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先秦的声调
关于先秦的声调,在我以前,有各种不同的说法,这里择要叙述,并加以评论。
(1)古无四声说。陈第《毛诗古音考》说:“四声之辨,古人未有。”这种议论是站不住脚的。《诗经》一般都是以平协平,以上协上,以入协入。偶然以平上相协,那只是平上通押,像元曲和今天的曲艺一样。至于平去相协,则因那个去声字在上古本读平声(如“庆”本读如“羌”);上去相协,则因那去声字本读上声(如“济”)。
(2)四声一贯说。这是顾炎武的主张。所谓四声一贯,就是四声通押。通押的说法是可以成立的,但是我们得承认古有四声,并且得承认,在《诗经》里,以同调相押为常规,以异调相押(通押)为变格。顾炎武《音学五书·音论》说:
《诗》三百篇中亦往往用入声之字。其入与入为韵者什之七;入与平上去为韵者,什之三。以其什之七,而知古人未尝无入声也;以其什之三,而知入声可转为三声也。
什之七,已经足以证明是常规,何况实际上远远不止什之七。入与平上为韵非常罕见96,入与去为韵比较常见,则因那些去声字本属入声。
(3)古有四声说。江永主张这一说。此说和四声一贯说不同。它不强调通押,而强调常规。江永说:
四声虽起江左,按之,实有其声……平自韵平,上去入自韵上去入者,恒也。亦有一章两声或三四声者,随其声讽诵咏歌,亦自谐适,不必皆出一声。
江有诰起初也认为古无四声,后来他走另一个极端,不但承认古有四声,而且基本上否认通押。他以为,《诗经》除两处外,用韵都是同调相协,绝对没有异调通押的情况。他说:
至今反复紬绎,始知古人实有四声,特古人所读之声与后人不同。陆氏编韵时,不能审明古训,特就当时之声误为分析。有古平而误收入上声者,如“享饗颈颡”等字是也。有古平而误收入去声者,如“讼化震患”等字是也。有古上而误收入平声者,“偕”字是也。有古上而误收入去声者,如“狩”字是也。有一字平上两音而仅收入上声者,如“怠”字是也。有一字平上两音而仅收入平声者,如“愆”字是也。有一字平去两音而仅收入去声者,如“信”字是也。有一字平去两音而仅收入平声者,如“居”字是也。有一字上去两音而仅收入上声者,如“喜”字是也。有一字上去两音而仅收入去声者,如“顾”字是也。有一字去入两音而仅收入去声者,如“意”字是也。有一字去入两音而仅收入入声者,如“得”字是也。有一字平上去三音而遗其上去者,如“时”字是也。有一字平去入三音而遗其去入者,如“来”字是也。有一字上去入三音而遗其上入者,如“至”字是也。有一字平上去三音而遗其平声者,如“上”字是也。有一字平上去三音而遗其平去者,如“静”字是也……有诰因此撰成《唐韵四声正》一书。
江有诰关于古四声的议论是错误的,是不合逻辑的。他不是用归纳的方法,而是用演绎的方法考证古四声。他先假设一个大前提:上古韵文必须同调相协,然后得出结论说,如果用今音读来不是同调相协,那么必然是那字在古代另有某调。他的大前提是站不住脚的(上古韵文可以有异调通押的情况),他的整个结论都将被推翻。按照他的原则来推断古声调,那就有很大的偶然性:假如他们根据的材料少,一字数调的情况就会少;假如他所根据的材料多,一字数调的情况就会多,怎能得出正确的结论呢?王念孙不赞成“至”字古有上声,就是因为他不承认《诗经·小雅·宾之初筵》的“至”字和“礼”字押韵(王念孙是对的),同时他也没有看到江有诰所举“至”字读上声的例子。江有诰举了许多一字三声的字,差不多等于四声一贯,表面上承认古有四声,实际上是说每字古无定声。
(4)古无入声说。孔广森主此说。孔广森是曲阜人,为方音所囿,以致斥入声为吴音。此说显然是不合理的,不必详加讨论。
(5)古无去声说。段玉裁主此说。他说:
古四声不同今韵,犹古本音不同今韵也。考周秦汉初之文,有平上入而无去。洎乎魏晋,上入声多转而为去声。
在诸家之说中,段玉裁古无去声说最有价值。他所说的“洎乎魏晋,上入声多转而为去声”这一句话最值得玩味。这就是说,中古的去声来自上古的上声和入声。什么字来自上声,什么字来自入声呢?可以拿谐声偏旁作为标准。凡从平上声字得声,或此字作为平上声字的谐声偏旁者,应认为古上声,例如“怒”从“奴”声,《广韵》“怒”字有上去两读,应以上声为古读。“恕”字从“如”得声,“恕”字在上古应属上声。“顾”字从“雇”得声,“顾”字在上古应属上声。凡从入声字得声,或此字作为入声字的谐声偏旁者,应认为古入声,例如“代”从“弋”声,应以入声为古读。“極”从“亟”声,《广韵》“亟”字有去入两读,应以入声为古读。“察”从“祭”声,“祭”在上古应属入声。
段玉裁的古韵十七部,所包括的声调有四种情况:
①具备平上入三声者:之部,幽部,鱼部,脂部;
②只有平上两声者:侯部;
③只有平入两声者:侵部,谈部,真部,支部;
④只有平声者:宵部,蒸部,东部,阳部,耕部,文部,元部,歌部。
段氏在这里有五个错误:第一,侯部应有入声,段氏幽部入声字,一半应改属侯部97;第二,侵谈两部的入声应该独立;第三,支部应有上声,宵部应有上声和入声;第四,歌元真文东阳耕等部应有上声;第五,真部应无入声,段氏真部入声字,应独立成为质部,若依段氏的体系,也应改属脂部。
段氏古无去声之说,可以认为是不刊之论。只是需要补充一点,就是上古有两种入声,即长入和短入,下文将再谈到。
(6)古无上去两声说。黄侃主此说。他的《音略》说:
古无去声,段君所说。今更知古无上声,惟有平入而已。
黄侃的论据并不充分。段玉裁《诗经韵分十七部表》中,有六部是有上声的,确凿可据。黄侃说上古只有平入两声,等于否认有声调,因为入声字和平声字的差别只是有无塞音韵尾的差别,并不就是声调的差别。古无上去两声的说法是不能成立的。
(7)五声说。王国维主此说。他说(《观堂集林》卷八):
古音有五声。阳类一,与阴类之平上去入四,是也。说以世俗之语,则平声有二(实则阳类自为一声,谓之平声,语不甚切),上去入各一,是为五声。自《三百篇》以至汉初,此五声者大抵自相通叶,罕有出入。汉中叶以后,阳类之声,一部讹变而为上去,于是有阳声三,阴声四,而古之五声增而为七矣。
王氏看见段玉裁《诗经韵分十七部表》蒸部、东部、阳部、耕部、文部、元部都只有平声,惟于侵谈真三部有入声,而这三部有入声是错误的,王念孙把缉盍质独立是对的。因此得出结论:阳类只有平声,没有入声。
王氏把韵类与调类混为一谈是不对的。阳声与阴声是韵类,平上去入是调类,不能混为一谈。依照江永异平同入说,阳类未尝不可以有入声。依我看,阳类也能有上声,例如《诗经·小雅·斯干》“簟、寝”相协,《大雅·召旻》“玷、贬”相协,《王风·大车》“槛、菼、敢”相协,《陈风·泽陂》“萏、俨、枕”相协,《齐风·南山》“两、荡”相协,《小雅·北山》“仰、掌”相协,《小雅·桑扈》的“领、屏”,《小雅·楚茨》的“尽、引”,《邶风·柏舟》的“转、卷、选”,《鄘风·载驰》的“反、远”,《豳风·伐柯》的“远、践”,《小雅·杕杜》的“幝、痯、远”,《小雅·角弓》的“反、远”,《周颂·执竞》的“简、反、反”,《周易·坎卦》的“坎、窞”,又“坎、枕、窞”,《损卦》的“往、享”,《楚辞·九章·抽思》的“敢、憺”,《惜诵》的“忍、轸”等,都可以认为上声韵。因此,王氏阳类只有平声的说法也不能成立。
(8)长去短去说。陆志韦主此说。他说(《古音说略》):
我猜想上古跟入声通转的那个“去声”正可以是这样一个短音……上古的短去声通入声,因为音量的相像。后来混入长去声,因为调子的相像。上古长去声通平上声,那另是一回事。这可升可降的短去声可以叫做上古的第五声。
