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衷中参西录》第四期第一卷
石膏解
石膏之质,中含硫氧,是以凉而能散,有透表解肌之力。外感有实热者,放胆用之,直胜金丹。《神农本经》谓其微寒,则性非大寒可知;且谓其宜于产乳,其性尤纯良可知。
医者多误认为大寒而煅用之,则宣散之性变为收敛(点豆腐者必煅用,取其能收敛也),以治外感有实热者,竟将其痰火敛住,凝结不散,用至一两即足伤人,是变金丹为鸩毒也。
迨至误用煅石膏偾事,流俗之见,不知其咎在煅不在石膏,转谓石膏煅用之其猛烈犹足伤人,而不煅者更可知矣。于是一倡百和,遂视用石膏为畏途,即有放胆用者,亦不过七八钱而止。夫石膏之质甚重,七八钱不过一大撮耳。以微寒之药,欲用一大撮扑灭寒温燎原之热,又何能有大效?
是以愚用生石膏以治外感实热,轻证亦必至两许;若实热炽盛,又恒重用至四五两或七八两,或单用,或与他药同用,必煎汤三四茶杯,分四五次徐徐温饮下,热退不必尽剂。如此多煎徐服者,欲以免病家之疑惧,且欲其药力常在上焦、中焦,而寒凉不至下侵致滑泻也。
盖石膏生用以治外感实热,断无伤人之理。且放胆用之,亦断无不退热之理。
惟热实脉虚者,其人必实热兼有虚热,仿白虎加人参汤之义,以人参佐石膏亦必能退热。
特是药房轧细之石膏多系煅者,即方中明开生石膏,亦恒以煅者充之,因煅者为其所素备,且又自觉慎重也。——故凡用生石膏者,宜买其整块明亮者,自监视轧细(凡石质之药不轧细,则煎不透)方的。
若购自药房中难辨其煅与不煅,迨将药煎成,石膏凝结药壶之底,倾之不出者,必系煅石膏,其药汤即断不可服。
【附案】
长子荫潮,七岁时,感冒风寒,四五日间,身大热,舌苔黄而带黑。孺子苦服药,强与之即呕吐不止。
遂单用生石膏两许,煎取清汤,分三次温饮下,病稍愈。又煎生石膏二两,亦徐徐温饮下,病又见愈。又煎生石膏三两,徐徐饮下如前,病遂痊愈。
夫以七岁孺子,约一昼夜间,共用生石膏六两,病愈后饮食有加,毫无寒中之弊,则石膏果大寒乎?抑微寒乎?
此系愚初次重用石膏也,故第一次只用一两,且分三次服下,犹未确知石膏之性也。世之不敢重用石膏者,何妨若愚之试验加多以尽石膏之能力乎?
同邑友人赵厚庵之夫人,年近六旬,得温病,脉数而洪实,舌苔黄而干,闻药气即呕吐。
俾单用生石膏细末六两,以作饭小锅(不用药甑,恐有药味复呕吐)煎取清汤一大碗,恐其呕吐,一次只温饮一口。
药下咽后,觉烦躁异常,病家疑药不对证,愚曰:“非也,病重药轻故也。” 饮至三次,遂不烦躁,阅四点钟尽剂而愈。
同邑友人毛仙阁之三哲嗣印棠,年三十二岁,素有痰饮,得伤寒证,服药调治而愈。后因饮食过度而复,服药又愈。后数日又因饮食过度而复,医治无效。
四五日间延愚诊视,其脉洪长有力,而舌苔淡白,亦不燥渴,食梨一口即觉凉甚,食石榴子一粒心亦觉凉。
愚舍证从脉,为开大剂白虎汤方,因其素有痰饮,加清半夏数钱。
其表兄高夷清在座,邑中之宿医也,疑而问曰:“此证心中不渴不热,而畏食寒凉如此,以余视之虽清解药亦不宜用,子何所据而用生石膏数两乎?”
