何意?”柴荣只当刘宝恩想要出家为僧,不由叹了口气,“莫非刘居士有意遁入空门吗?那朕便封你为护国法师吧。”
“陛下错了,他不是有意出家,而是金榜之上根本没有他的名字!”赵匡胤大怒,点指李辉道:“臣之所以说李辉误国,便是因此!”
李辉心中一惊,嘴上却忙狡辩道:“陛下明查,刘宝恩的文章,实不堪入目啊!”
赵匡胤质问道:“李辉,你是质疑陛下不识贤才吗?”
柴荣也道:“李爱卿,刘居士的文章朕以前是见过的,如果以他的才华还不足入榜,朕还真想见识见识本科状元的文采。”
“什么,皇上见过刘宝恩的文章?那岂不是要弄巧成拙了!”李辉想着,嘴上却继续道:“陛下,您日前所见文章,必是他人代笔的。依老臣看,定是刘宝恩联合赵匡胤共同欺瞒万岁!”
“好啊,那就把状元找来,如果他的文采确能胜过刘宝恩,我赵匡胤这便辞官归隐,从此再不问政事!”赵匡胤的话掷地有声,丝毫不容违逆。
“好好好,你等着。”李辉身子略略颤抖着,不知是紧张还是生气。柴荣也点头道:“赵爱卿所言正和朕意,快宣状元进殿,朕要亲自出题,一试两人高低。”
很快新科状元便被带到金殿之上,他见到柴荣慌忙施礼道:“草民崔嵩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柴荣打量崔嵩,不禁一皱眉。只见崔嵩身材高大,穿着甚是华贵,满脸横肉,一双豹眼,肌肤黝黑,还留着一副络腮胡子,甚是丑陋,活像阴间的判官。柴荣不禁再看向刘宝恩,刘宝恩本就极是清俊,现在同崔嵩一比,更是宛如谪仙。
“崔嵩,朕听说你文采非凡,这位刘居士也是不世奇才,朕想亲眼看看你们的文笔。今日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那日应试的文章再重做一遍,让朕和满朝文武作个评断。”
“草民领旨。”崔嵩、刘宝恩齐齐应道。
殿中小太监早给两人抬来两张楠木方桌,桌上墨已研好,并铺上宣纸。
刘宝恩心道,“是成是败全看这篇文章了!”
两人到了桌前,挽起袖子,略一沉吟,便双双写了起来。不多时两人就写完了,呈给皇上御览。
柴荣见两人的文章各有千秋,刘宝恩的清丽爽朗,崔嵩的沉郁顿挫,光凭文章竟一时分不出高低。柴荣有些犹豫,可看看两人相貌,心想,“刘宝恩长相出众,而崔嵩丑陋不堪,不如便判刘宝恩为状元。不然让崔嵩这样相貌丑陋的臣子,每日随侍在侧,实在有辱大周国威。”
李辉这时战战兢兢地道:“陛下,圣意如何?”赵匡胤见柴荣神情,知是两人差距不大,心中不禁一沉。他偷眼看看李辉,神情间隐隐有些不满,“这个李辉当真奸诈!既趁科举捣鬼,试图排挤我的心腹,却又不直接徇私舞弊,生怕被我抓到把柄,当真好深的心机啊!”
此时气氛甚是僵持,众人的荣辱俱在柴荣一言之间。
许久,柴荣才缓缓说道:“依朕看,刘宝恩略强于崔嵩,本科状元应是刘宝恩。但崔嵩也确是人才,便委屈一下,降作榜眼吧。”满朝文武谁敢违逆皇帝,也都纷纷应和。
赵匡胤见柴荣有些犹豫,忙道:“陛下,臣并非冤枉李辉吧?他蒙骗陛下,定是收了举子们的不少好处,实在该死!”
“赵爱卿所言甚是。”柴荣怒对李辉道:“李辉,朕念你年纪大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宁州永不录用。”
李辉此时已不敢多言,他心知这一切都是赵匡胤捣的鬼,但柴荣如此信任赵匡胤,他若再多说,只怕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也只好认命!
柴荣又封刘宝恩为文渊阁大学士,刘宝恩连忙叩首谢恩,心中却道,“这朝堂之上绝非如我想的那么简单,看来真如世人所说,伴君如伴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