陆氏的结论和我的结论有很相似的地方:他把去声分为两类:一类是促音(短去),来自入声;另一类是舒声(通平上声),来自平上声。这是完全正确的。但是他的结论和我的结论也有不同之点:第一,他认为上古有两种去声(长去、短去),我认为上古没有去声(依段玉裁说);第二,他认为上古短去声通入声是因为音量相像,我的意见正相反,我认为上古入声有两种:一种是长入,其音较长,后来变为去声;另一种是短入,其音较短,直到今天许多方言里还保存这种促音。
现在应该讲到我的结论了。我认为上古有四个声调,分为舒促两类,即:
舒声 平声,高长调
上声,低短调
促声 长入98,高长调
短入,低短调
上古四声不但有音高的分别,而且有音长(音量)的分别。必须是有音高的分别的,否则后代声调以音高为主要特征无从而来;又必须是有音长的分别的,因为长入声的字正是由于读音较长,然后把韵尾塞音丢失,变为第三种舒声(去声)了。
所谓高调、低调,不一定是平调。高调可能是高升调或高降调,低调可能是低升调或低降调。年代久远,我们不可能作太具体的拟测。
《公羊传·庄公二十八年》:“春秋伐者为客,伐者为主。”何休注:“伐人者为客,读伐长言之,齐人语也”,“见伐者为主,读伐短言之,齐人语也。”长言之就是长入,短言之就是短入。“伐”字本有长入、短入两读。《诗经·鲁颂·泮水》“其旂茷茷”,《释文》:“伐,蒲害反,又普贝反。本又作茷。”陆德明所见《诗经》本作“其旂伐伐”,但“伐”读“茷”音,蒲害反,又普贝反。今《广韵》“茷”读符废切,音吠,即《释文》的蒲害反(音稍变);又读博盖切,音贝,即《释文》的普贝反(音稍变)。《广雅·释诂三》:“伐,败也。”《一切经音义》卷六引《白虎通》:“伐者何?伐,败也,欲败去之。”《古微书》引《春秋说题辞》:“伐之为言,败之也。”这些都可以证明,“伐”字古有去声一读,也就是长入一读。
由“伐”字类推,许多入声字都可以有去入两读,也就是长入、短入两读,例如:
积,子智切[tsi̭e:k]; 又子昔切[tsi̭ek]。
刺,七赐切[ts‘i̭e:k]; 又七亦切[ts‘i̭ek]。
易,以豉切[ʎi̭e:k]; 又以益切[ʎi̭ek]。
帅,所类切[ʃi̭uə:t]; 又所律切[ʃi̭uət]。
质,陟利切[ti̭e:t]; 又之日切[ȶi̭et]。
比,毗至切[bi̭e:t]; 又扶必切99[bi̭et]。
出,尺类切[ȶ‘i̭uə:t]; 又昌律切[ȶ‘i̭uət]。
识,职吏切[ȶi̭ə:t]; 又赏职切[ɕi̭ək]。
植,直吏切[di̭ə:k]; 又市力切[ʑi̭ək]。
食,祥吏切[zi̭ə:k]; 又乘力切[ȡi̭ək]。
亟,去吏切[k‘i̭ə:k]; 又纪力切[ki̭ək]。
尉,於胃切[i̭uə:t]; 又纡物切[i̭uət]。
气(乞),去既切[k‘i̭ə:t]; 又去讫切[k‘i̭ət]。
著,陟虑切[ti̭ɑ:k]: 又张略切100[ti̭ɑk]。
醵,其据切[ɡi̭ɑ:k]; 又其虐切[gi̭ɑk]。
足,子句切[tsi̭ɔ:k]; 又即玉切[tsi̭ɔk]。
数,所据切[ʃi̭ɔ:k]; 又色角切101[ʃeɔk]。
搏,方遇切[pi̭uɑ:k]; 又布莫切[pɑk]。
趣,七句切[ts‘i̭ɔ:k]; 又亲足切102[ts‘i̭ɔk]。
莫,莫故切[mɑ:k]; 又慕各切[mɑk]。
度,徒故切[dɑ:k]; 又徒各切[dɑk]。
恶,乌路切[ɑ:k]; 又乌各切[ɑk]。
错,仓故切[ts‘ɑ:k]; 又千各切[ts‘ɑk]。
作,藏故切[tsɑ:k]; 又则落切[tsɑk]。
切,七计切[ts‘ie:t]; 又千结切[ts‘iet]。