答曰:“此脉之洪实,原是阳明实热之证,其不觉渴与热者,因其素有痰饮湿盛故也。其畏食寒凉者,因胃中痰饮与外感之热互相胶漆,致胃腑转从其化,与凉为敌也。”
仙阁素晓医学,信用愚言,两日夜间服药十余次,共用生石膏斤余,脉始和平,愚遂旋里。
隔两日复来相迎,言病人反复甚剧,形状异常,有危在顷刻之虑。因思此证治愈甚的,何至如此反复。
即至(相隔三里强),见其痰涎壅盛,连连咳吐不竭,精神恍惚,言语错乱,身体颤动,诊其脉平和无病,惟右关胃气稍弱。
愚恍然会悟,急谓其家人曰:“此证万无闪失,前因饮食过度而复,此次又因戒饮食过度而复也。” 其家人果谓有鉴前失,数日之间所与饮食甚少。
愚曰:“此无须用药,饱食即可愈矣。” 其家人虑其病状若此,不能进食。愚曰:“无庸如此多虑,果系由饿而得之病,见饮食必然思食。”
其家人依愚言,时已届晚八句钟,至黎明进食三次,每次撙节与之,其病遂愈。
西药有安知歇貌林,又名退热冰。究其退热之效,实远不如石膏。盖石膏之凉虽不如冰,而其退热之力实胜冰远甚。
邻村龙潭庄张叟,年过七旬,于孟夏得温病,四五日间烦热燥渴,遣人于八十里外致冰一担,日夜放量食之,而烦渴如故。其脉洪滑而长,重按有力,舌苔白厚,中心微黄。
投以白虎加人参汤,方中生石膏重用四两,煎汤一大碗,分数次温饮下,连进二剂,烦热燥渴痊愈。
又沈阳县尹朱霭亭夫人,年过五旬,于戊午季秋得温病甚剧。先延东医治疗,所服不知何药,外用冰囊以解其热。数日热益盛,精神昏昏似睡,大声呼之亦无知觉,其脉洪实搏指。
俾将冰囊撤去,用生石膏细末四两,粳米八钱,煎取清汁四茶杯,约历十句钟,将药服尽,豁然顿醒。霭亭喜甚,命其公子良佐,从愚学医。
又友人毛仙阁夫人,年近七旬,于正月中旬,伤寒无汗。
原是麻黄汤证,因误服桂枝汤,汗未得出,上焦陡觉烦热恶心,闻药气即呕吐,但饮石膏所煮清水及白开水亦呕吐。唯昼夜吞小冰块可以不吐,两日之间,吞冰若干,而烦热不减,其脉关前洪滑异常。
俾用鲜梨片,蘸生石膏细末嚼咽之,遂受药不吐,服尽二两而病愈。
石膏之性,又善清瘟疹之热。
奉天友人朱贡九之哲嗣文治,年五岁,于庚申立夏后,周身壮热,出疹甚稠密,脉象洪数,舌苔白厚,知其疹而兼瘟也。
欲用凉药清解之,因其素有心下作疼之病,出疹后贪食鲜果,前一日犹觉疼,又不敢投以重剂。
遂勉用生石膏、玄参各六钱,薄荷叶、蝉蜕各一钱,连翘二钱。
晚间服药,至翌日午后视之,气息甚粗,鼻翅煽动,咽喉作疼,且自鼻中出血少许,大有烦躁不安之象。
愚不得已,重用生石膏三两,玄参、麦冬(带心)各六钱,仍少佐以薄荷、连翘诸药,俾煎汤三茶盅,分三次温饮下。
至翌日视之,则诸证皆轻减矣。然余热犹炽,其大便虽行一次,仍系燥粪,其心中犹发热,脉仍有力。
遂于清解药中,仍加生石膏一两,连服二剂,壮热始退,继用凉润清毒之药,调之痊愈。
石膏之性,又善清咽喉之热。
沧州友人董寿山,年三十余,初次感冒发颐,数日颌下颈项皆肿,延至膺胸,复渐肿而下。其牙关紧闭,惟自齿缝可进稀汤,而咽喉肿疼,又艰于下咽。
延医调治,服清火解毒之药数剂,肿热转增。时当中秋节后,淋雨不止,因病势危急,冒雨驱车三十里迎愚诊治。
见其颔下连项,壅肿异常,状类时毒(疮家有时毒证),抚之硬而且热,色甚红,纯是一团火毒之气,下肿已至心口,自牙缝中进水半口,必以手掩口,十分努力方能下咽。且痰涎壅滞胸中,上至咽喉,并无容水之处,进水少许,必换出痰涎一口。且觉有气自下上冲,时作呃逆,连连不止,诊其脉洪滑而长,重按有力,兼有数象。
愚曰:“此病俗所称虾蟆瘟也,毒热炽盛,盘踞阳明之府,若火之燎原,必重用生石膏清之,乃可缓其毒热之势。”
从前医者在座,谓 “曾用生石膏一两,毫无功效”。愚曰:“石膏乃微寒之药,《本经》原有明文,如此热毒,仅用两许,何能见效。”
遂用生石膏四两,金线重楼(此药须色黄、味甘、无辣味者方可用,无此则不用亦可)、清半夏各三钱,连翘、蝉蜕各一钱(为咽喉肿甚,表散之药,不敢多用),煎服后,觉药停胸间不下,其热与肿似有益增之势。
知其证兼结胸,火热无下行之路,故益上冲也。幸药房即在本村,复急取生石膏四两,生赭石三两,又煎汤徐徐温饮下,仍觉停于胸间。
又急取生赭石三两,蒌仁二两,芒硝八钱,又煎汤饮下,胸间仍不开通。此时咽喉益肿,再饮水亦不能下,病家惶恐无措。
愚晓之曰:“我所以亟亟连次用药者,正为此病肿势浸增,恐稍迟缓,则药不能进,今其胸中既贮如许多药,断无不下行之理,药下行则结开便通,毒火随之下降,而上焦之肿热必消矣。”
时当晚十句钟,至夜半药力下行,黎明下燥粪数枚,上焦肿热觉轻,水浆可进。晨饭时,牙关亦微开,服茶汤一碗。午后,肿热又渐增。抚其胸,热犹烙手,脉仍洪实。
