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显本《老子》八十一章分说
第1章
[普及经文]道何道也?非恒道也?名何名也?非恒名也?
[直译经文]主宰世界的“道”,究竟是不是“恒道”?它的“名”,究竟是不是“恒名”?
如是我文:“道”是“物本”的称名,难道它不是“恒道”吗?当然是。“物”不离“道”,“道”不离“物”。没有“物”,则无所谓“道”;没有“道”,则不成其为“物”。万物皆有“道”,万物皆有“名”。以月亮之“恒”,喻说“道”之不变与变。“道”既是不变之道,又是变化之道。名不正,则言不顺。为“道”正名,是应该首先做的一件事。“恒”是其重点。
[百家争鸣]
《文子》:《道原》:“夫事生者应变而动,变生于时,知时者无常之行,故‘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精诚》:“精诚形乎内,而外喻于人心,此不传之道也。”“故至人之治,含德抱道,推诚乐施,无穷之智寝说而不言,天下莫知之贵其不言者,故‘道可道,非常道也;名可名,非常名也。’”《上仁》:“道之所以至妙者,父不能以教子,子亦不能受之于父,故‘道可道,非常道也;名可名,非常名也。’”《上义》:“诵先王之书,不若闻其言;闻其言,不若得其所以言;得其所以言者,言不能言也,故‘道可道,非常道也;名可名,非常名也’。故圣人所由曰道,所为曰事;道犹金石,一调而不可更;事犹琴瑟也,曲终改调。”《上礼》:“故先王之法度,有变易者也,故曰:‘名可名,非常名也。’五帝异道而德覆天下,三王殊事而名后世,因时而变者也。……故曰:‘道可道,非常道也。’”《上礼》:“作事可法,出言可道(行也),人傑也。”《文子》将“道”与“事”对说,一个是理论(由),一个是实践(为)。《文子》认为,“道”是不传之道、不言之道、不变之道;认为可行、可变的不是“道”,而是“事”;认为“道”非不传,而是“道”以“事”传。
《文子》五处引此句经文,六处谈“可道”,这是《文子》注解《老子》经文时,引用最多的一句,足见此句经文的重要性与多义性。
《文子》认为,三个“道”字不是同一个概念(名),内涵也各有不同。从传承的角度分类,有“可传之道”和“不传之道”。可传之道即“变道”,不传之道即“至道”。第一个“道”字,指的是“变化之道”即“道用”,也就是它说的“作事可法”“所为曰事”的“事”。变化之道,就是“因时而变”之“道”。第三个“道”字,指的是“至道”即“道本”。第二个“道”字,有三种理解:或是“導”字的省笔,引导、传导、教导、启迪的意思,“可道”就是“可导”。又认为,“可道”的意思,或是“可以言道”,所谓“闻其言”。同时还有另一种解释,就是“可行”,即“出言可道”,“道,行也”。这样一来,“可导”“可言”与“可行”三种意思,都占全了。
不传之“至道”,真的是“言不能言”,所以不传吗?是无法言(言不能言),还是“得其所以言”而不欲言(贵其不言)?《庄子》说得好:“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
有趣的是,《文子》认为三个“道”,至少有三种内涵,不同场合有不同解释。经文中,这种一字多义的现象,随处可见,故对众多经文字义的考证选取,请读者参阅本书第四篇《<老子>用字字典》,查证比较。(注:《文子》是现知最早论述《老子》的古籍,但今本《文子》是一部驳书,真伪参半;其内容虽多可与《淮南子》等书相互印证,却无法做为某段论述成文早晚之依据。)
《韩非子》:“道者,万物之所然也,万理之所稽也。理者,成物之文也;道者,万物之所以成也。故曰:‘道,理之者也。’(顾:句有误。详第14章有云:是谓道纪。此当解彼也。纪:理也。)……凡理者,方圆、短长、粗靡、坚脆之分也,故理定而后可得道也。故定理有存亡,有死生,有盛衰。夫物之一存一亡,乍死乍生,初盛而后衰者,不可谓常。唯夫与天地之剖判也具生,至天地之消散也不死不衰者,谓常。而常者无攸易,无定理。无定理,非在于常所,是以不可道也。圣人观其玄虚,用其周行,强字之曰‘道’,然而可论。故曰:‘道之可道,非常道也。’(顾:傅本等皆无之字,也字。)”韩非将“道”与“理”对说,一个是内实,一个是外形;一个是共性,一个是个性。认为“道”是万物的“所然”“所以成”,是万物的本质即构成模式和规律,是“万理之所稽”,是唯一的“至理”。“理”有万理,各有其“定理”。可行、可变的不是“道”,而是“理”。提出“理”的概念,说明“道”与“理”的关系是“理”法于“道”,学“道”而用“理”。“用其周行”,“可道”就是“可行”。