契,苦计切[k‘iɑ:t]; 又苦结切[k‘iɑt]。
闭,博计切[pie:t]; 又方结切[piet]。
缀,陟卫切[ti̭uɑ:t]; 又丁劣切[ti̭uɑt]。
掣,尺制切[ȶ‘i̭ɑ:t]; 又尺折切[ȶ‘i̭ɑt]。
泄,余制切[ʎi̭ɑ:t]; 又私列切[si̭ɑt]。
揭,起例切[k‘i̭ɑ:t]; 又丘竭切103[k‘i̭ɑt]。
啜,尝芮切[ʑi̭uɑ:t]; 又臣劣切[ʑi̭uɑt]。
害,胡盖切[ɣɑ:t]; 又何割切104[ɣɑt]。
阸,乌懈切[e:k]; 又於革切[ek]。
画,胡卦切[ɣoe:k]; 又胡麦切[ɣoek]。
责,则卖切105[tʃe:k]; 又侧革切[tʃek]。
杀,所拜切[ʃeɑ:t]; 又所八切[ʃeɑt]。
悖孛浡,蒲昧切[buə:t]; 又蒲没切[buət]。
帼,古对切[kuə:k]; 又古获切[koək]。
塞,先代切[sə:k]; 又苏则切[sək]。
祓,方肺切[pi̭uɑ:t]; 又敷物切[p‘i̭uɑt]106。
吊,多啸切[tiu:k]; 又都歷切[tiuk]。
激,古吊切[kio:k]; 又古歷切[kiok]。
溺,奴吊切107[nio:k]; 又奴歷切[niok]。
约,於笑切[i̭o:k]; 又於略切[i̭ok]。
觉,古孝切[keu:k]; 又古岳切[keuk]。
较,古孝切[keu:k]; 又古岳切[keuk]。
乐,五教切[ŋeo:k]; 又五角切108[ŋeok]。
菿,陟孝切109[teo:k]; 又竹角切[teok]。
告,古到切[ku:k]; 又古沃切[kuk]。
暴,薄报切[bo:k]; 又蒲木切[bok]。
奥隩燠,乌到切[u:k]; 又於六切110[i̭uk]。
嚇,呼讶切[xeɑ:k]; 又呼格切[xeak]。
藉,慈夜切[dziɑ:k]; 又慈亦切[dziak]。
借,子夜切[tsiɑ:k]; 又将昔切[tsiak]。
炙,之夜切[ȶiɑ:k]; 又之石切[ȶiak]。
射,神夜切[ȡiɑ:k]; 又食亦切111[ȡiak]。
囿,于救切[ɣi̭uə:k]; 又于目切[ɣi̭uək]。
咮噣,陟救切[ti̭ɔ:k]; 又竹角切[teɔk]。
祝,职救切[ȶi̭ɔ:k]; 又之六切[ȶi̭ɔk]。
辐,方副切[pi̭uə:k]; 又方六切[pi̭uək]。
副,敷救切[p‘iuə:k]; 又芳福切[p‘i̭uək]。
宿,息救切[si̭u:k]; 又息逐切[si̭uk]。
畜,许救切[xi̭u:k]; 又许竹切112[xi̭uk]。
復,扶富切[bi̭uə:k]; 又房六切[bi̭uək]。
伏,扶富切[bi̭uə:k]; 又房六切[bi̭uək]。
戮,力救切[li̭u:k]; 又力竹切[li̭uk]。
踣,匹候切[p‘ə:k]; 又蒲北切[bək]。
读,大透切113[dɔ:k]; 又徒谷切[dɔk]。
蔟,仓奏切[ts‘ɔ:k]; 又仓谷切[ts‘ɔk]。
以上诸例,绝大多数都是去声与入声等呼相同,甚至整个字音相同,只是音量(长短)不同,足以证明段玉裁“去入同一类”的说法。段氏又说(《六书音均表》):
古无去声之说,或以为怪。然非好学深思,不能知也。不明乎古四声,则于古谐声不能通。
的确,从谐声系统看,去声字和入声字的关系最为密切,例如:
1.声符为入声,所谐的字为去声者。
背邶,北声。 代,弋声。
厕,则声。 富,畐声。
渍,责声。 缢,益声。
繫,声。 臂譬避,辟声。
路赂,各声。 護,蒦声。
赦,赤声。 奼,乇声。
措醋,昔声。 柘,石声。
诉泝,斥声。 窦,卖声。
赴,卜声。 裕,谷声。
鷇彀,殼声。 耨,辱声。
漱,敕声。 嗾,族声。