意其燥结必未尽下,遂投以大黄六钱,芒硝五钱,又下燥粪兼有溏粪,病遂大愈。而肿处之硬者,仍不甚消,胸间抚之犹热,脉象亦仍有余热。
又用生石膏三两,金银花、连翘各数钱,煎汤一大碗,分数次温饮下,日服一剂,三日痊愈。按:此证二次即当用芒硝、大黄。
石膏之性,又善清头面之热。
愚在德州时,一军士年二十余,得瘟疫,三四日间,头面悉肿,其肿处皮肤内含黄水,破后且溃烂,身上间有斑点。闻人言此证名大头瘟,其溃烂之状,又似瓜瓤瘟,最不易治。惧甚,求为诊视。
其脉洪滑而长,舌苔白而微黄,问其心中,惟觉烦热,嗜食凉物。
遂晓之曰:“此证不难治,头面之肿烂,周身之斑点,无非热毒入胃,而随胃气外现之象,能放胆服生石膏可保痊愈。” 遂投以拙拟青盂汤(方载三期七卷,系荷叶一个用周遭边,生石膏一两,羚羊角二钱,知母六钱,蝉蜕、僵蚕、金线重楼、粉甘草各钱半),方中石膏改用三两,知母改用八钱,煎汁一大碗,分数次温饮下,一剂病愈强半。
翌日于方中减去荷叶、蝉蜕,又服一剂痊愈。
外感痰喘,宜投以《金匮》小青龙加石膏汤。若其外感之热,已入阳明之府,而小青龙中之麻、桂、姜、辛诸药,实不宜用。
曾治奉天同善堂中孤儿院刘小四,年八岁。孟秋患温病,医治十余日,病益加剧。表里大热,喘息迫促,脉象洪数,重按有力,知犹可治。问其大便,两日未行。
投以大剂白虎汤,重用生石膏二两半,用生山药一两以代方中粳米。且为其喘息迫促,肺中伏邪,又加薄荷叶一钱半以清之。
俾煎汤两茶盅,作两次温饮下,一剂病愈强半,又服一剂痊愈。
又邑北境于常庄于某,年四十余,为风寒所束,不得汗,胸中烦热,又兼喘促,医者治以苏子降气汤,兼散风清火之品,数剂,病益进。
诊其脉,洪滑而浮,投以拙拟寒解汤(方载三期五卷,系生石膏一两,知母八钱,连翘、蝉蜕各钱半),须臾,上半身即出汗,又须臾,觉药力下行,其下焦及腿亦皆出汗,病若失。
用生石膏以退外感之实热,诚为有一无二之良药。乃有时但重用石膏不效,必仿白虎加人参汤之义,用人参以辅之,而其退热之力始大显者,兹详陈数案于下,以备参观。
伤寒定例,汗、吐、下后,用白虎汤者加人参,渴者用白虎汤亦加人参。而愚临证品验以来,知其人或年过五旬,或壮年在劳心劳力之余,或其人素有内伤,或禀赋羸弱,即不在汗、吐、下后与渴者,用白虎汤时,亦皆宜加人参。
曾治邑城西傅家庄傅寿朋,年二十,身体素弱,偶觉气分不舒。医者用三棱、延胡等药破之,自觉短气,遂停药不敢服。隔两日忽发喘逆,筋惕肉动,精神恍惚。脉数至六至,浮分摇摇,按之若无。肌肤甚热,上半身时出热汗。自言心为热迫,甚觉怔仲。其舌上微有白苔,中心似黄。
统观此病情状,虽陡发于一日,其受外感已非一日,盖其气分不舒时,即受外感之时,特其初不自觉耳。为其怔忡太甚,不暇取药,急用生鸡子黄四枚,温开水调和,再将其碗置开水盆中,候温服之,喘遂止,怔忡亦见愈。
继投以大剂白虎加人参汤,方中生石膏用三两,人参用六钱,更以生怀山药代方中粳米,煎汤一大碗,仍调入生鸡子黄三枚,徐徐温饮下,尽剂而愈。
又邑北六间房王姓童子,年十七,于孟夏得温病。八九日间呼吸迫促,频频咳吐,痰血相杂。其咳吐之时疼连胸肋,上焦微嫌发闷。诊其脉确有实热,而数至七至(凡用白虎汤者,见脉数至七至或六至有余者,皆宜加参),摇摇无根。
盖其资禀素弱,又兼读书劳心,其受外感又甚剧,故脉象若是之危险也。为其胸肋疼闷,兼吐血,拟用白虎加人参汤,以生山药代粳米,而人参不敢多用。方中之生石膏仍用三两,人参用三钱,又加竹茹、三七(捣细冲服)各二钱,煎汤一大碗,徐徐温饮下,一剂血即止,诸病亦见愈。又服一剂痊愈。
用三七者,不但治吐血,实又兼治胸胁之疼也。
寒温之证,最忌舌干,至舌苔薄而干,或干而且缩者,尤为险证。而究其原因,却非一致,有因真阴亏损者,有因气虚不上潮者,有因气虚更下陷者,皆可治以白虎加人参汤,更以生山药代方中粳米,无不效者。
盖人参之性,大能补气,元气旺而上升,自无下陷之虞。而与石膏同用,又大能治外感中之真阴亏损。况又有山药、知母以濡润之乎?
若脉象虚数者,又宜多用人参,再加玄参、生地滋阴之品,煎汤四五茶盅,徐徐温饮下。一次只饮一大口,防其寒凉下侵,致大便滑泻。又欲其药力息息上达,升元气以生津液。饮完一剂,再煎一剂,使药力昼夜相继,数日火退舌润,其病自愈。
曾治一邻村刘姓童子,年十三岁,于孟冬得伤寒证,七八日间,喘息鼻煽动,精神昏愦,时作谵语,所言皆劳力之事。其脉微细而数,按之无力。欲视其舌,干缩不能外伸。启齿视舌皮,若瘢点,作黑色,似苔非苔,频饮凉水,毫无濡润之意。
愚曰:此病必得之劳力之余,胸中大气下陷,故津液不能上潮,气陷不能托火外出,故脉道淤塞,不然何以脉象若是,恣饮凉水而不滑泻乎?