有三处值得注意。第一,“道,理之者也。”《庄子》中也有类似表述:“道,理也。”此句究竟是《老子》经文之佚文,还是《庄子》经文?不得而知。
第二,其引用的经文为“道之可道”,多了一个“之”字,意思大有不同,似乎在强调“可行之道”与“常道”的对立。认为“可行之道”的“道”,其实应该是“理”,强称之为“道”,目的也只是“可论”,也就是论说方便而已。
第三,《韩非子》中没有“名可名”以下诸句经文,而上句也是与第14章的部分内容合说,很可能两章有直接联系。第14章中,对“非恒名”有具体的实证,“道”根据不同的情况,或名“微”,或名“希”,或名“夷”。甚至经文提出“混而为一”“不可名”“无物”,作为“可名”的反证,所以有人据此认为,本句经文位置有误,当在第14章,是对“道纪”的解释。
河上:“谓经术政教之道也。非自然长生之道也。常道当以无为养神,无事安民,含光藏辉,灭迹匿端,不可称道。谓富贵尊荣,高世之名也。非自然常在之名也。常名当如婴儿之未言,鸡子之未分,明珠在蚌中,美玉处石间,内虽昭昭,外如愚顽。”河上的解释最浅显,也最实际。河上认为,“道”分两类:“人道”即政教之道术,是“可道之道”,用来治国;“天道”即自然长生之道、“恒常之道”,强调“无为”“无事”,用来治身。至于“可道”之义,他强调“含光藏辉,灭迹匿端,不可称道”,用字与《庄子》同而异,所谓“可称”,已经有“言说”的意思在内了。(注:《老子河上公章句》的成书年代其说不一,此处按《隋书》排列之顺序。[版本对照]中河上所引之经文,全部根据其注文改定。)
《淮南子》:《本经训》:“今至人生乱世之中,含德怀道,抱无穷之智,钳口寝说,遂不言而死者众矣,然天下莫知贵其不言也。故‘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著于竹帛,镂于金石,可传于人者,其粗也。”《道应训》:“桓公读书于堂上,轮扁斫轮于堂下。释其椎凿,而问桓公曰:‘君之所读者,何书也?’桓公曰:‘圣人之书。’轮扁曰:‘其人焉在?’桓公曰:‘已死矣。’轮扁曰:‘是直圣人之糟粕耳。’桓公曰悖然作色而怒曰:‘寡人读书,工人焉得而讥之哉!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轮扁曰:‘然,有说。臣试以臣之斫轮语之。大疾,则苦而不入;大徐,则甘而不固。不甘、不苦,应于手,厌于心,而可以至妙者,臣不能以教臣之子,而臣之子亦不能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老而为轮。今圣人之所言者,亦以怀其实,穷而死,独其糟粕在耳。’故《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变生于时,故知时者无常行。”《汜论训》:“夫道其缺也,不若道其全也。诵先王之书,不若闻其言;闻其言,不若得其所以言;得其所以言者,言弗能言也。故‘道可道者,非常道也。’”喻说解经,认为“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至于对可传、可言之道是“缺”“粗”“糟粕”的议论,则立论偏激,陷于空谈,颇似晚出。后人解老,多有引申其“言道”“言说”之义,使《老子》更加神秘化了。《淮南子》收录的大多是先秦古籍资料,其中的议论部分,究竟出自古籍,还是收录者之手?间或有之。
严遵:“太上之象,莫高乎道德,……夫道德所以可道而不可原也,……故不道之道,不德之德,政之元也;不名之名,亡功而功,化之根也。……故可道之道,道德彰而非自然也;可名之名,功名显而非素真也。”以易解老。严遵认为,“道”分两类:“可道之道”即“显道”,“不道之道”即“隐道”。一个是“流(导)”,一个是“源(原、元)”。严遵认为,所谓“道德”,是“太上之象”的最高层次,他把“象”作为所有“道”的总称,而“道德”则是“可道而不可原”的,即“道”是“導”的借字,也就是说,“道德”是“流”而不是“源”。严遵又说,行道要无迹可寻,否则就是“可道”,就是有迹可寻的彰显之“道”,而不是自然之道即“恒道”。至于他在后面提出,圣人“可观而不可言”;在第42章《指归》中也说,“禀‘无’授‘有’,不可言道”,似认为“可道”的“道”字,也应该包括“言说”之义。(注:《老子指归》之上经亡佚,现存有关注解,均为后人于诸古籍中辑录之片断,而非完注,真伪精粗,仅供参考。)
