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商业价值观困局(《商界》2018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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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特稿

高盛江湖

江湖里有套路更有血腥。真正的规则和未来一定是在江湖之外。

文/本刊记者  孙 锋

高盛成立于1869年的美国。这一年,俄国化学家门捷列夫发现了元素周期表,苏伊士运河通航,美国第一条横贯北美大陆的中央太平洋铁路和联合太平洋铁路建成通车。在中国,这一年载入大事记的事情是这样的:清穆宗同治八年9月,太监安德海离京乘船南下,沿途招摇过市,至泰安被丁宝桢派人拘捕,随即解押济南处决。

横向看历史,经常会有时空荒谬感。同一个时间尺度下,地球不同角落里已发生、正在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事情,就好像是踏在平行世界里的脚步,不会重叠也各不相干。

125年后的1994年,高盛打破了结界,作为华尔街著名投资、并购、金融服务公司,分别在北京和上海开设代表处,正式进驻中国内地。1年后,刚6岁的中国股市,因为机制不成熟,爆发了著名的“327国债期货事件”。

可以说,高盛进入中国,以及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是中国企业成长史的注解。


隐忍不发,等机遇抢滩登陆

最初的高盛,只有1个办公人员和1个兼职记账员。在进入中国之前的100多年中,它从每天沿街打折收购商人们的本票,到后来进化成为全球范围的投资、并购,提供金融服务。高盛经历了美国大萧条、日本的崛起,所有全球已知的金融危机、新市场崛起、新机会的诞生,终于成了美国华尔街的代名词之一。

进入中国后,高盛可以说充当了许多中国企业的“救世主”。

从1994-2004的10年间,高盛作为著名的跨国投资机构,以捐赠的形式用约5.1亿元,解救了陷于窘境的海南证券;以顾问的形式多次参与中国企业的重大并购案:日产向东风汽车投资10亿美元;戴姆勒-克莱斯勒向北汽投资11亿美元;TCL与汤姆逊成立中国合资企业;汇丰银行收购交通银行20%股权……

高盛为刚刚具有全球视野的中国企业,带来了西方领先的资本与资源;更是让中国企业在同西方企业的深度合作中,有了跨越式的成长。

但商业世界不会有救世主。这些企业间的“南北对话”,隐约透露了一些信息。

比如,早在1994年,方风雷等人在筹建中国第一家中外合资的投资银行中金公司的时候,就首先想到了找美国高盛作为合作伙伴。这对于高盛来讲,应该是正面进入中国证券市场的机会。但高盛却以拥有股权过低为由拒绝了合作建议。

联系高盛的“救世主”行为,这个理由似乎并不具有绝对的说服力。一个被广泛讨论的事实是,无论是放弃与中金公司的合作,还是充当“救世主”,高盛一直以来都想弄到一张在中国的证券公司牌照。合作成立中金公司尽管可以得到30%多的股份,但并不能让高盛获得真正的主动权。

于是高盛只有等待。它需要一个更好更大的机会。就像是它经历的那些新市场的崛起,这个机会就是看到以中国制造业为代表的中国企业开始走出去。当企业有了跨国意识,就需要高盛这样的国际性投融资巨头打破国与国、企与企之间的“结界”。

10年后,它终于抓住了机会。


明助联想,局中局暗度陈仓

以“贸工技”赢得斗争后,柳传志和杨元庆还有一个更大的梦想。2003年11月,联想花1亿元拿下中国银行7亿元的不良资产。柳传志在拿下这笔业务之后,无意中泄露了联想的投行梦:“我们希望为购买的企业创造真正的价值,借助联想在战略和管理上积累的经验、优势帮助企业连接上下游,重新产生造血机能。”

知道联想有意收购IBM持续亏损的PC业务,高盛主动找到了联想,提出一是可以用自己的美国关系帮助联想拿下IBM,二是双方可以联手成立证券公司一起做大做强。

对于联想来说,民族品牌的担当,让它承担起了中国企业成为世界名牌的责任。这几乎是一代中国企业和企业家共同的梦。杨元庆拿着中国银行上亿元的不良资产,急需专业的投行指导;收购IBM业务,更需要国际资源的协助。高盛的出现让联想颇为动心。

高盛一直对不能直接进入中国证劵市场耿耿于怀,有联想这个中资新兴企业做背书,是高盛面对证监会审查的绝佳挡箭牌。并且联想所代表的中国新兴产业,对高盛来讲,有更大的商业潜在价值。

