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怀念岳父
今年3月24日,是我们一家永远难以忘怀的日子,因为这天下午2点20分,我敬爱的老岳父、东北抗联八路军老战士、90高龄的孙老大人永远离开了我们,永远离开了他至爱的亲人,永远离开了他热爱的党,永远离开了他为之流血战斗过的国家。
岳老大人一世英武,是个传奇式的人物。12岁就给地主扛长工,16岁就因不甘忍受地主的皮鞭用锄头打断地主脊背投奔东北抗联,从此成了一名八路军。后又随林帅四野大军从东北打到海南,多次负伤,屡立战功,升至高炮连长。六十年代从广州转业到洞庭湖滨的国营钱粮湖农场工作,先后担任过分场党委委员、汽车公司老总、水电站站长等职,八十年代初离休。
老爷子的离休生活也很精彩,我们归纳为“两打一钓”,即打麻将、打门球和钓鱼。他打麻将输多赢少,好在打得不大,总量贡献不多,不过我从他嘴里听到的总是赢多输少。每次打牌回来我会有意问他:老爷子,今天收获如何?他总会笑眯眯地说,赢了一点,不多。其实,他所说的赢了一点,真实情况可能是打了个平手,或者输得不多。每当此时,我和老婆就会相对一笑,也不说穿,只要老爷子高兴就好。
老爷子不喜欢吃鱼,但喜欢钓鱼,而且钓技高超,老干办每年都要组织几次钓鱼活动,次次他都不出前三。另外,他还喜欢一个人骑着单车跑到十多公里外的洞庭湖边去钓鱼,他说到湖边钓鱼一可踩单车锻炼,二可钓到野鱼,虽然老爷子说得似乎有理,但却平添了我们许多担心。
最有意思的是老爷子打门球,不但球打得准,打得好,还身兼三职,既是主力队员,又是队长,还是教练,在球队里是绝对的权威,不允许任何人冒犯他的虎威。为此,常和他人挥杆开战,胜利者当然是老爷子,不过私下里我们却给人家说过许多好话,好在大家都把他当老革命看待,也不真与他计较。
96年老家发洪水,岳父居住的农场被水淹,从此,老爷子长住广州。期间,只有每年的夏天回去住上一、二个月,参加“两打一钓开大会”(“大会”为老干办党员大会,他是老干办的支部书记)。
老爷子在我这里生活也很有规律,白天打麻将,晚上看电视,一觉睡到大天亮,除了偶尔有点胃痛外,从来没生过什么病,身体棒得让我们都羡慕。80多岁的老人坐火车一般都要人照顾了,可老爷子从来都是天马行空,独来独往,说走就走,每次回老家还要背上大包小包,把我们平时给他置办的生活用品全部带回去,回来时又是两手空空,搞得他女儿哭笑不得。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2008年8月中旬,北京奥运刚刚开幕不久,86岁高龄的老爷子正在岳阳大女儿家看直播,不知是高兴过度,还是已不适应老家的气候,突然就中风不醒人事了,好在抢救及时,国家也没有忘记这个为共和国诞生流过鲜血的老革命,在岳阳最好的医院用最好的药,终于将老爷子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活过来的老爷子已经英武不再,虽然思维没有完全迷糊,但语言能力就糟糕了,只能说一二个单字,唯一的工作就是整天坐在轮椅上看战斗片。可能是太寂寞了,原来对手机不怎么感兴趣的老爷子,中风后竟养成了一个新习惯,家里的手机必须由他来掌控。我们每每打电话回去,首先听到的就是老爷子那含糊不清、热情异常、无比亲切的哼哼哈哈。
我老婆对她父亲特别孝顺,我们原本想把老爷子接来广州生活的,但老爷子老思想,怕在我们这里归天后火化,怎么也不愿再回广州。无奈,我们只好每年多回几次,多陪陪老人家,因此,每年回老家过年,就成了我们家第一重要的决定。我曾和老婆小孩说过,只要老爷子在,我们就必须回老家过年,这事不需要任何解释。
从2009年到今年,我们连续回去过了4个春节,虽然每次都要花上上万的银子,但我们没有半点心疼。为了让老爷子高兴,也为了感谢长期陪护老爷子的岳母大人和其他亲人,每年春节我们还会在岳阳有名的酒店里订上一桌丰盛的年饭,然后将老爷子从康复医院接出来,按照我们家约定俗成的习惯,老爷子依然端坐主席台,再由他的两个女儿一边一个,送菜喂饭,每次都会逗得老爷子哈哈大笑。
今年春节,我们一大家人在岳阳泰和宾馆吃年饭。人到了很多,大家都很高兴,敬酒时我开玩笑地对岳父说:老爷子,您放心,您在一年,我就回来请您吃一次年饭,如果万一您要去见您的首长了,您千万要为我们选个好日子,最好是春暖花开的时候。老爷子和我关系好,可能也只有我能和他开这样的玩笑。老爷子听懂了我的话,不但没骂我,还一个劲地笑,一个劲地点头,一脸慈祥,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其实,那天和老岳父开这个玩笑是有缘由的。当天我们开车去医院接老爷子,天正在下着大雪,寒冷刺骨,于是我突然想到了老爷子百年后的事,开了这个玩笑,谁知一语成谶,我的这句玩笑竟然成真。
今年年后,岳阳传来消息,老爷子身体已不如从前,但还能坚持。清明前几天我回了趟岳阳,一是看望老爷子,再是回县里给我父母大人上上坟。下高铁后,先去医院见了老爷子,陪他吃了顿中饭,说话思维都不错,只是身体好象没有春节时好。下午我便回了华容老家,走前还约定明天从华容返回时再请老爷子出去吃饭,他还笑着点头。
谁知,第二天上午我刚在坟上烧了几柱香,鞭炮都还没点着,就接到了姨姐从岳阳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是老爷子快不行了,要我赶快回去主持后事。
等我急急忙忙赶回岳阳时,已是下午一点,病房里挤满了人,医生正在抢救,老爷子正在和死神作最后的战斗,嘴里不停地骂着、叫着“妈的,不去!”我急忙把主治医生叫到一边,问还有奇迹出现没,医生无奈地摇摇头。说,老爷子意志坚强,一般的病人早走了,也许还在等亲人吧。可能是,因为他儿子、孙子和三个女儿都还没到呢?
下午一点半,我老婆匆匆赶到。她一边哭着叫“爸爸”,一边将老爷子抱在怀里,老爷子极力睁开双眼,见是他二女儿,嘴角立即露出了一丝微笑,不久便安静下来。与老爷子一同安静的还有那台心脏监视器,慢慢地就变成了一条直线……老爷子生前有交待,不火化,葬农场,因为那里有他很多前行的战友、同事,他要去陪他们,也许还想着要继续当他们的支部书记吧。
老爷子的话在我们家历来是圣旨,生前是,走后更是。我们急急租来灵车,一路护送。我坐在灵车上,一边呼唤着老爷子回家,一边抛洒着黄黄的纸钱,生怕老爷子忘了回家的路。
葬礼很隆重,区里能够出席的领导都来了,副区长主持追悼大会,副书记致悼词,作为亲属代表我发了言,讲了两句话,算是老爷子一辈子的总结:打江山南征北战功勋卓著,建农场东奔西忙劳苦功高。
老爷子走了,永远离开了我们,留给我们子女的只有无尽的哀痛和思念。
愿老爷子在天国早日找到组织,早日找到首长,早日找到战友,继续威武!永远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