王弼:“可道之道,可名之名,指事造形,非其常也。故不可道,不可名也。”所谓的“指事造形”,就是认为事与事各不相同,各有其“形”,各有其“名”。其理解似源于《文子》、《韩非子》,即“道”有“大道”,有“小道”。大道是“常道”,事理是小道,是“非常道”。参照第25章注“可言之称最大也”。“指事造形”是对《韩非子》“无定理”的发挥,是从“有”的角度解释“可道之道”。对第二句的理解则近于名家,认为是正名之“名”。正如《六家要旨》所说,名家研究的是“正名实”,“控名责实”,即概念与事实的关系,有其“实”则有其“名”。《庄子》说:“名者,实之宾也。”很恰当地说明了“名”“实”之间的关系。
唐玄宗:“道者,虚极之妙用。名者,物得之所称。用可於物,故云可道。名生於用,故云可名。应用且无方,则非常於一道。物殊而名异,则非常於一名。是则强名曰道,而道常无名也。”唐玄宗另辟蹊径,以“非常”断句。玄宗认为,“道”分为“本体”和“应用”两部分,也就是“本体之道”和“应用之道”。玄宗将“本体之道”称之为“一”。玄宗强调“道用”,认为“道者,虚极之妙用”,“应用之道”之所以称之为“道”,只不过是“强名曰道”,称谓而已。“可道”就是“用可于物”,也就是可用于物。“可道”的意思,就是名实相符,物尽其用。万物“应用无方”,所以并非只有一种“用”,也并非只有一个“名”。
[普及经文]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直译经文]物质世界:用“无”和“有”来命名万物的“父”与“母”两大生源。
如是我文:“道”是不变之道。“无”与“有”既是“父”“母”的称谓,又是“父”“母”赐予万物的两大基因。万物的构成,皆遵循无与有“二而一”的基本模式(道),无一例外。言“道”必言“物”,言“物”必言“道”。“道”不离“物”,“物”不离“道”。没有“道”,“物”无以成“物”;没有“物”,“道”不知所“道(寄)”。欲知“道”,必要解构“物”。万物均由“无”与“有”两大对立类别构成。说“无”论“有”,就是从“道数”的层面论“道”。
[百家争鸣]
河上:“无名者谓道;道无形,故不可名也。始者道本也,吐气布化,出于虚无,为天地本始也。有名谓天地;天地有形位,有阴阳,有柔刚,是其有名也。万物母者,天地含气生万物,长大成熟,如母之养子也。”河上以“无名”“有名”断句。河上认为,“无名”与“有名”是母子递进关系。“无名”指“道本”,“有名”指天地;道本生天地,天地生万物。但是,这种解释是有问题的,关键在于第一句的“天地”二字。经文究竟是“万物”,还是“天地”?无论是从诸本对照、还是就语言逻辑而言,两句都是“同谓”万物,而“天地”二字处,似有改动。是河上所改以自圆其说,还是后人据河上章句之义所改?不得而知。
严遵:“有名,非道也;无名,非道也。有为,非道也;无为,非道也。无名而无所不名,无为而无所不为。”严遵也以“无名”“有名”断句。严遵认为,“无名”与“有名”是平行对等关系。“无名”和“有名”都不是“道”,或者说,都不是“道”的全部。只有“无名而无所不名”才是完整的“道”,即两者为“道”,这也是对“二而一”模式的原始表述之一。对“无为”与“有为”的见解,亦是如此。因为《指归》之于《道经》部分,都是后人辑录的佚文,当时严遵所依据的经文,究竟是“万物始”,还是“天地始”?不得而知,但很可能与帛本《老子》同。
王弼:“凡有皆始于无,故未形无名之时,则为万物之始。及其有形有名之时,则长之、育之、亭之、毒之,为其母也。言道以无形无名始成万物,以始以成而不知其所以玄之又玄也。”王弼认为,“无”与“有”是首尾递进关系。王弼开宗明义提出“凡有皆始于无”的命题,作为其“以无释道”“以无为本”之玄学的理论依据。至于王弼如何断句?却似是而非,因为其注文中,同时又提出“未形无名”“有形有名”如何如何,这样一来,“无”与“有”、“无名”与“有名”两组概念全都兼顾到了。其实,一旦遇到难解之处,这种脚踩两只船的做法,各家多见,让后学者自选自悟,不失为一种老实的态度。既然“无”包括“无名”,“始”与“母”又都是喻指其根本,作为万物之根本,还是以“无”与“有”断句,更全面、更恰当,第25、32、40章之注,亦可佐证。注意:王弼理解的首尾递进关系与河上理解的母子递进关系,有本质区别,前者属同一层次,后者属不同层次。还有一点可以肯定,王弼所据的经文,应是“万物之始”而非“天地之始”。这一点很重要。(注:[版本对照]中王弼所引之经文,全部根据其注文改定。)