双方可谓是干柴遇烈火。

但谁也没有料到的是,高盛的介入,让联想并购案变得极其复杂。高盛一方面假借IBM的中方合作企业长城集团有意竞标一事,虚晃联想,让其坐卧不安;另一方面,又指挥自己投资的住友银行拒绝其旗下大客户东芝集团收购IBM的PC业务,以免造成自己的亏损;最后,又拉来美国得克萨斯太平洋集团扬言竞标IBM,实则抬高收购价格。

更有意味的是,高盛是联想收购IBM业务的财务总顾问,为其提供专业的投行服务。

最终联想得偿所愿,成功拿下IBM的PC业务,成为中国制造的骄傲,引来举国欢庆。不过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是,彼时IBM的PC业务,净资产是-9.76亿美元,联想花下17.5美元的现金及等价股票置换,代价未免有些过高。

返回来讲,成立新的北京高华证券有限责任公司后,联想控股、北京厚丰创业投资、北京高望创业投资、北京德尚创业投资,4家公司各出资2.68亿元,持股25%。在递送到证监会的报告中,还有一个重要请求:高华证券成立后,请求证监会同意高华证券与高盛(亚洲)有限公司设立一家外资参股证券公司。这将会是中国第一家外资参股的证券公司。

事情变得耐人寻味。除联想外,组成北京高华证券的其他3家企业,是由包括方风雷在内的6个人同时成立。这3家自然人股东公司注册资本同为2.68亿元(共8.04亿元),而几乎与此同时,方风雷等6人向高盛借用国际商业贷款9 775万美元,刚好是8.04亿元。

这绝非巧合那么简单。

当请求获得证监会批准后,高盛于2004年11月与这家所谓的“中资企业”北京高华证券共同出资成立了高盛高华证券。董事长即为中金公司、北京高华证券的创始人之一:方风雷。

一切真相大白。在不断的稀释后,联想在合资公司中所占股份少之又少,高盛策划了一场以联想为鱼肉的局中局。结果就是高盛在中国一家拥有综合牌照的合资证券公司中,占有了绝对的控股权地位。

这是高盛进入中国10多年,朝思暮想的事情。

2004年是一个重要的历史节点。这一年中国的完全市场经济地位获得了20多个国家的认可。以阿里为代表的互联网企业,以及以联想为代表的中国制造企业,开始出现分化,并表现出了不同的向上发展势头。高盛恰好掌握了最重要的时机。


纵横宇内,降维度三屠A股

联想的得与失自不必多说,高盛利用联想这样冉冉升起的中国企业,希望成长为世界级企业的雄心做跳板,成功实现了曲线进入中国资本市场。

随之上演的,则是一场场教科书级别的商战大片。

2007年7月12日,被誉为中国矿业明珠和资源之王的西部矿业隆重上市,这是高盛首例A股上市公司PE股权投资案例。而中国国内券商PE直投试点,直到2009年5月才真正大规模放开。

2年后,西部矿业发布公告,称2008年8月7日至2009年 3月3日,高盛减持西部矿业股份,减持股份占公司总股本的5%。

这一持一减,短短2年不到,高盛累计套现10.3亿元(按减持期间市场均价8.67元计算)。

巧合的是,高盛大规模减持之时,恰逢全球金融危机爆发、A股市场大跌。西部矿业的股价亦从历史最高价68.5元最低跌至5.30元。

但这并没有影响高盛的收益。据计算,高盛持股西部矿业1.923亿股的全部投资成本只有9 610万元,以减持市值和持股成本计算,单单西部矿业5%股权减持就已全部收回投资,且取得的投资回报率高达974.3%。

事实上,从各种迹象可以看出,高盛所有行为都像是在完成日程表上的各项计划。首先,高盛在全球范围内看空中国矿业产业,然后趁西部矿业上市前的疯狂股份扩张,买下大量股票。而后,又利用自己的投行和华尔街大亨身份,把西部矿业包装成了中国矿业明珠和资源之王,抬高了西部矿业的股价。最后再利用金融危机以及金属期货风险为由,减持套现。

无独有偶,双汇发展的分红方式与西部矿业上市前股份疯狂扩张的做法如出一辙。2006年,高盛收购双汇集团35.72%的股份,此后数年高盛从双汇分得的红利大为可观,至少拿到数以亿计的现金分红,投资回报率达到240%。

实际上,自2007年中国农产品价格上涨后,高盛在中国斥资数亿美元,在生猪养殖的重点地区湖南、福建一带,一口气全资收购了10余家专业养猪厂。以高盛为代表的国际资本渗透的不仅是中国养殖业的整条产业链,更涉及中国农业上下游各个领域。

