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序
全勇先
1995年,我去长白山杂志社领奖,带回家一本朝鲜文版的杂志。妈妈说上面介绍了一位用朝鲜语写作的诗人尹东柱。他1917年生于中国延边龙井,因在日本留学期间有参与朝鲜独立运动的倾向被逮捕。1945年二战结束前,死于日本监狱中,时年28岁。我不认识朝鲜文,但能听懂一些朝鲜话,就让妈妈读诗给我听。朝鲜语特有的饱满情感和那些朴素的诗句震撼了我。难以想象在那个恐怖年代,还有这样一位了不起的诗人。
2015年,我去延边领檀君文学奖。在母亲去世十周年的那一天,我站在了龙井一家大礼堂的领奖台上。我想起这是诗人尹东柱的故乡,是他出生、成长和长眠的地方。我感觉到灵魂深处有一种东西被撞击、被召唤。冥冥之中,有种因缘在聚齐……
2020年初冬,一个暖洋洋的下午,太阳照在中国北方的山河大地,照在每个人身上。我在想,墓里长眠的尹东柱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有着怎样的一颗灵魂才能写下那么动人的诗句?那些慢慢风化的美丽白骨,那些永远也数不清的星星,那些面对上天心无愧疚的情愫,那些“握住手就知道,都是善良的人,都是善良的人啊”的温存。那绿锈斑斑的铜镜、埋着他名字的野山坡、没有门牌的街道、异国的雨夜和离别的站台……这些脑海中的诗意如此具体,让我仿佛亲临那个没有生活过的年代。
我在想,是什么给了我勇气去翻译这样的诗?还拉上了我的姐姐。我们没有在朝鲜族学校读过一天书,说着磕磕绊绊的朝鲜语,却还要坚持把他的作品推介给这个星球上六分之一的人群。这种使命感来自何处?
夕阳下,远处的海兰江蜿蜒曲折,闪闪发光。大地呈现出五彩的颜色。我和尹东柱研究会的会长、朝鲜文作家金革先生在江边饮酒长谈关于诗人的话题,聊到最后突然无语。海兰江静静地流淌着,岁月一样无声无息。天地间,一条河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它为什么流淌?它又什么时候消失?
这位长眠在此的诗人,他和我有着什么样宿世的缘分,就这样把我人生中最珍贵的一些东西连接到了一起?
我要在阳光下抬头仰望,那是曾经让诗人毫无愧疚的蓝天。我也要在深夜里抬头仰望,那些被诗人数过的星星,哪一颗是他的妈妈,哪一颗是他的姐姐或弟弟,哪一颗是他养过的兔子,哪一颗是雅姆或里尔克?
我要呼吸诗人故乡清爽的空气。看到他诗歌中提及的山川大地,想象他们那个时代穿着学生服的年轻人背包远行的样子。他们生来就深邃,他们肩负着更沉重的东西。他们和我们到底有什么相似,又有什么不同?
山河大地,日月星辰,因为诗人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