唐玄宗:“无名者,妙本也。妙本见气,权舆天地,天地资始,故云无名。有名者,应用也。应用匠成,茂养万物,物得其养,故有名也。”唐玄宗同样以“无名”“有名”断句。唐玄宗认为,“无名”指的是“妙本”,即“道体”,也就是“道”的本体;“有名”指的是应用,即“道用”。用“妙本”作为“道体”的称谓,是玄宗道论的特点之一。妙:本也。所谓“妙本”,就是基本物质。
[普及经文]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所徼。
[直译经文]精神世界:要从“无欲(静)”和“有欲(动)”的角度,观察万物之“神”的相对位置,及其阴阳变化、运行轨迹。
如是我文:“道”又是变化之道。妙:神妙也。万物皆有“神”,而众“神”各不同。“神”的存在很特殊,有阴阳、有显隐、有动静。“质”是载体,“神”是内核,载体与内核为一。“心”与“神”通。“欲”是人类最重要的心理活动之一,用来概括人类的心理活动。以人之“欲”为例,论“无”与“有”的具体运用。人事之大,莫过于“欲”。“无欲”“有欲”,缺一不可。只有从“欲”的角度入手观察,最能感受到有“得”有“失”、无“得”无“失”的变与不变。人类的生存,社会的和谐,都要靠对“道”的观察、理解与运用。
[百家争鸣]
河上:“妙,要也。人常能无欲,则可以观道之要,要谓一也。一出布名道,赞叙明是非。徼,归也。常有欲之人,可以观世俗之所归趣也。”不同的角度:“无欲”与“有欲”。不同的观察点:“道要”与“世俗”。河上认为,既说人之“无欲”与“有欲”,又说“无欲之人”与“有欲之人”;或自身,或内外,或彼此,立论全面。“妙”指“道”的核心,是“一”之要。河上认为,要从“无欲”的角度观察“道”之“妙要”;要从“有欲”的角度观察世俗之归趣。虽然有不同的角度与不同的观察点,但是最终同样都是对“无欲”的肯定、对“有欲”的否定。由此可知,河上对老子思想的理解,还只是停留在“道数”阶段,尚未达到“道本”的最高境界。只知“道数”不知“道本”的最大弊端,就是最容易将问题绝对化,肯定一方而否定另一方。
严遵:“谓无欲之人,复其性命之本也。且有欲之人,……但见边小之缴,迷而不反,丧失真元。”严遵认为,此句是对“无欲之人”的肯定,对“有欲之人”的否定。“妙”指“真元”,即性命之本。观点与河上相同,而且借题发挥了。
王弼:“妙者,微之极也。万物始于微而后成,始于无而后生。故常无欲空虚,可以观其始物之妙。徼,归终也。凡有之为利,必以无为用;欲之所本,适道而后济。故常有欲,可以观其终物之徼也。”不同的角度:“无欲”与“有欲”。相同的观察点:“物”。王弼认为,“妙”,就是物之始、“微之极”;“徼”,就是物之终、“归终”;观“物”之始终:要从“无欲”的角度,观其始物之微妙(始妙);要从“有欲”的角度,观其终物之归徼(归终)。
唐玄宗:“人生而静,天之性。感物而动,性之欲。若常守清静,解心释神,返照正性,则观乎妙本矣。若不正性,其情逐欲而动,性失於欲,迷乎道原,欲观妙本,则见边徼矣。”唐玄宗强调性、欲之别,静、动之分。“无欲”是天性,是静;“有欲”是情性之欲,是感动,是思想活动。唐玄宗认为,此句是对“无欲”的肯定,对“有欲”的否定。玄宗特别强调一个“性”字,认为“无欲”指的是“天之性”,“人生而静”;“有欲”指的是“性之欲”,常动则“性失于欲”,其训诂走的是近乎严遵的路子。但是,究竟“无欲”是天性,还是“有欲”是天性?抑或“无欲”“有欲”都是天性?问题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普及经文]两者同出,异名同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直译经文]以“无”与“有”为代表的“二而一”之中的“二”,同生共存;“名”虽异,“实”则同,代表同一个不可分割的统一整体。一个又一个“二而一”,正是认识和把握一切事物的精髓、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所在。