病家曰:先生之言诚然。从前延医服药分毫无效,不知尚可救否。曰:此证按寻常治法,一日只服药一剂,即对证亦不能见效,听吾用药勿阻,定可挽回。
遂用生石膏四两,党参、知母、生山药各一两,甘草二钱,煎汤一大碗,徐徐温饮下,一昼夜间连进二剂,其病遂愈。
仲景治伤寒脉结代者,用炙甘草汤,诚佳方也。愚治寒温,若其外感之热不盛,遇此等脉,即遵仲景之法。若其脉虽结代,而外感之热甚实者,宜用白虎加人参汤,若以山药代粳米,生地代知母更佳。有案详《人参解》中,可参观。
从来产后之证,最忌寒凉。而果系产后温病,心中燥热,舌苔黄厚,脉象洪实,寒凉亦在所不忌。然所用寒凉之药,须审慎斟酌,不可漫然相投也。
愚治产后温证之轻者,其热虽入阳明之府,而脉象不甚洪实,恒重用玄参一两,或至二两,辄能应手奏效。
若系剧者,必用白虎加人参汤方能退热。然用时须以生山药代粳米、玄参代知母,方为稳妥。处方编中 “白虎加人参以山药代粳米汤” 下附有验案可参观。盖以石膏、玄参,《本经》皆明言其治产乳,至知母条下则未尝言之,不敢师心自用也。
【附案】
铁岭友人吴瑞五精医学,尤笃信拙著《医学衷中参西录》中诸方,用之辄能奏效。其侄文博亦知医。有戚家延之治产后病,临行瑞五嘱之曰:“果系产后温热、阳明胃府大实,非用白虎加人参汤不可,然用时须按《医学衷中参西录》中讲究,以生山药代粳米、玄参代知母,方为万全之策。审证确时,宜放胆用之,勿为群言所阻挠也。”
及至诊视,果系产后温病,且证脉皆大实,文博遵所嘱开方取药,而药房皆不肯与,谓产后断无用石膏之理,病家因此生疑。文博辞归,病家又延医治数日,病势垂危,复求为诊治。文博携药而往,如法服之,一剂而愈。
又沧州友人董寿山曾治一赵姓妇,产后八九日,忽得温病,因误汗致热渴喘促,舌苔干黄,循衣摸床,呼索凉水,病家不敢与。脉弦数有力,一息七至。
急投以白虎加人参汤,以山药代粳米。为系产后,更以玄参代知母。方中生石膏重用至四两,又加生地、白芍各数钱,煎汤一大碗,分四次温饮下,尽剂而愈。
当时有知医者在座,疑而问曰:“产后忌用寒凉,何以能放胆如此,重用生石膏,且知母、玄参皆系寒凉之品,何以必用玄参易知母乎?” 答曰:“此理俱在《医学衷中参西录》中。” 因于行箧中出书示之,知医者观书移时,始喟然叹服。
又铁岭门生杨鸿恩,曾治其本村张氏妇,得温病,继而流产。越四五日,其病大发。遍请医生,均谓温病流产,又兼邪热太甚,无方可治。
有人告以鸿恩自奉天新归,其夫遂延为诊治。见病人目不识人,神气恍惚,渴嗜饮水,大便滑泻,脉数近八至,且微细无力,舌苔边黄中黑,缩不能伸,其家人泣问:“此病尚可愈否?” 鸿恩答曰:“按常法原在不治之例,然予受师传授,竭吾能力,或可挽回。”
为其燥热,又兼滑泻,先投以《医学衷中参西录》滋阴清燥汤(方见山药解),一剂泻止,热稍见愈。继投以大剂白虎加人参汤。为其舌缩,脉数,真阴大亏,又加枸杞、玄参、生地之类,煎汤一大碗,调入生鸡子黄三枚,分数次徐徐温饮下。精神清爽,舌能伸出,连服三剂痊愈。
众人皆曰 “神医”。鸿恩曰:“此皆遵予师之训也,若拘俗说,产后不敢用白虎汤,庸有幸乎?特用白虎汤,须依汗、吐、下后之例加人参耳。予师《医学衷中参西录》中论之详矣。”
在女子有因外感之热内迫,致下血不止者,亦可重用白虎加人参汤治之。
邻村泊北庄李氏妇,产后数日,恶露已尽,至七八日,忽又下血。延医服药,二十余日不止,其脉洪滑有力,心中热而且渴。
疑其夹杂外感,询之身不觉热,舌上无苔,色似微白,又疑其血热妄行,投以凉血兼止血之药,血不止而热渴亦如故。
因思此证实夹杂外感无疑,遂改用白虎加人参汤,方中生石膏重用三两,更以生山药代粳米,煎汤三盅,分三次温饮下,热渴遂愈,血亦见止,又改用凉血兼止血之药而愈。
痢证身热不休,服一切清火之药,而热仍不休者,方书多诿为不治。夫治果对证,其热焉有不休之理?此乃因痢证夹杂外感,其外感之热邪,随痢深陷,弥漫于下焦经络之间,永无出路,以致痢为热邪所助,日甚一日而永无愈期。夫病有兼证,即治之宜有兼方也,斯非重用生石膏更助以人参以清外感之热不可。
曾治邑诸生王荷轩,年六十七,于中秋得痢证,医治二十余日不效。后愚诊视,其痢赤白胶滞下行,时觉肠中热而且干,小便亦觉发热,腹中下坠,并迫其脊骨尽处亦下坠作疼,且眩晕,其脉洪长有力,舌有白苔甚厚。