高盛不只是一家投资公司那么简单,而是要以控股股东或者二股东的身份,扮演“当事人”,让自己的风险最低化,收益最大化。

海普瑞、深南电、国航、东航、太子奶……一系列中国公司都被高盛用相似的方式依次收割。而高盛的高明之处在于,一种套路对无数企业重复使用,却起到了百试不爽的效果——首先选好一个产业的头部企业,先在全球范围内唱衰,看空该行业,再以一级市场或二级市场为主买入大量股票;其次在该产业上游,采用对冲模式,在全球范围内炒作期货,抬高价格,看多行业抬升股价;最后当期货价格达到最高点时,抛售股票。

这整套奇特的交易模式,可谓“不可复制”“唯高盛可行”,并且“匪夷所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背后的“功臣”当属在官产学三界都吃得开的“双面刀手”,时任高盛大中华区主席、董事总经理的胡祖六。

依据这个套路,高盛从金融资本、产业资本、中小资本3个不同的层面,对A股市场进行了一轮轮收割。

在中国的24年来,联想并购IBM、吉利收购沃尔沃、工行、建行、中行、深南电、国航、东航、阿里、腾讯等一系列中国头部企业的上市、出海、融资、并购……高盛以及“高盛系”总会深度参与其中,并带着满身争议,攫取了难以计量的资本。

不过,高盛并不是被收割企业的敌人。在屡次的收割中,高盛总能以救世主的身份,用自己的名气背书,让企业在资本市场可以呼风唤雨。

这其实就是别人借助它的名,高盛关注的是利。尽管屡次被质疑手续违规、利益输送、关联交易、操纵市场,高盛依然在中国资本市场受到追捧。只是这种短线的投资,到底能对中国股市以及中国上市企业的长久发展起到多大的正面作用,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落地成系,各为战师法同源

2007年,一手缔造了高盛在中国十多年传奇的“Deal maker(交易能手)”方风雷高位转身,成立了自己的厚朴投资公司,仅“挂名”高盛高华董事长一职;2010年胡祖六宣布退休,辞去合伙人之职。

高盛团队开始分崩离析。但那些出走的“高盛系”们已经将高盛的价值观以及方法论,带到了各自的企业。他们各自成派、各自为战、却又师法同源。

这里面最近争议不断的要数滴滴的柳青。2014年代表高盛投资滴滴不成,柳青在一个小酒馆里问程维:投不了滴滴,我可以加入滴滴吗?

不讳言的是,柳青的加入确实是滴滴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加入滴滴以来,柳青协助程维将滴滴从单一的出租车叫车信息平台,打造成包含专车、快车、顺风车、代驾、租车、企业版等多条业务线的一站式移动出行平台,并确立了滴滴出行的行业领先地位。同时,柳青用她高盛式的投资逻辑,主导了滴滴打车与快的打车合并案、苹果10亿美元投资以及收购Uber中国等一系列重大事件。

柳青其中一个著名的“大师兄”就是刘炽平。自从在飞机上被陈一丹拍了下肩膀,刘炽平在腾讯的13年里,可以说主导了腾讯版图的所有合纵连横,是腾讯最具有话语权的人物之一。

比刘炽平早出山7年的蔡崇信,在加入阿里2个月便说服当时兼任香港地区投资经理的高盛旧友投资阿里巴巴,为阿里谋得了第一笔500万美元的及时雨。而后又2次拒绝孙正义4 000万美元近半股权的投资要求,最终只接受了2 000万美元的入股投资,保全了阿里大比例的股份,防止了股权稀释。

可以说,高盛系的加入,都是上述公司中的重要历史事件。高盛系的投行逻辑以及人脉资源,可以很好地帮助一家创业公司融资,帮助一家上升期公司并购、扩张,帮助一家赚钱的公司投资。但资本的逻辑本质是“唯利是图”,当这种逻辑主导了一家公司的战略和决策,就很容易导致企业价值导向以股东利益为核心诉求。

这也是舆论对腾讯核心定位,以及对滴滴价值观质疑的主要原因之一。

蔡崇信在阿里扮演的角色,与刘炽平、柳青在腾讯和滴滴扮演的角色有着本质不同。刘、柳二人作为二股东或者控制人,主导了腾讯和滴滴的公司战略乃至文化的走势,但蔡崇信没有。马云的一大作用是,限制了阿里的投资边界,让蔡崇信的高盛能量释放在了公司核心价值之外的地方。

但纵观中国整个投资界和企业界,高盛思维的投资人、FA(财务咨询人)、公司控制人不在少数。须知,美国雷曼兄弟、中国的乐视,这些看得见的前车之覆,还在那里等着被后车所鉴呢。


编 辑:彭  靖 liqing32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