如是我文:玄:黑而有赤色者为“玄”,妙也。以玄色喻说“二而一”模式,所以“道”又称之为“玄”。“玄之又玄”,就是“道”中有“道”。自身一个“玄(二而一)”,彼此一个“玄(二而一)”,环环相扣,相互作用。后学者称“玄之又玄”为“重玄”。与始于魏晋时期的玄学相较,重玄之学,境界更高,理论更深刻。同时,“玄”与“妙”,亦是“异名同谓”。将“道”作为对“神”的客观认知和替代,是老子的发明。
从“道本”的层面论“道”,“恒道”的构成模式,就是“二而一(壹)”。“道”耦生,为“大一(壹)”,也就是两个“小一”有机生成“大一(壹)”。两个“小一”,一个称之为“无”,一个称之为“有”。“有”显而“无”隐时,我们可称“大一(壹)”为“有”;“无”显而“有”隐时,又可称“大一(壹)”为“无”,这也正是《荀子·解蔽》所说的,“类不可‘两’也,故知者择一而‘壹’焉。”
“异名同谓”是本章的要点,与下一章的“有无相生”互为补充,都是从“道本”的层面论“道”。涉及哲学探讨时,本书多以“二而一”模式,或“大一之道”来表述。
[百家争鸣]
河上:“两者谓有欲、无欲也。同出者,同出人心也。而异名者,所名各异也。名无欲者长存,名有欲者亡身也。玄,天也。言有欲之人与无欲之人,同受气于天也。天中复有天也。禀气有厚薄,得中和滋液则生贤圣,得错乱污辱则生贪淫也。能知天中复有天,禀气有厚薄,除情去欲,守中和,是谓知道要之门户也。”河上认为,所谓“异名”,就是“所名各异”。“两者”指“有欲”和“无欲”,以及“无欲之人”和“有欲之人”。“两者”同出人心,无论是“无欲之人”,还是“有欲之人”,其“心”受“气”于“天”。河上在这里,特别强调“气”的作用。不过,他的这种理解有些牵强,引入并特别强调“气”的概念,明显有向炼气养生之学硬靠的痕迹。玄,天也。
王弼:“两者,始与母也。同出者,同出于玄也。异名,所施不可同也。在首则谓之始,在终则谓之母。玄者,冥也,默然无有也,始、母之所出也。不可得而名,故不可言。同名曰玄。而言谓之玄者,取于不可得而谓之然也。谓之然,则不可以定乎一玄而已,则是名则失之远矣。故曰玄之又玄也。众妙皆从同而出,故曰众妙之门也。”王弼认为,“两者”指“始”与“母”,同出于“玄”。所谓“异名”,就是“在首则谓之始,在终则谓之母”。那么,什么是“玄”呢?“冥也,默然无、有也,始、母之所出也。”也就是“无”之又“有”。王弼对“玄”字的解释很复杂,也由此奠定了所谓“玄学”的理论基础。“定乎一玄”,所以后世又称玄学为“一玄之道”。
唐玄宗:“如上两者,皆本於道,故云同也。动出应用,随用立名,则名异矣。出则名异,同则谓玄。玄,深妙也。意因不生,则同乎玄妙,犹恐执玄为滞,不至兼忘,故寄又玄以遣玄,示明无欲於无欲,能如此者,万法由之而自出,故云众妙之门。”虽未明指两者为何,但其“皆本于道”之论,确实中的。
[版本对照]
(1) (2) (3)
(4) (5) (6)
注:[版本对照]中,一个○代表空一字,一个囗代表缺一字。下同。
如是我文:
(1)普及本为何选用“道何道也?非恒道也”?三种识读方式。
其一,“道可道(也),非常(恒)道(也)。”可:肯也,表意志之助动词。将“可道”与“常道”对立,认为可名、可说、可行之道不是“恒常之道”。所谓“可道不可常”,所谓“道不可言,言而非也”。千年来,这种诠释占主流地位,但争议也颇大,反映出各种诠释的说服力都嫌不足。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传世诸本中,本句的用字既含混,又无法囊括道的全部内涵,导致各说各话。其中,《性自命出》之说值得注意:“可道之道”指“人道”,而“人道”不是“恒常之道”;反之,“天道”才是“恒常之道”。
其二,“道:可道,非常道。”认为“可道”与“常道”并不矛盾;“道”既可行、可说,又不同寻常。这种理解,似将“非常”二字作为一个独立词组,一女两嫁。以上两种传统理解,往往重视了前一句之论“道”而忽视了后一句之论“名”,更忽视了本章诸段落之间的内在整体逻辑关系,多将“名”“实”之义混为一谈。通盘理解,则前句似可通,而后句多牵强,造成逻辑上的混乱。
其三,笔者提供一种新的思路,新的识读方式,即“道何道也?非恒道也?”简本《老子》及其同时代的简书古籍中,“何”均省作“可”;所以,这里识读为“何”,至少有50%的概率。句式由陈述体变为设问体,也更符合《老子》的文风,语言的逻辑性也更强。孰优孰劣?见仁见智,无非是为学老者提供又一种思路而已。此句句式与第七章“非以其无私耶”相同。再如,郭店楚简《鲁穆公问子思》:“可(何)女(如)而可胃(谓)忠臣?”
