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蓟镇

辽海卫、三万卫两卫所皆设立于洪武中期，初期兵员超过一万，永乐后期迅速没落，成化年间糜烂不堪，卫所军逃亡，田亩荒芜，兵士十存二、三。

到万历末期，两个卫所加起来连三千兵都不到，其中煎铁军、炒铁军这些辅兵就占了一半。

开原之战结束后第三天，辽海卫三万卫指挥使才率领卫所兵赶来开原增援。

一群瘦骨嶙峋、形如乞丐的百姓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个老年军户叮咚饿晕倒地。

刘招孙望着眼前这群卫所兵，再回头看那两个心宽体胖风度翩翩的指挥使大人，百感交集，无奈摇摇头，卫所衰败竟至于此。

不过他还是决定，以后有空的话，要向这两个胖子取取经，请教请教在开原这地界上，怎么才能多快好省的合法捞钱。

为了提前和这两位指挥使搞好关系，刘参将给这些姗姗来迟的卫所兵每人发了捧炒面。

一群乞丐兵怀揣着建奴的炒面，开开心心回家，刘招孙心头却在滴血。他的的恻隐之心，让本来就不富裕的开原雪上加霜。

康应乾对这种做法很是不屑，在他看来，两个土包子指挥使，哪儿值得浪费粮食去结交！

刘招孙解释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本官在开原守境安民，以后离不开卫所军户支持。”

