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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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掉肥猪找部队

一九八四年九月的一天,四川岳池县大佛乡农技站拖拉机手柴兵荣,在县加油站看到了《四川日报》的一则启事。

柴兵荣至今仍然清楚记得,这则《寻战斗英雄柴云振》的启事,全文只有短短的百来个字,但每读一个字他的心都“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妈呀,这难不成找的是我老汉(四川方言,意思是“爸爸”)?

他是柴云振的长子,父亲曾当过兵打过仗,退伍证上也有担任过班长的记录,而且右手食指也是残疾的。虽然父亲从来没有给他们详细讲过自己的战斗经历,但许多特征和这则启事似乎一样呀!柴兵荣来不及多想,欢天喜地地把报纸带回了家。

儿子激动不已,柴云振却无动于衷。

他已经离开部队三十三年了,三十多年间他的生活发生了许多变化,他已安安心心地当农民了。

刚复员回到老家那三年时间里,他每晚一做梦就回到朴达峰战场。漫山遍野的敌人又冲上来了,他端起机枪扫射不停,虽然阵地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但首长们还在关注着他,战友们就要反攻上来了。狠狠打呀,把敌人压下去,决不能让阵地再丢失……

“冲啊!杀!”柴云振经常从梦里大喊着惊醒过来,全身已经大汗淋漓。妻子从不知道他到底在战场上经历过什么,只看到他一次次醒来后泪流满面。几十年来家人都不知道他打过什么仗、立过什么功。他甚至连应得的优抚资格都没有报上去,所以部队通过组织渠道寻找他,才那么困难重重。

眼见父亲又一次沉默不语,柴兵荣不断拍打摊开的报纸,一字一句地念着,然后说:“爸爸啊,这不分明是找你吗?当兵的部队、时间都与你完全相同啊!”

柴云振头也不抬,说:“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得很,何况报纸上找的是柴云振,我叫‘柴云政’呀。”

缠不过儿子的再三劝说请求,柴云振只好同意给部队写一封信。

在家里待了两天,柴兵荣坐不住了。他到底是见过些世面的人,总觉得这事情不该这么蹊跷。他反复劝导父亲:“爸,我们去湖北走一趟吧。你不是早想看看你的老战友和老首长吗?咱们不去认英雄,去耍一下也没关系嘛!”

儿子左说右劝,柴云振始终不同意去找老部队。当年,他所在部队从朝鲜回国的消息,他是几年后才知道的。当时,他也曾想去看一看生死与共的战友们,可他不知道部队驻扎在什么地方。再说就是找到了,从前的战友牺牲了那么多,留在部队的也没多少了,恐怕也没有人认得他了。只要和牺牲的战友们一比,他就感到自己已经太幸运了,还图个啥呢?家中子女众多,生活也确实困难,但国家已经给了复员费,还评定为残疾,已算是仁至义尽了。

但这一次,经不住家人和亲友的再三劝说,柴云振终于有点动摇了。不过听说老部队远在湖北,往返路费就需要几十块钱,他又踌躇起来。眼下青黄不接,要凑路费只有卖掉家中唯一的肥猪。这头肥猪是全家一年的所有指望,自己拿去“整光”了,家里怎么办?

犹豫再三,柴云振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卖掉了这头肥猪。父子俩带着一百元钱,翻山越岭步行了三十多里山路,辗转坐车到成都后,才踏上了开往湖北孝感的火车。

秋天的太阳还很烤人。柴云振一身典型的四川农民打扮,他脚踏一双水胶鞋,戴着一顶破草帽,踩着满裤腿的泥巴走在城市的大路上。

一路上,老农民柴云振的心情既激动,又莫名其妙地有点儿发慌。他像一个失散多年的孩子就要回到阔别已久的家,只是不知道亲人们是否还认得自己。

快到部队营区了,儿子柴兵荣大步流星赶在前头,他却躲躲藏藏地落在后面,像个害羞的姑娘。

到了十五军的军部,威武大门如同长江入海口一般雄壮,使人无形中就要保持距离。当这个怯生生的老农民红着脸嗫嚅着要求见一见军首长时,年轻的卫兵一脸严肃,盯着他上上下下打量许久。他不明白,这位满腿带泥的老农有什么事情要找军首长。

柴云振情不自禁后退几步,老老实实站到警戒线之外。他明白,这是部队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