其四,恒:常也。常:恒也。二字互义,一般可以换用。换字,是后世诸本改经的依据之一。帛本中,“恒”“常”二字均有使用,可见二字在最早的使用上,有所不同。“常”的初始义是“下裙”;自黄帝始,正襟危坐、垂裳而治,常引申为正常、平常、常态之义。恒:一也。“恒”的古字,是天地间一弯弦月的象形;月圆月缺的不变与变,正是“恒”的初始义,“恒一”就是永恒不变,如弦像“一”,即《诗·小雅·天保》中所说的“如月之恒,如日之升”;以“恒”为喻,其义正与经文同。恒道:如恒之道。不变与变,恰恰是“道”的全部内涵。对“恒”的理解,后人往往强调不变之义,而忽略变化之义。第2章的“恒也”,恰恰证明了本章“道可道”传统解释的不合理性。第2章的“恒也”二字及本章经文,简本全无,而两帛本全有、同时出现,证明这些文字或是《老子》不同版本的经文,或是后学者的心得注解;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两处自相矛盾的表述,即,本章论“恒道”不可言说,而第2章恰恰在言“恒道”。另外,前后两章的两个“恒”字,内涵相同,前后呼应,所以,这里当以“恒”字为优,不改为好。“常”字为后人所换,但“常”与“非常”都易引出歧义,不利对《老子》本义的理解。
其五,“也”“殹”等诸虚字,简、帛本中多有,传世诸本中多无;可知简、帛本更近《老子》原貌,而传世诸本则多受损本改经以及时代文风的影响。其实,司马迁的“五千言”并非确数,削足适履的做法不足取。本章的“也”字,帛书共有8处。虚字的主要作用有三:断句、加强语气语感、突出重点。有些字的有无,不影响语义,只影响语感。如之、乎、者、也字等虚字、衬字。“也”字作为语气助词,它的作用不仅仅是加强语气、语感,而且还可以突出重点,也可以断句,如后句的“无欲也”。“也”字更古老的用法,可以作为疑问句尤其是两歧式是非问句之尾字。一百多种《老子》版本,没有哪两种是重样的,很多区别就在“也”字之类的虚字使用上。是取,还是舍?则要根据现代人的习惯,考虑其三种作用,当加则加,当省则省。虚字、衬字的加减,多不影响文义。不同时代、不同地区、不同人物有不同的用字习惯、修辞习惯和朗读习惯,只要符合其主要作用,学老者当各有取舍,不必强求一致。经文中,类似的虚字很多,各章各句已做适当处理,或取或舍,一般不再另注。
其六,《礼记·中庸》:“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性自命出》:“道者,群物之道。凡道,心术为主。道四术,唯人道为可道也。其三术者,道之而已。”“所为道者四,唯人道为可道也。……凡人伪为可恶也。……凡人情为可兑也。”《尊德义》:“民可使道之,而不可使知之。民可道也,而不可强也。”《韩诗外传》:“道者何也?曰:君之所道也。”“是何名?何经所在,何篇所居?”《道德真经玄德纂疏》(唐·成玄英):“夫道者何也?虚无之系,造化之根,神明之本,天生之源。”《原道》(唐·韩愈):“其所谓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谓道也;其所谓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谓德也。”“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可作参考。
(2)普及本为何选用“无,名……有,名……”断句?两种断句方式,或以“无”“有”断句,或以“无名”“有名”断句,均以《庄子》的“无有之说”为主要依据。老子的学说,基于对天地万物的认知。《庄子》对老子学说的评价是“以本为精,以物为粗”“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意思是说,“道”与“物”的本体,就是由“无”和“有”所组成的“二而一”,是由“无”和“有”建构的“大一”。《庄子》的这两句话,是对老子本章经文、是对老子学说,最简明、最准确、最深刻的诠释,也是本书以数字模式“二而一(含三而一)”“大一之道”为专用术语的主要依据之一。“无”和“有”,是《老子》学说中的基本哲学术语之一,是上升为理论模式的抽象表述。“无”和“有”是类名,各自的帐下,都有一大群具名,两两相伴,《老子》中随处可见。
其一,历来以“无名”“有名”断句为主流,认为《庄子》的“无有之说”应与下句的“无欲”“有欲”之句直接相关。《史记》以“无名”断句,《史记·日者列传》引用经文,甚至加一“者”字以示区隔:“此《老子》之所谓‘无名者,万物之始’也。”不知是否有据?