罩淖悼掉,卓声。 豹钓,勺声。
爝釂,爵声。 噭竅,敫声。
燿糶,翟声。 踬,质声。
祟,出声。 翠萃粹悴醉,卒声。
沸,弗声。 怪,圣声。
殪饐豷曀,壹声。 祕閟毖,必声。
愒(憩),曷声。 蔼,谒声。
嵗,戌声。 逝誓,折声。
缀,叕声。 例,列声。
酹,寽声。 癈,發声。
沛旆肺,巿(普活切)声。 蹶鳜,厥声。
话,(古活切)声。 赖,剌声。
2.声符为去声,所谐的字为入声者。
適谪嫡滴,啻声。 垩,亚声。
昨,乍声。 液掖,夜声。
薁,奥声。 鹄梏牿,告声。
桎室窒耋挃姪绖蛭垤铚,至声。
羍(他曷切),大声。 脱说阅,兑声。
撮,最声。 割辖,害声。
決缺抉玦,夬声。 曷,匃(丐)声。
泄,世声。 察,祭声。
熱褻暬,埶(藝)声。 獭,赖声。
由此可见,中古去声与入声发生关系的字,在上古就是入声字。
我所订的上古声调系统,和段玉裁所订的上古声调系统基本一致。段氏所谓平上为一类,就是我所谓舒声;所谓去入为一类,就是我所谓促声。只有我把入声分为长短两类,和段氏稍有不同。为什么上古入声应该分为两类呢?这是因为,假如上古入声没有两类,后来就没有分化的条件了。
既然长入、短入有所不同,所以《诗经》长入、短入分用的情况占百分之九十四,合用的情况只占百分之六。长入、短入合用,和平上合用的情况是一样的。现在把《诗经》长入独用的情况列举如下:
《周南·汝坟》二章:肄弃
《召南·甘棠》二章:败憩
《召南·甘棠》三章:拜说114
《召南·摽有梅》三章:塈谓
《召南·野有死麇》三章:脱帨吠115
《邶风·终风》三章:曀曀嚏
《邶风·匏有苦葉》一章:厉揭116
《邶风·谷风》六章:溃肄塈
《邶风·二子乘舟》二章:逝害
《卫风·芄兰》一、二章:遂悸
《卫风·有狐》二章:厉带
《王风·黍离》二章:穗醉
《王风·采葛》三章:艾岁
《魏风·陟岵》二章:季寐弃
《魏风·十亩之间》二章:外泄逝117
《唐风·蟋蟀》二章:逝迈外蹶118
《秦风·晨风》三章:棣檖醉
《陈风·东门之枌》三章:逝迈
《陈风·东门之杨》二章:肺晢119
《陈风·墓门》二章:萃谇
《曹风·候人》一章:祋芾
《小雅·出车》二章:旆瘁
《小雅·庭燎》二章:艾晣哕120
《小雅·小旻》五章:艾败
《小雅·小宛》四章:迈寐
《小雅·小弁》四章:嘒淠届寐
《小雅·蓼莪》二章:蔚悴
《小雅·楚茨》五章:备戒告
《小雅·大田》三章:穗利
《小雅·采菽》二章:淠嘒驷届
《小雅·菀柳》二章:愒瘵迈
《小雅·都人士》四章:厉虿迈
《小雅·隰桑》四章:爱谓
《小雅·白华》五章:外迈
《大雅·大明》五章:妹渭
《大雅·皇矣》二章:翳栵
《大雅·生民》四章:旆穟
《大雅·既醉》五章:匮类
《大雅·假乐》四章:位塈
《大雅·泂酌》三章:溉塈
《大雅·板》二章:蹶泄
《大雅·荡》三章:类怼对内
《大雅·抑》四章:寐内
《大雅·桑柔》六章:僾逮
《大雅·桑柔》十三章:隧类对醉悖
《大雅·瞻卬》一章:惠厉瘵届
《大雅·瞻卬》五章:类瘁
《鲁颂·泮水》一章:茷哕大迈121
《鲁颂·閟宫》五章:大艾岁害
由此可见,长入(去声)是有它的独立性的。长入与短入122,既有关系,又有分别。有关系,所以同属促声(入声);有分别,所以分为长入、短入。这大概可以作为定论。
* * *
以上我们对先秦音系作了较详细的叙述,因为这是汉语的源头,后代的语音都是由此演变来的。
1参看江有诰的《诗经韵读》《楚辞韵读》《群经韵读》《诸子韵读》。
2例如“怛”字,《诗经》两次押韵都在月部,段玉裁在《说文解字注》中只好承认它在十四、十五部。
3另据许慎《说文解字》,“寺”从“之”得声,“之”声有“芝、蚩、事、市”等,问题更复杂了。
4依照钱大昕的说法,正齿字多数也古属舌头。