在明末文贵武贱的背景下，像康应乾这种级别的文官，对地方军户表现出来鄙视，实属正常。不过在刘招孙看来，远离州城的乡野之地，才是决定天下走向之所在。

当然，前提是要能将这些力量好好组织起来，为自己所用。

俗话说，农村包围城市·····

~~~~

万历四十七年三月二十七日，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辽东经略熊廷弼，率援剿总兵官萧如薰、副总兵李怀信、参将柴国柱等将官，正式进入开原城。

开原参将刘招孙同监军康应乾、指挥使杨启隆、定国珍，千总王二虎、邓长雄等人，出城三里迎接。

开原北门城下，身材高大的熊廷弼昂首站立，旁边站立萧如薰，李怀信等人，乔一琦站在众将官侧边，周围还站着些文官幕僚。

刘招孙按照官场礼节向熊廷弼行过礼，又朝萧如薰、李怀信等人行了礼。

忍不住多看萧如薰一眼。萧如薰年约五十，身形挺拔，颇为雄壮，面容沉静不怒自威，下颌美髯颇有几分关二爷的气质。

“不知大哥魏忠贤是否喜欢此人，有机会要引荐他们认识一下，”

其实，历史上这位关二爷最后是被魏忠贤弹劾罢官····当然，刘招孙不知道这些历史。

萧如熏被称为晚明第一儒将，不仅战功赫赫，丝毫不逊色于杜松刘綎，而且其人文章书法，可与文人匹敌，有诗歌流传后世。

按照原本历史位面，萧如薰会在天启元年也就是明年，被皇帝调往京师神机营。

不过现在因为刘招孙的出现，历史已然发生变化，开原之战提前爆发，熊廷弼提前入辽，萧如薰也被征调到了辽东。

康应乾轻轻扯了扯刘招孙衣袖，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赶紧觐见经略大人。

刘招孙这才将注意力转到熊廷弼身上，熊廷弼身材魁梧，身上穿着件三品官服，胸前有个锦鸡踩云鸣日的三品文官补子，腰中戴着把尚方宝剑。

他对熊廷弼了解不多，只知道此人最后好像是因为党争，被传首九边，死得很惨。

刘招孙目光在尚方宝剑上停了片刻，旋即望向别处。

袁嘟嘟拎着把尚方宝剑便砍了毛文龙，这故事实在太过惊悚，让知晓后事的穿越者不得不防。

熊廷弼爆脾气比圆嘟嘟更大，一言不合砍了自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到丁碧李如桢派人弹劾自己，刘招孙心里还是有点发憷。为防万一，他已提前做好准备，各门增派兵力守卫，防止蓟镇兵马突袭，还增强护卫，随身带着张潮、章东等人，坚决不单独赴会，坚决不出单独出城。

总之，美男子刘招孙已做好了万全准备，绝对不会让经略大人对自己产生任何非分之想。

熊廷弼见刘招孙一直痴痴看向自己，尴尬笑道：

“刘参将，说起来，本官和你义父刘綎，还是多年的旧识啊，想当年······”

掐指一算，这已经第三位大佬说和刘綎是过命的兄弟了。看来义父人缘不错。

马林、康应乾对自己还算可以，不知这熊蛮子是不是真和义父有交情。

想到这里，刘招孙像往常那样随口胡诌道：“义父也曾多次提起过熊经略，当年义父与熊经略纵横云南·····”

“咳咳，是辽东。”

熊廷弼尴尬笑笑：“本官与你义父驰骋辽东，出生入死，听闻他在浑江殉国，本官正在江夏，心痛不已。如今你痛击建奴，建此奇功伟业，刘总兵在天之灵，当可欣慰，本官来此，便是为你叙功。”

看来熊廷弼和义父真有些交情，否则见面也不会说这些话。

想到自己刚才对人家如此防备，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转念一想，袁崇焕斩杀毛文龙时，演技也是可圈可点。

在皮岛，袁毛饮酒畅谈，从塞外落日聊到西湖断桥，还聊起杭州美人比如白素贞。

最后时刻，袁崇焕说翻脸就翻脸，一刀就把人砍了。

可见这些个经略督师的话，也不能全信。

刘招孙从萨尔浒一路走到开原，九死一生，凡事多一个心眼准没错。

“熊经略过誉了，得蒙圣上全力支持，又有几位上官运筹帷幄，幸好熊经略率标兵营及时救援，对奴贼雷霆一击，才有这开原之胜，末将不过一介武夫，只知冲锋陷阵，侥幸砍几个鞑子脑袋罢了····”

不等说完，熊廷弼身后一名武将大声叫道：

“熊经略谦虚几句，你还真是顺杆子往上爬啊，一句不提咱蓟镇，忒不要脸！若不是咱们蓟镇救援，你还能站在这儿吹嘘啊！”

变故突如其来。

众人皆是一惊，纷纷望向那喊话的蓟镇武将。

只有萧如薰，熊廷弼神色不变。