其二,以“无”“有”断句,认为《庄子》的“无有之说”与本句直接相关。自宋人始,持此观点者越来越多。
其三,“无”与“有”的内涵,应为并列关系。传统理解,“无”与“有”、“无名”与“有名”的内涵,都是递进关系,其实不然。以“无”“有”为名,也正与下面的“异名”之说相契合,“无”与“有”对等,所以才能“同谓”。
其四,“无名”一词,经文中还有三处,即第32章的“道恒无名”和“无名之朴”,以及第41章的“道隐无名”。这三处的“名”,都是“明”的通同字(理由见该章),很难成为本章“无名”的佐证,理由也似嫌不足。
(3)普及本为何选用“万物之始”?其一,定州汉简《文子》(0607):“文子曰:‘万物者,天地之谓也。’”可见先秦诸子百家的语汇中,“万物”也可以指“天地”,“万物”与“天地”这两个称谓,可以画等号,如第6章就有“天地根”、第25章就有“天地母”的说法。本章与其“天地”与“万物”相对,以增加语言的生动性,不如实实在在如两部帛本“同谓”为“万物”,以减少歧义。总之,两句都应是“万物”。“天地”乃河上所改。其二,何谓“始”?其判断要与前后语言逻辑相关联。《老子》并非出自一时一地,也并非出自一人之手,所以经文中,同一字往往并非同一义。始:父也,生之阳源。“始”即“父”。“父”与“甫”通,“甫”与“始”通。“始”“父(甫)”互义,二字相互换用的例子,在经文中几见,如“终甫(始)”“学父(始)”等等。第42章末句经文之河上注文“父,始也”,也可作为佐证。万物皆各有其“父”“母”。“父”“母”是比喻,是具象;而“有”“无”则是对道源之构成上升为理论模式的基本表述,是抽象。这里以“父”“母”作喻,喻说物之二生源。
帛乙本写“始”为(㚶),这是抄写者的习惯之一。有些相同字的写法不同,如:“始”与“㚶”,“夫”与“失”,“䀠”与“明”,等等,识别时一定要仔细。详见《用字字典》。其三,《淮南子·览冥训》:“故至阴飂飂,至阳赫赫,两者交接成和而万物生焉。众雄而无雌,又何化之所能造乎?”可作参考。有父有母、有雄有雌,才能造化万物殊类。这段话,有助理解。
(4)普及本为何选用“无欲,……有欲,……”断句?两种断句方式,或以“无”“有”断句,或以“无欲”“有欲”断句。两部帛本都用“也”字断句,作“无欲也”“有欲也”。简、帛、竹本的发现,直接化解了不少千古之争。老子学说中,“有为”“无为”,多与“行”的动、静有关;“有欲”“无欲”,多与“心”的动、静有关。第37章经文中,传世诸本多作“无(不)欲以静”,可作佐证。归根结底,两种断句方式的角度是一致的,最终还是要回归到“无”“有”两类名。
(5)普及本为何选用“所徼”?其一,徼:循也。“噭”与“曒(皦)”是同音假借,共同字源为“敫”:光影流也。循环往复,没有边界。运动规律。总之,“敫”同“噭”“曒(皎)”“徼”都是同音假借。一个字有四种理解,产生出四种写法,可见歧义很大。其实,源头都是来自“敫”字,只不过是将其当作本字,还是当作省笔字而已。帛甲本原字为。帛乙本原字为。“敫”在这里是本字本义而非省笔字,正音为“药”,也可读为“皎”或“叫”。汉竹本用“僥”,同音假借。“徼”和“所徼”,意思有所区别:“徼”强调的是运动;“所徼”强调的是运动的轨迹,或称之为运动规律。
其二,文字的识别,无外乎形、音、义。诸本经文对照,可以见到大量的“异体字”互换使用。很多理解上的分歧,多是由这些异体而来。所谓“异体字”,主要分为两大类,第一类:同一字的不同写法,如:古今字、省(增)笔字、正俗字、异旁字、异域字、繁简字等等。第二类:不同字的相互借用,如:互义字、通假字(借音、借义、音义同借)等等。汉字的构成、演化及其使用,状况十分复杂,历来的分法和称谓各有不同,没有唯一标准,很难界定哪种更科学。这些字在本书《用字字典》中大多一目了然;如何选用?学老者视其具体情况而定,一般不再另注。
其三,“观”的本义就是审视、寻视。运用正确的思惟方式去观察,去发现对象的本质及其运行和变化的轨迹。
“眇”通作“妙”:微也。妙:微观世界即本质。《说文》中有“妙”字,却无训释。这样的字还有几个,如“希”,等等,但不多。“妙”字之义,当与下面的“敫”字对应看。一静一动。静观其“妙”,即本质;动观其“敫”,即运动的轨迹。当然,也有人认为是“竅”字,与气功有关,详见《道家文化研究》第三辑。
(6)普及本为何选用“两者同出,异名同谓”断句?传世诸本与帛本相较,此句经文有异,断句也不同,但内涵相近。帛本写为“两者同出,异名同胃”,诸本写为“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