愚曰:“此外感之热,挟痢毒之热下迫,故现种种病状,非治痢兼治外感不可。” 遂用生石膏二两,生杭芍八钱,生怀山药六钱,野党参五钱,甘草二钱,此即白虎加人参汤以芍药代知母、山药代粳米也(此方载三期三卷,名通变白虎加人参汤)。煎汤两茶盅,分二次温饮下,日进一剂,两日痊愈。
而脉象犹有余热,拟再用石膏清之,病家疑年高之人,石膏不可屡服。愚亦应聘他往,后二十余日其痢复作。延他医治疗,于治痢药中,杂以甘寒濡润之品,致外感余热永留不去,其痢虽愈,屡次反复。
延至明年季夏,反复甚剧,复延愚诊治,其脉象病证皆如前。因谓之曰:“去岁若肯多服生石膏数两,何至有以后屡次反复,今不可再留邪矣。” 仍投以原方,连服三剂病愈,而脉亦安和。
按:此证两次皆随手奏效者,诚以石膏得人参之助,能使深陷之热邪,徐徐上升外散,消解无余。加以芍药、甘草,以理下重腹疼,山药以滋阴固下,所以热消而痢亦愈也。
又此证因初次外感之热邪未清,后虽经屡次服凉药清解,其热仍固结莫解。迨蓄至期年之久,热邪勃然反复,必俟连次重用生石膏,始能消解无余。
因悟得凡无新受之外感,而其脉象确有实热,屡服凉药不效,即稍效而后仍反复者,皆预有外感邪热伏藏其中,均宜重用生石膏清之,或石膏与人参并用以清之也。不然,则外邪留滞,消铄真阴,经年累月而浸成虚劳者多矣。
志在活人者,何不防之于预,而有采于刍荛之言也。
又表兄张申甫之妻高氏,年五十余,素多疾病。于季夏晨起偶下白痢,至暮十余次。秉烛后,忽然浑身大热,不省人事,循衣摸床,呼之不应。其脉洪而无力,肌肤之热烙手。
知其系气分热痢,又兼受暑,多病之身不能支持,故精神昏愦如是也。
急用生石膏三两,野党参四钱,煎汤一大碗,徐徐温饮下。至夜半尽剂而醒,痢亦遂愈。诘朝煎渣再服,其病脱然。
上所载痢证医案二则,皆兼外感之热者也,故皆重用生石膏治之,非概以其方治痢证也。拙著《医学衷中参西录》中,治痢共有七方,皆随证变通用之,确有把握,前案所用之方,乃七方之一也。愚用此方治人多矣,脉证的确,用之自无差忒也。
尝观丁仲佑所译东人《赤痢新论》,有医案二则,一为宫野某女,一为田中某女,皆痢而兼瘟。身发剧热,心机亢进,脉搏百一十至,神昏谵语。若投以拙拟重用生石膏之方皆可随手奏效,乃东人不知治瘟但知治痢,致二证皆至不起。夫著《赤痢新论》者,为志贺洁,系东人,著名医学博士,能于痢证中考验出阿米巴赤痢,谓起于热带而渐及于温带、寒带。其痢毒为动物之菌,寄居人腹。为其为慢性之痢,且为动物之菌,故其治法与寻常赤痢不同(治法详三期三卷)。其研究痢证可谓精矣,而竟于痢而兼瘟之证研究未到,诚以东人崇尚西法,不善治瘟且不知用石膏,故于痢证兼瘟者犹一间未达也。
疟疾虽在少阳,而阳明兼有实热者,亦宜重用生石膏。
曾治邻村李酿泉,年四十许,疟疾间日一发,热时若燔,即不发之日亦觉表里俱热。舌燥口干,脉象弦长,重按甚实。
此少阳邪盛,阳明热盛,疟而兼温之脉也。
投以大剂白虎汤加柴胡三钱,服后顿觉清爽。翌晨疟即未发,又煎服前剂之半,加生姜三钱,温疟从此皆愈。
至脉象虽不至甚实,而按之有力,常觉发热懒食者,愚皆于治疟剂中,加生石膏两许以清之,亦莫不随手奏效也。
且重用石膏治疟,亦非自愚方也。袁简斋曰:“丙子九月,余患疟,饮吕医药,至日昃忽呕吐,头眩不止。家慈抱余起坐,觉血气自胸愤起,性命在呼吸间。忽有征友赵藜村来访,家人以疾辞。曰:“我解医。” 乃延入诊脉看方,笑曰:“容易。” 命速买石膏,加他药投之。余甫饮一勺,如以千钧之石,将肠胃压下,血气全消。未半盂,沉沉睡去,头上微汗,朦胧中闻先慈西唶曰:岂非仙丹乎?睡须臾醒,君犹在座。问:思西瓜否?曰:“想甚。” 即买西瓜。曰:“凭君尽量,我去矣。” 食片许,如醍醐灌顶,头目为清,晚食粥。次日来曰:君所患者阳明经疟,吕医误为太阳经,以升麻、羌活二味升提之,将君气血逆流而上,惟白虎汤可治,然亦危矣。” 详观此案,石膏用之得当,直胜金丹,诚能挽回人命于顷刻也。
石膏之性,又善治脑漏。方书治脑漏之证,恒用辛夷、苍耳。然此证病因,有因脑为风袭者,又因肝移热于脑者。
若因脑为风袭而得,其初得之时,或可用此辛温之品散之。若久而化热,此辛温之药即不宜用;至为肝移热于脑,则辛温之药尤所必戒也。