5表中双唇,指上唇接触下唇;舌尖前,指舌尖接触门牙;舌尖中,指舌尖接触齿龈;舌叶,又称腭龈音,指舌尖和舌面接触龈腭间;舌面前,指舌面接触龈腭间;舌根,指舌根接触硬软腭间。
6参看王力《〈经典释文〉反切考》。
7参看李荣《切韵音系》92—93页。科学出版社1956年版。
8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卷五。
9《章氏丛书·国故论衡》30—31页。
10娘母有一些二等字。
11喻母四等是假四等,真三等。见上文。
12有少数澄母字属二等。
13单凭谐声偏旁是不足为证的,例如“昜”声的字既有“湯”,又有“餳”(徐盈切)。
14他也做得不彻底。他没有能够在唇音和庄系字中搞出浊音送气不送气的对立。
15国际音标表把[ʎ]放在[c][ɟ]同发音部位,但是赵元任、李方桂、罗常培合译高本汉的《中国音韵学研究》把它放在[ȶ][ȡ]的发音部位,今依后者。
16最近看见李方桂先生一篇文章,他把喻四的上古音拟测为某种r,和我的意见相近。
17“埶”声的“褻”同。
18有些地方,是高氏把字音弄错了,如“均”从“匀”声,“匀”是喻四字,而高氏误标为giwěn(喻三);“谷”声有“欲慾浴鹆裕”,都是喻四字,而高氏把“欲慾浴鹆”误标为gǐuk,“裕”误标为gǐug(喻三)。
19例字采自韵图(《七音略》《韵镜》),僻字不录。有些字是先秦古书中没有出现的,但我们可以假定有这个音。
20败,补迈切,破他曰败。
21不,甫鸠切。
22復,扶富切。
23等,多改切。
24殿,都甸切。军在前曰启,后曰殿。
25鸟,都了切。
26傭,丑凶切。
27畜,丑救切。
28值,直吏切。
29能,奴来切。
30推,尺隹切,又他回切。
31射,食亦切。
32葚,食荏切。
33遗,以醉切。
34锐,以芮切。
35折,常列切。
36差,楚宜切。
37索,山责切。
38积,子智切。
39作,臧祚切,又则落切。
40刺,七迹切。
41渍,疾智切。
42荐,在甸切。
43些,苏个切。
44饧,徐盈切。
45亟,去吏切。
46墟,去鱼切。
47乐,五教切。
48嚇,呼讶切。
49《广韵》:雄,羽弓切。“羽”是喻母三等字。这是古音的残留。
50见,胡甸切。
51矮,乌蟹切。
52表中冬部是战国时代的韵部,加方括号为记。编者注:a原作兼用a、a,这里一仍其旧,不作统一。
53夏炘《诗古韵表二十二部集说》引郑庠古韵用的是平水韵韵目,元熊朋来《熊先生经说》引郑庠用的是《广韵》韵目。今依《熊先生经说》。
54所谓“半”,只是大概的说法,不是恰恰一半。
55顾氏未立韵部名称,这里加上韵部名称,以便了解。下文述及江永、段玉裁韵部时,仿此。
56其实宵韵没有幽部字,“陶”字属豪韵,只有皋陶的“陶”属宵韵。“儦”字在先秦当属宵部,不当属幽部。
57江氏于质部收“设彻”二字。从语音的系统性看,“设彻”二字当依江有诰归月部。
58孔广森《诗声类》说:“近世又有段氏《六书音均表》出。”可见他采用了段氏支脂之三部分立之说。
59段氏晚年也承认孔氏东冬分立是对的。见段氏《江氏音学序》。
60为了统一名称,我们改变孔氏原用的韵部名称。下面关子戴震、王念孙、江有诰、章炳麟、黄侃韵部名称,准此。
61段玉裁、孔广森都是戴震的学生,但是戴氏的古韵学说在段、孔之后,所以我们把戴氏放在后面叙述。
62戴氏屋沃两部字很乱,这里只讲一个大概。