其一,“两”即“二”。帛本的“两者同出”,意思与第2章的“有无相生”相同。出:生也。同生共存,其结果就是“二而一(壹)”。传世本的“同出而异名”,与“异名同谓”意思相近。“两者”究竟何指?共有四组:“无”“有”,“无名”“有名”,“始”“母”,“无欲”“有欲”。“两者”指称类名“无”“有”,较为合理。“有”与“无”,就是“异名同谓”之“异名”;万物之“道”,就是“异名同谓”之“同谓”。“名”“谓”相对,都作名词用。
其二,值得重视的是,《庄子·知北游》:“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周遍咸三者,异名同实,其指一也。’”“异名同实”与“异名同谓”相较,句式相同,文义相近,是其强有力的佐证。
其三,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传世诸本多了“而”和“之玄”三字,断句则多了“同谓之玄”的定义。将“玄”与“同”直接挂钩,是否据第56章之“玄同”所改?不得而知。同:共也。总之,帛本是前后完整的一句,一个立论;传世诸本分为前后两句,是两个立论,多了“一玄之学”与“重玄之学”的区别。何谓“玄”?帛本用的是其本义:“黑而有赤色者为玄。”如《诗·豳风·七月》的“载玄载黄”;以玄色喻“异名同谓”(二而一)。传世本用的是其引申义:幽远也,但与经文之义似不合,有偏离主题之嫌。
其四,《诗·豳风·七月》:“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左传·鲁昭公三十二年》:“赵简子问于史墨曰:‘季氏出其君,而民服焉。诸侯与之,君死于外,而莫知或罪也。’对曰:‘物生有两,有三,有五,有陪贰。故天有三辰,地有五行,体有左右,各有妃耦。王有公,诸侯有卿,皆有贰也。天生季氏,以贰鲁侯,为日久矣。民之服焉,不亦宜乎?……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自古以然。’”《孟子·尽心下》:“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吕氏春秋·大乐》:“先圣择两法一。”《荀子·解蔽》:“类不可两也,故知者择一而壹焉。”《吕吉甫注四卷》:“玄之为色,黑与赤同乎一也。天之色玄,阴与阳同乎一也。名之出玄,有欲与无欲同乎一也。”明末清初·方以智《东西均·三征》:“两间无不交,则无不二而一者,相反相因,因二以济,而实无二无一也。”《反因》:“有一必有二,二本于一。岂非天地间之至相反者,本同处于一原乎哉?”可作参考。其中,荀子用“壹”代表“二而一”的“一”,以与“二”代表的两个“小一”相区别,显然对老子学说的“二而一”模式,有过深刻的研究,表述也更科学。
“胃”是“谓”的省笔字。“又”是“有”的古字,两字相通。此类用字,后面各章常见。除非必要,不再另述。
[意犹未尽]
《老子·道经》第一句的惊天一问,当头棒喝,直指主题,诱发了后学者的深思。
什么是“恒道”“大道”“大一之道”?又如何称名?
于是,本章一步步解析了“恒道(大一之道)”的构成:两个“小一”,类名“有”“无”。解析了“有”“无”之间的关系:“异名同谓”“玄之又玄”。
从“道数”到“道本”,结论呼之欲出。
明确的答案在第2章:有无之相生,恒也。
思路清晰,逻辑连贯。
由此看来,第一章似晚出,与“恒也”一样,是对“有无相生”的申论。
然而,为什么“可以言说的道,不是恒常之道”这种理解,却流传甚广、争议也甚多呢?这不奇怪。
立场不同,对经文的理解自然也就不同,学术上无所谓对错。
正是由于老子学说的崇高地位、巨大影响力以及上上下下争相学习的热情,令历代统治者对《老子》的“南面君王之术”时刻忌惮,最终使《老子道德经》或显或隐,显显隐隐,成为古今中外一部具有独特的双重经典地位的国家经典,即世俗经典与宗教经典。
尊《老子》为国家世俗经典的,必然正视老子的史官身份,所以必然立足于“人学”;尊《老子》为宗教经典的,必然视老子为神为仙,所以必然立足于“神学”。
从此,本源《老子》、帝王《老子》、治国《老子》、道德《老子》、世俗《老子》、权谋《老子》、养生《老子》、哲学《老子》、宗教《老子》、神学《老子》、兵学《老子》、显隐《老子》……五花八门,各取所需,在中华社会的思想文化大框架中,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形成合理的骨干支撑,时至今日,结构从未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