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古衣上德无佳期
刚入上德宫,就听里头笙音阵阵,又有往来厮婢肃目历过。双溪一拉凝梓,示意母亲是不是旁地儿去,看里头好似不像路上恭谨。
凝梓笑笑,扶扶孩子的额头:“等会儿你见到猛国主,就不会苦着了。”
双溪有些不置可否。
这一等就是流光宫灯星辉里了。来候着的红色骑卫一应肃目,高高的金巾束起,猛国少年特有的高挺剑目仿似透着些许冰冷。
凝梓只管看雕屏处玉格子里透来的,水泊红鲤;而双溪正又蹦又跳地逗着红橙金鱼玩,还大笑地对恭谨的骑卫说:“给爷找两只雪蟾来,看那绿璧似得,搅得人头疼!”
骑卫就起身子匆匆去了。半晌,还真捧了只木匣子来。
凝梓又头疼,又被气笑了。
“怎的,这会儿才气?”青鱼的眉目淡漠,发鬓处已透出寥白的斑色。原想示意,臂却止消。
您来,是长住吗?
不,就是气了。
匆匆目过,猛国主也只是笑笑。他还以为恩人公主是过尽千帆,止步华潭,这一探,才知后心已死。
凝梓比幼时多了泞色,许是武地里疾风的干裂,这些年的异宿,早磨光了所有帝女风华。
猛国主抬眼目,在王座上看了凝梓会儿,见她也低沉不语,只是还像小时候,爱缠着两足乱晃。早听说她在武地过得不顺心,原以为只是谎呈,这一见才知真意。
“我来,是问先生安。”
“听着,怪我散了言词。
“是。”
“麟后这些年过得适意,”猛国主停了会儿,定睛望面前的凝梓,看不分明是何神色,“你也该长大了。”
“我都是母亲了。”
“呵,”猛国主冷冷回,“旁人的孩子,你养得也不好。”
“是,”凝梓一应速解,“不如您幼时待我的。”
“我看,他们也不会领你情的。”
“先生,”凝梓近了青鱼座前,像幼时席地而坐,只是这会儿正取钗鬓。
猛国主看她不甚熟悉的样子,也好笑她:“您演得可逼真。明明最烦这些。”
散了一肩乌发,正遇双溪大笑着进来:“母亲,看我寻得雪蟾,您最讨厌这些了,哈哈。”
公子双溪看他母亲正难得垂落华发,无一额饰,觉得事有蹊跷。又看猛国主,清冷肃高,威据皇座,倒还合眼目地望着他,就闪身出了门。
左不过江山美人,不如这金骑红尘。
侍旁的墨国侯仕按往日里来得悉凝梓的日程,公子双溪大笔一挥,母落发散鬓猛国威座。
果然,侯仕又急急近上德宫,不时,匆匆呈了公子纸折子,上书,母猛国危坐。
切。双溪烂了纸折子,看锦鲤掩着璨鳞晃着鱼身,真是胡言,我这么好的文句,又被改了。
那要皇帝舅舅干什么?吃地龙亏吗?
还危坐?咦?
有理。
双溪在猛宫晃了一天,心想,这会子,也该说清楚了吧。
慢条斯理地去找母亲,右手拢了一筐子点心小食,嗯,都可以带走的。
“你说什么丧气话!?”正听见猛国主恨恨骂母亲。
母亲哑声说了句:“挺好的。长得也好,又乖巧。”
就听见木珑茶坛碎的声音:“你在武地被污为商娼,都是那小子惹的祸!你养谁的不行,偏去接璧敌的嫡长子?啊?你说,北华和意国宿敌,他们那些跋扈货色,会让你好过吗!”
“黑脸白脸谁不会演?有那些恶妇刁难你,我是北华王,我也闲闲看戏!”猛国主摔置了杯盏,“我不说是我的孩子,那些刁民会闭嘴?你去想,想她道琉胤是什么派别,她若有半分好意,也该把孩子送去她母家,踏雪国!”
凝梓扶扶眉目,弱座砌鸾,轻声说了句:“璧敌王向来端厚,他们夫妻感情又好,我左右与世不争,养着自家小辈儿,也无妨的。”
啪的一阵,远厅的物事就摔碎了好多,正听见双溪恨恨而来:“养什么养!我是母亲的嫡长子!”
“对!摔得好!”凝梓夸双溪,“这些年我儿受那帮子恶婆挑唆,让我伤透了心,好不容易静下心性,怎容得你们胡说。“
猛国主怒极反静:“公子双溪,你麟母只有墨国女帝置墨一人,你该清醒清醒!”
出乎意料,双溪伏地行了大礼:“阿蛮幼时就去过意国,母亲抱了阿蛮一路,说要带我见爹爹。已至后殿,那王后左右推脱,硬要阿蛮说自己是旁人的孩子。阿蛮生气,同母亲签了约契,这辈子都随着母亲。阿蛮是淘气,可母亲手段狠历,她信不过旁人能助她,阿蛮生也为母亲,死也随母亲。”
“同他说这些做什么?”凝梓温柔回答了一句,“你同猛国主说,日后,我唤您先生。”
“不!”双溪改了口,“阿蛮唤您爹爹!”
猛国主不以为然:“你倒是聪明,墨颖是你舅舅,我是你爹爹,你亲生父母是白羽王尊,过会儿你再娶一位异国公主,你母亲更不能奈你何了。”
“舅舅已经下旨说他是我父皇,”双溪望了凝梓侧颜,眼目里女子安德,“母亲幼时总是恐霜寒,在武地又落了寒疾,那刘喻说是招抚,远不如您随时提点善后来得讨母亲喜欢。阿蛮看着,知道母亲是与青石水鲛王周旋,才不得不留阿蛮在身边。”
“您既欢喜母亲,就该打不怕骂不烂吓不走,像阿蛮,小小年纪练得一身好本事,”阿蛮定气,又开口说,“我早听说过您,也帮您打探过了,母亲说您从她幼时就知她锐气。”
凝梓这会儿见怪不怪,倒是第一次听双溪说得这么郑重。
“他小人儿,看哪个美人都欢喜。”凝梓朗声笑道。
“那公主您散什么发?”果然猛国主出了这么一句。
凝梓笑说:“我看麟后前脚后劲得到哪儿都舒服得很,就上青雨先生这儿来翻适几天。”
青鱼心里一凉,仍是不肯出软话,还养着仇家的孩子,这恩人真是,让人苦。
她不在墨国久住,定是怕墨帝不稳,真是如他所料,来了猛国。可又怎样,还不是一句甜言蜜语都不肯给?这句“先生”尊号,听了都快残冬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