近治奉天大西关溥源酱房郭玉堂,得此证半载不愈。鼻中时流浊涕,其气腥臭,心热神昏,恒觉眩晕。其脉左右皆弦而有力,其大便恒干燥。
知其肝移热于脑,其胃亦移热于脑矣。恐其病因原系风袭,先与西药阿斯必林瓦许以发其汗,头目即觉清爽。
继为疏方,用生石膏两半,龙胆草、生杭芍、玄参、知母、花粉各四钱,连翘、金银花、甘草各二钱,薄荷叶一钱。连服十剂,石膏皆用两半,他药则少有加减,其病遂脱然痊愈。
又治奉天测量局护兵某,得此证七八日,其脉浮而有力。
知其因风束生热也。亦先用阿斯必林瓦许汗之。汗后,其鼻中浊涕即减,亦投以前方,连服三剂痊愈。
《本经》谓石膏能治腹痛,诚有效验。
曾治奉天清丈局司书刘锡五腹疼,三年不愈。其脉洪长有力,右部尤甚,舌心红而无皮,时觉头疼眩晕,大便干燥,小便黄涩。
此乃伏气化热,阻塞奇经之经络,故作疼也。
为疏方:生石膏两半,知母、花粉、玄参、生杭芍、川楝子各五钱,乳香、没药各四钱,甘草二钱,一剂疼愈强半。即原方略为加减,又服数剂痊愈。
又,愚弱冠后出游津门,至腊底还里,有本村刘氏少年,因腹疼卧病月余,昼夜号呼,势极危险。延医数人,皆束手无策。
闻愚归,求为诊视。其脉洪长有力,盖从前之疼犹不至如斯,为屡次为热药所误,故疼益加剧耳。
亦投以前方,惟生石膏重用二两,一剂病大轻减。后又加鲜茅根数钱,连服两剂痊愈。
盖此等证,大抵皆由外感伏邪窜入奇经,久而生热。其热无由宣散,遂郁而作疼。医者为其腹疼,不敢投以凉药,甚或以热治热,是以益治益剧。
然证之凉热脉自有分,即病人细心体验,亦必自觉。临证者尽心询问考究,自能得其实际也。
石膏之性,又最宜与西药阿斯必林并用。盖石膏清热之力虽大,而发表之力稍轻。阿斯必林之原质,存于杨柳树皮津液中,味酸性凉,最善达表,使内郁之热由表解散,与石膏相助为理,实有相得益彰之妙也。
如外感之热,已入阳明胃腑,其人头疼,舌苔犹白者,是仍带表证。愚恒用阿斯必林一瓦(合中量二分六厘四毫),白蔗糖化水送服以汗之。迨其汗出遍体之时,复用生石膏两许,煎汤乘热饮之(宜当汗正出时饮之),在表之热解,在里之热亦随汗而解矣。
若其头已不疼,舌苔微黄,似无表证矣,而脉象犹浮,虽洪滑而按之不实者,仍可用阿斯必林汗之。然宜先用生石膏七八钱,或两许,煮汤服之,俾热势少衰,然后投以阿斯必林,则汗既易出,汗后病亦易解也。
若其热未随汗全解,仍可徐饮以生石膏汤,清其余热。
不但此也,若斑疹之毒,郁而未发,其人表里俱热,大便不滑泻者,可用生石膏五六钱,煎汤冲服阿斯必林半瓦许,俾服后,微似有汗,内毒透彻,斑疹可全然托出。
若出后壮热不退,胃腑燥实,大便燥结者,又可多用生石膏至二三两许,煎汤一大碗(约有三四茶杯),冲阿斯必林一瓦,或一瓦强,一次温饮数羹匙。初饮略促其期,迨热见退,或大便通下,尤宜徐徐少饮,以壮热全消,仍不至滑泻为度。如此斟酌适宜,斑疹无难愈之证矣。
石膏与阿斯必林,或前后互用,或一时并用,通变化裁,存乎其人,果能息息与病机相赴,功效岂有穷哉。
西人、东人,治热性关节肿疼,皆习用阿斯必林。治关节肿疼之挟有外感实热者,又必与石膏并用,方能立见奇效。
奉天陆军参谋长赵海珊之侄,年六岁。脑后生疮,漫肿作疼,继而头面皆肿,若赤游丹毒。继而作抽掣,日甚一日。复至周身僵直,目不能合,亦不能瞬,气息若断若续,吟呻全无。
其家人以为无药可治,待时而已。阅两昼夜,形状如故,试灌以勺水,似犹知下咽。因转念或犹可治,而彼处医者,咸皆从前延请而屡次服药无效者也。其祖父素信愚,因其向患下部及两腿皆肿,曾为治愈。其父受瘟病甚险,亦舁至院中治愈。遂亦舁之来院(相距十里许),求为诊治。
其脉洪数而实,肌肤发热。——知其夹杂瘟病,阳明腑证已实,势虽垂危,犹可挽回。
遂用生石膏细末四两,以蒸汽水煎汤两茶杯,徐徐温灌之。周十二时剂尽,脉见和缓,微能作声。
又用阿斯必林瓦半,仍以汽水所煎石膏汤,分五次送下,限一日夜服完。服至末二次,皆周身微见汗,其精神稍明了,肢体能微动。从先七八日不食,且不大便,至此可少进茶汤,大便亦通下矣。
继用生山药细末煮作稀粥,调以白蔗糖,送服阿斯必林三分瓦之一,日两次,若见有热,即间饮汽水所煮石膏汤。
又以蜜调黄连末,少加薄荷冰,敷其头面肿处,生肌散敷其疮口破处。
如此调养数日,病势减退,可以能言。其左边手足仍不能动,试略为屈伸,则疼不能忍。细验之,关节处皆微肿,按之觉疼。