刘招孙抬头望去，说话的是蓟镇参将柴国柱，此人身材粗壮，肩臂微微隆起，是典型的武将形象。

萨尔浒战后，蒙古虎墩兔乘机犯边，侵扰蓟镇，柴国柱率兵将其击退，后被方从哲举荐，升任副总兵，前往沈阳防御建奴，结果他借口生病，半路又回了老家。

因为刘招孙的穿越，开原之战大大提前，虎蹲兔也比历史上更早入侵蓟镇。蒙古人打来时，柴国柱还在天津卫和吕同知一起逛窑子，仓促应战，部下伤亡惨重，家丁损失殆尽。

蒙古人乘明军萨尔浒惨败而来，所以柴国柱将这次惨败归咎于于萨尔浒明军。他对四路明军恨之入骨，怀疑杜松李如柏和建奴有勾结，更怀疑辽镇都是鞑子的奸细。

这次被征调援辽，柴国柱本就不情愿，只是碍于萧如薰脸面，勉强到了开原，前几日和鞑子干了一架，他麾下又死了几个家丁，柴副将这一路损兵折将，银子粮食却没抢到多少，心里窝火得很。原本准备带兵进城捞一把，结果被刘招孙拒绝，说是城中溃兵未平。

同为边军，都是千年的狐狸，就不要再谁骗谁，纵容溃兵，再乘火打劫的套路，大家都懂。

柴国柱昨晚见开原城火光冲天，怀疑刘招孙纵兵劫掠，抢了不少银子，想吃独食，所以才不让蓟镇入城。

说到底，刘綎这支人马也是客军，凭啥赖在辽东不走。

一大早他憋了一肚子气，今日从大营出来，刚准备从西门进城，监军乔一琦又告诉他西门不是正门，按照朝廷规制，三品以上大员巡视，当从正门进城。

柴国柱不过一介武夫，当然不知从正门进城的政治含义。

他一路火冒三丈走过来，早饭还没吃，又听刘招孙在熊廷弼面前大吹大擂，满口的运筹帷幄，冲锋陷阵，根本不提蓟镇援助，终于忍受不住，也顾不上熊廷弼萧薰两位上官在场，怒火上涌便当场爆发了。

“老子蓟镇人马，千里迢迢跑来救援你们开原，死了好几百人，你们不给粮草便罢了，还要在这里说风凉话，老子看你们这些南兵、辽兵都是白眼狼！活该让鞑子杀了！”

周围炸窝一般，张潮、章麻子、金虞姬和邓长雄王二虎几个，纷纷手按刀鞘，裴大虎已经拔刀出来，这名忠心耿耿的家丁头子怒视柴国柱，只等十三爷下令，就要冲上去砍人。

萧如薰瞪柴国柱一眼，熊廷弼轻咳两声，柴国柱周围的将官也不自觉往后退去，他这时才觉得惶恐，不过话已说出口，也不能收回，当即也拔出腰刀。

两边剑拔弩张之际，蓟镇副总兵李怀信上前一步，对柴国柱点了点头，扫视众人微微笑道：

“熊经略、萧总兵，柴参将只是陈述实情，勿怪勿怪！咱蓟镇千里迢迢来开原，泼出命来杀鞑子，不止是报效皇恩，兵士们拖欠粮饷好几个月了，总不能让大家喝西北风。”

说着他望向刘招孙：“刘参将，昨日给的粮草太少了，听说你们缴获建奴粮食好几万石，才给兄弟们分这点，太不够意思了吧。”

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李副总兵，分明是把开城当成块肥肉。

昨日，刘招孙已派人送给蓟州兵马五车粮草，算是给足了他们面子。

须知开原刚刚经历血战，又遭了乱兵，城中粮草多有焚毁，所剩不多，缴获的建奴粮草都是军民的救命粮，一粒米也不可能交出去。

熊廷弼经略辽东，皇上全力支持，单是饷银就给了百万，粮草更是堆积如山。朝廷发放给蓟镇的粮草完全足够，现在还要问开原要粮食，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况且，如此这般当着众人面前羞辱自己，若这样怂了，以后在手下面前还有什么威信！

刘招孙大步上前，手指按向刀鞘，不怒自威道：

“客兵过境，辖区提供粮草补给，这是惯例，只是大战才过，城中粮草损失殆尽，缴获的粮草，也只够活人吃用，没多的了，你们若是想要粮草，可以去向海防道郑大人要去，他应当会有一些。”

刘招孙口中的海防道郑大人，早在建奴围攻开原前便上吊殉国了。

“再多说几句，本官所领人马，都是南兵，他们无依无靠，只有拳拳爱国之心，不怕用刀子说话，提醒你们一句，莫要错怪辽兵，这可是辽东地面，李成梁泉下有知，会怪罪你们的，”

话说得锋芒毕露，杀气腾腾，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柴国柱身边几个家丁已经开始拔刀。

傻子也能听出来，刘招孙这是不惜要开战的节奏。

康应乾在旁边扯了扯刘招孙胖袄，示意他收一收。

康监军虽对蓟镇武将也有不满，不过没想撕破脸，而且这样搞得熊廷弼和萧如薰也很难堪。

众人注视之下，刘招孙目光如火，手按重刀，大步朝柴国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