63黄氏根据他的“古本韵”的学说,把先秦韵部的名称差不多都改了:1.歌戈(=歌);2.灰(=脂);3.齐(=支);4.模(=鱼);5.侯(=侯);6.豪(=宵);7.萧(=幽);8.咍(=之);9.寒桓(=元);10.先(=真);11.痕魂(=文);12.青(=耕);13.唐(=阳);14.东(=东);15.冬(=冬);16.登(=蒸);17.覃(=侵);18.添(=谈);19.曷末(=月);20.屑(=质);21.没(=物);22.锡(=锡);23.铎(=铎);24.屋(=屋);25.沃(=沃);26.德(=职);27.合(=缉);28.怗(=盍)。
64段玉裁《六书音均表·古十七部音变说》。
65见江有诰《诗经韵读》卷一。
66“貆”字在《广韵》有况袁、胡官、呼官三切,这是一字三音,既不能证明古读况袁切,也不能证明古读胡官切或呼官切。
67参看高本汉《中古及上古汉语语音学简编》(1954年英文本)。
68高氏未立部名,部名是我加的。
69高氏元部细分为n,an,ǎn等,这里只举其大概。下仿此。
70这些字很杂,“果妥尔”属我们的歌部,“绥火衰毁”属我们的微部,“此弭”属我们的支部。
71高氏文物真质四部收字相当乱,和我们不一致。
72章氏说(《国故论衡》上,20页):“古音本无药觉职德沃屋烛铎陌锡诸部,是皆宵之幽侯鱼支之变声也。”
73我并不同意把侯屋东拟为u:uk(ug):uŋ。我只是说,按阴阳对转的原则说,他既把侯拟测为u,就不能不把屋东拟测为uk(ug):uŋ。
74顽,删韵字,高氏依《韵镜》入山韵。
75元部三等喉牙音和三等合口唇音后来变为元韵,其余变为仙韵。
76举平声包括上去入。
77“褊缅面灭”是假四等,真三等。
78例字采自段玉裁《诗经韵分十七部表》《群经韵分十七部表》,适当增减一些字。
79“霾埋”等字后来变入二等。
80“怪”字后来读入二等。
81“戒革麦”后来转入二等。
82“馘”后来转入二等。
83“令”字和从“令”得声的字,应依孔广森入耕部不入真部。
84这类字后来转入开三。
85这类字后来转入开三。
86这类字后来转入开三。
87这类字后来转入合三。
88幽、觉二部合口二等不拟成[ou]、[ouk],是因为[ou]是复合元音,[u]就变为韵尾。
89“开”字后来转入一等。
90这类字后来转入了开口三等。
91翟,读如“狄”。
92髢,同“鬄”。
93“曷”读作“遏”。
94参看章炳麟《音论》(见光华大学《中国语文学研究》)。
95“豐隆”是叠韵连绵字。战国时代转入冬部。
96而且可以认为一字两读,例如“来”字可能有平入两读。
97段氏晚年在《答江晋三论韵》中,承认了这个错误。
98现在苗语、瑶语中还有长入、短入的分别。详见陈其光《苗瑶语入声的发展》(《民族语文》1979年第1期)。
99“比”字共有房脂、必履、毗至、扶必四切。
100“著”字还有长略一切。
101“数”字还有色矩一切。
102“趣”字还有七俱、仓苟二切。
103《广韵》作居竭切,此依《经典释文》。
104此依《集韵》。
105此依《集韵》。
106敷物切应是[p‘iuət],但上古音应是[p‘iuat]。余仿此。
107此依《集韵》。
108“乐”又读卢各切。
109“菿”又读都导切。
110此依《经典释文》。
111“射”又读羊谢、羊益二切,又音石。
112“畜”又读丑六切。
113此依《集韵》。
114说,音税。
115脱,音兑;帨,音帅。
116揭,去例切,音憩。
117泄,馀制切。
118蹶,居卫切。
119晢,征例切。
120晣,征例切,同“晢”。哕,呼会切。
121茷,博盖切;哕,呼会切。
122现代某些汉语方言也有长入短入的分别,如广州话的“八”[pa:t]和“不”[pat]。汉藏语系某些语言(如壮语)也有长入短入的分别。这可以作为上古汉语有长入短入的分别的旁证。参看欧阳觉亚《声调与音节的互相制约关系》(《中国语文》1979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