知其关节之间,因外感之热而生炎也。遂又用鲜茅根煎浓汤(无鲜茅根可代以鲜芦根),调以白蔗糖,送服阿斯必林半瓦,日两次。俾服药后周身微似有汗,亦间有不出汗之时,令其关节中之炎热,徐徐随发表之药透出。
又佐以健补脾胃之药,俾其多进饮食。如此旬余,左手足皆能运动,关节能屈伸,以后饮食复常,停药勿服,静养半月,行动如常矣。
此证共用生石膏三斤,阿斯必林三十瓦,始能完全治愈。愚用阿斯必林治热性关节肿疼者多矣,为此证最险,故详记之。
丁仲佑《西药实验谈》载,东人用阿斯必林治愈关节急性偻麻质斯(即热性关节肿疼)之案甚伙,而其证之险,皆远逊于此证。若遇此证,不能重用生石膏,尚有何药能与阿斯必林并用,以挽回此极险之证乎?彼欲废弃中药者,尚其详观此案也。
上所录诸案,其为证不同,然皆兼有外感热实者也。乃有其人纯系内伤,脏腑失和,而前哲具有特识,亦有重用石膏者。
徐灵胎曰:“嘉兴朱宗臣,以阳盛阴亏之体,又兼痰凝气逆。医者以温补治之,胸膈痞塞,而阳道痿。群医谓脾肾两亏,将恐无治,就余于山中。余视其体,丰而气旺,阳升而阴不降,诸窍皆闭。笑谓之曰:‘此为肝肾双实证,先用清润之药,加石膏以降其逆气,后以消痰开胃之药涤其中宫,更以滋肾强阴之药镇其元气,阳事即通。’五月后,妾即怀孕,得一女,又一年复得一男。”
近治奉天南市场俊记建筑公司经理王海山,其证亦与前案朱宗臣之病相似。愚师徐氏之意,亦先重用生石膏以清其痰火,共服药十余剂痊愈。海山年四十余,为无子,纳宠数年,犹未生育,今既病愈,想亦育麒不远矣。
吴鞠通曰:“何叟年六十二岁,手足拘挛。误服桂、附、人参、熟地等补阳,以致面赤,脉洪数,小便闭,身重不能转侧,手不能上至鬓,足蜷曲,丝毫不能转侧移动。细询病情,因纵饮食肉而然。所谓‘湿热不攘,大筋软短,小筋弛长,软短为拘,弛长为痿’者也。与极苦通小肠、淡渗利膀胱之方,用生石膏八两,飞滑石一两,茯苓皮六钱,桑枝、防己各五钱,晚蚕砂、龙胆草各四钱,穿山甲、胡黄连、洋芦荟、杏仁、地龙各三钱,白通草二钱,煮三碗,分三次服,日尽一剂。至七日后,小便红黑而浊。半月后手渐动,足渐伸。一月后下床,扶桌椅能行。四十日后走至檐前,不能下阶。又半月始下阶。三月后能行四十步,后因痰饮,用理脾肺之药收功。”
杨华轩(南皮人,清同治时太医院医官)曰:“同邑某氏室女,周身拘挛,四肢不能少伸,年余未起床矣。诊其脉,阳明热甚,每剂药中必重用生石膏以清阳明之热,共用生石膏四斤,其病竟愈。”
观此二案,石膏治外感兼治内伤,功用何其弘哉。
穷极石膏之功用,恒有令人获意外之效者。
曾治奉天大西关马姓叟,年近六旬,患痔疮,三十余年不愈。后因伤寒证,热入阳明之府,投以大剂白虎汤数剂,其病遂愈,痔疮竟由此除根。
又治奉天商埠局旁吕姓幼童。年五六岁,每年患眼疾六七次,皆治于东人医院。东人谓此关于禀赋,不能除根。后患瘟疹,毒热甚恣,投以托毒清火之品。每剂中用生石膏两半,病愈后,其眼疾亦从此不再反复。
又友人张少白,曾治京都阎姓叟。年近七旬,素有劳疾,发则喘而且嗽。于冬日感冒风寒,上焦烦热,劳疾大作,痰涎胶滞,喘促异常。其脉关前洪滑,按之有力。
少白治以生石膏二两以清时气之热,因其劳疾,加沉香五钱,以引气归肾。且以痰涎太盛,石膏能润痰之燥,不能行痰之滞,故又借其辛温之性,以为石膏之反佐也。
一日连服二剂,于第二剂加清竹沥二钱,病若失。劳疾亦从此除根永不反复。
夫劳疾至年近七旬,本属不治之证,而事出无心,竟以重用石膏治愈之,石膏之功用,何其神哉。
愚因闻此案,心有会悟,拟得治肺劳黄芪膏方(载处方编中),其中亦用生石膏,服者颇有功效。
寒温阳明府病,原宜治以白虎汤。医者畏不敢用,恒以甘寒之药清之,遇病之轻者,亦可治愈,而恒至稽留余热(甘寒药滞泥,故能闭塞外感热邪),变生他证。迨至病久不愈,其脉之有力者,仍可用白虎汤治之,其脉之有力而不甚实者,可用白虎加人参汤治之。
曾治奉天中街内宾升靴铺中学徒,年十四五,得劳热喘嗽证。初原甚轻,医治数月,病势浸增,医者诿谓不治。遂来院求为诊视,其人羸弱已甚,而脉象有力,数近六至,疑其有外感伏热,询之果数月之前,曾患瘟病,经医治愈。乃知其决系外感留邪,问其心中时觉发热,大便干燥,小便黄涩,遂投以白虎加人参汤,去粳米加生怀山药一两,连服数剂,病若失。见者讶为奇异,不知此乃治其外感,非治其内伤,而能若是之速效也。
《内经》谓 “冬伤于寒,春必病温”,是言伏气为病也。乃有伏气伏于膈膜之下(《内经》所谓横连膜原也),逼近胃口,久而化热,不外发为温病,转上透膈膜,熏蒸肺脏,致成肿病者。若其脉有力,亦宜重用生石膏治之。
曾治奉天小南关赵某,年四十许。始则发热懒食,继则咳嗽吐痰腥臭,医治三月,浸至不能起床。脉象滑实,右脉尤甚(伏邪之热,亦如寒温之脉,多右盛于左),舌有黄苔,大便数日一行。
知系伏气为病,投以大剂白虎汤,以生山药代粳米,又加利痰解毒之品,三剂后病愈强半。又即其方加减,服至十余剂痊愈。
又有伏气下陷于奇经诸脉中,久而化热,其热亦不能外发为温,有时随奇经之脉上升者;在女子又有热入血室而子宫溃烂者,爰录两案于下以证之。
安东尉之凤,年二十余。时觉有热,起自下焦,上冲脑部。其脑部为热冲激,头巅有似肿胀,时作眩晕,心中亦时发热,大便干燥,小便黄涩。经医调治,年余无效。求其处医士李亦泉寄函来问治法,其开来病案如此。且其脉象洪实,饮食照常,身体亦不软弱。
知其伏有外感热邪,因其身体不弱,俾日用生石膏细末四两,煮水当茶饮之,若觉凉时即停服。
后二十余日,其人忽来奉,言遵示服石膏六七斤,上冲之热见轻,而大便微溏,因停药不服。诊其脉仍然有力,问其心中仍然发热,大便自停药后即不溏矣。
为开白虎加人参汤,方中生石膏重用三两,以生怀山药代粳米,连服六七剂,上冲之热大减,因出院还家。嘱其至家,按原方服五六剂,病当除根矣。
南皮张文襄公第十公子温卿夫人,年三十余。十年前,恒觉少腹切疼。英女医谓系子宫炎证,用药数次无效。继乃谓此病如欲除根,须用手术剖割,将生炎之处其腐烂者去净,然后敷药能愈。病人惧而辞之。后至奉,又延东女医治疗,用坐药兼内服药,数年稍愈,至壬戌夏令,病浸增剧,时时疼痛,间下脓血。
癸亥正初,延愚诊治。其脉弦而有力,尺脉尤甚。自言疼处觉热,以凉手熨之稍愈。上焦亦时觉烦躁。
恍悟此证,当系曾受外感热入血室。医者不知,治以小柴胡汤加石膏,外感虽解,而血室之热未清。或伏气下陷,入于血室,阻塞气化,久而生热,以致子宫生炎,浸至溃烂,脓血下注。
为疏方:用金银花、乳香、没药、甘草以解其毒,天花粉、知母、玄参以清其热,复本小柴胡汤之义,少加柴胡提其下陷之热上出,诸药煎汤,送服三七细末二钱,以化腐生新。连服三剂病似稍轻,其热仍不少退。
因思此证,原系外感稽留之热,非石膏不能解也。遂于原方中加生石膏一两,后渐加至二两,连服数剂,热退强半,疼亦大减。遂去石膏,服数剂渐将凉药减少,复少加健胃之品,共服药三十剂痊愈。
后在天津治冯氏妇此证,亦用此方。中有柴胡,即觉脓血不下行,后减去柴胡,为之治愈。
愚临证四十余年,重用生石膏治愈之证当以数千计。有治一证用数斤者,有一证而用至十余斤者,其人病愈之后,饮食有加,毫无寒胃之弊。
又曾见有用煅石膏数钱,其脉即数动一止,浸至言语迟涩,肢体痿废者;有服煅石膏数钱,其胸胁即觉郁疼,服通气活血之药始愈者。至于伤寒瘟疫、痰火充盛,服煅石膏后而不可救药者尤不胜纪。世之喜用煅石膏者,尚其阅仆言而有所警戒哉。
或问:石膏一物也,其于煅与不煅何以若是悬殊?
答曰:石膏原质为硫氧氢钙化合,为其含有硫氧氢,所以有发散之力,煅之则硫氧氢之气飞腾,所余者惟钙。夫钙之性本敛而且涩,煅之则敛涩之力益甚,所以辛散者变为收敛也。
或问:丁仲佑译西人医书,谓石膏不堪入药,今言石膏之效验如此,岂西人之说不足凭欤?
答曰:石膏之原质为硫氧氢钙化合。西人工作之时,恒以硫氧钙为工作之料。迨工作之余即得若干石膏,而用之治病无效,以其较天产石膏,犹缺一原质,而不成其为石膏也。后用天产石膏,乃知其效验非常,遂将石膏及从前未信之中药两味,共列于石灰(即钙)基中,是故碳氧石灰牡蛎也,磷氧石灰鹿角霜也,硫氧氢石灰石膏也。其向所鄙弃者,今皆审定其原质而列为要药,西人可为善补过矣。何吾中华医界犹多信西人未定之旧说,而不知石膏为救颠扶危之大药乎?
《本经》谓石膏治金疮,是外用以止其血也。愚尝用煅石膏细末,敷金疮出血者甚效。盖多年壁上石灰,善止金疮出血,石膏经煅与石灰相近,益见煅石膏之不可内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