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威　第四

【题解】

战威，既作战的威力，也就是战斗力。

这篇文章主要论述战争胜败的最基本因素，在于充分发挥人为因素的作用，从而构成战斗力的精神因素，进而增强作战威力。具体是：作为军中统帅，处处要以身作则，率先垂范，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士兵的支持。同时，还要知人善任，爱兵爱民，也只有这样，才能赢得民心，提高士气，从而取得战争的胜利。相反，如果指挥者贪生怕死，畏缩不前，士兵就会士气低落，指挥不灵，从而导致战争的失利。可以说，这是一篇具有现实意义的战略思想。

【原文】

凡兵，有以道胜，有以威胜，有以力胜。讲武料敌[1]，使敌之气失而师散，虽形全而不为之用，此道胜也；审法制，明赏罚，便器用，使民有必胜之心，此威胜也；破军杀将，乘发机[2]，溃众夺地，成功乃返，此力胜也。王侯如此，所以三胜者毕矣。

夫将之所以战者，民也；民之所以战者，气也。气实则斗，气夺则走。刑未加，兵未接，而所以夺敌者五：一曰庙胜[3]之论，二曰受命[4]之论，三曰逾垠[5]之论，四曰深沟高垒[6]之论，五曰举陈加刑[7]之论。此五者，先料敌而后动，是以击虚夺之也。善用兵者，能夺人而不夺于人。夺者，心之机也；令者，一众心也。众不审则数变，数变则令虽出，众不信矣。故令之之法，小过无更，小疑无申。故上无疑令，则众不二[8]听；动无疑事，则众不二志。

【注释】

[1]讲武：练习；操练。料敌：分析敌情。

[2]（yīn）：本义是古代城门外层的曲城的门，这里指敌军的城池。发机：拨动弩弓的发矢机。

[3]庙胜：靠朝廷的决策取胜。

[4]受命：接受命令。此处指任用得力的将领。

[5]逾垠：越过边境。意思为越过国境杀进敌军后方。

[6]深沟高垒：是指深挖壕沟，高筑壁垒，构筑坚固的防御工事。

[7]举陈：陈，通“阵”，即举阵，这里指战场上布阵的阵法。刑：征讨，作战。

[8]不二：没有两样，一致和相同的。

【译文】

凡是战争，有凭借战术取得胜利的，有凭借军队威武的气势取胜的，有凭借军队的实力取胜的。讲求在军事上加强对士兵的操练，具体分析敌情的虚实，设法使敌人士气低落而造成敌军内部分化散乱，这样一来，虽然敌军的阵形完整，却不能发挥作战的作用，这就是凭借战术取得的胜利；审定法制使其严格，力求赏罚分明，熟习武器装备的使用，让每位士兵都有必胜的决心，这就是所说的凭借威武的气势取胜；攻破敌阵，擒杀敌军主将，乘胜追击而登上敌军城楼，拨动弩弓的发矢机便万箭齐发，迅速将敌军击溃，夺取敌国的土地，取得成功之后就返回本国，这就是凭借军队的作战实力取胜。如果君王诸侯都能明白这些道理，也就能完全掌握这三种取得胜利的方法了。

将领能赖以征战沙场的，是士兵；而士兵之所以能在战场上英勇奋战，靠的是士气。士气高涨就会斗志昂扬，士气削弱丧失就会溃败而走。在征讨还未开始，士兵尚未交锋之前，而能率先制敌的策略大致有五个：第一，是靠朝廷英明的决策；第二，是任用得力的将帅之才；第三，是善于运用越过边境而深入敌后袭击的战术；第四，是懂得深挖壕沟，高筑壁垒，构筑坚固的防御工事；第五，是要精通战场布阵和短兵相接的作战战术。以上这五个方面，都要先对敌情加以分析，谋定而后动，这也是利用以实击虚夺取胜利的策略啊。善于用兵的人，能够争先夺取战争的主动权，而不被敌人率先夺去。而能够率先夺取主动权的，主要在于将领的心机智慧；军中的号令，是用来指挥所有将士统一行动的。如果将领对军中的情况不能审察明了，号令就会经常变更，经常变更的号令纵然下达了，大家也都不会相信了。所以说，下达命令后，如果有小的缺点，不必变更，即便有一点疑惑不清，也不必进行重申。因此，将领下达的命令没有可疑惑的，下面的士兵就会一致行动；行动没有疑惑不清的事，大家也就不会三心二意了。

【原文】

未有不信其心，而能得其力者；未有不得其力，而能致其死战者也。故国必有礼信亲爱之义，则可以饥易饱；国必有孝慈廉耻之俗，则可以死易生。古者率民，必先礼信而后爵禄，先廉耻而后刑罚，先亲爱而后律[1]其身。

故战者[2]，必本乎率身以励众士，如心之使四肢也。志不励则士不死节[3]，士不死节则众不战。励士之道，民之生不可不厚也；爵列[4]之等，死丧之亲，民之所营不可不显也。必也因民所生而制之，因民所营而显之，田禄之实，饮食之亲，乡里相劝，死丧相救，兵役相从，此民之所励也。使什伍如亲戚，卒伯[5]如朋友。止如堵墙，动如风雨，车不结辙[6]，士不旋踵[7]，此本战之道也。

【注释】

[1]亲爱：亲近友爱。律：约束。

[2]战者：此指带兵的将领。

[3]死节：为保全节操而死。此指为国殉难。

[4]爵列：即爵位。

[5]卒伯：古时军队的编制单位，百人为一卒，也称伯。这里指友邻编队之间的关系。

[6]车不结辙：这里指战车只前进不后退。

[7]旋踵（zhǒng）：旋转脚后跟。意指后退。

【译文】

从来没有不得到士兵衷心信任，还能使士兵为他们尽心效力的人；从来没有得不到士兵的尽心效力，还能使士兵为他们拼死作战的人。所以说，一个国家必须要有崇礼守信相互亲近友爱的风气，有了这种风气，那么饥荒之年就会很容易度过，民众的温饱也就变得不是那么艰难；一个国家必须要有孝顺慈爱廉洁知耻的习俗，有了这种习俗，那么民众就会看淡生死，才能不怕死亡而去捍卫国家。古代的君王统率民众时，一定会率先以崇礼守信去教化他们，然后再赏赐爵位和俸禄去鼓励他们；先教育他们懂得什么行为是廉耻，然后再以刑罚督促他们；先亲近友爱他们，然后再用法律约束他们。

所以，指挥战斗的将领必须要率先身体力行，用自己的行为去激励士兵，就像用自身的大脑指挥四肢一样。如果将领不用自己的行为去激励士兵，就没有身先士卒为国效死的勇士，没有身先士卒为国效死的勇士，其他的士兵也不会拼死作战。因此，激励士兵要有方法，对于士兵日常的衣食住行，不能不够优厚；对于爵位的等级分化，对死难家属的抚恤，士兵所希望获得的东西不能不满足。一定要根据士兵的生活起居需要而去提供相应的需求，根据士兵的功绩给予相应的表彰奖励，让他们在田地俸禄方面得到实惠，起居饮食方面得到照顾，邻里之间互相鼓励，生死关头互相救助，在军队之中能够相互依从，这些都是让士兵受到激励的方法。使那些同什同伍的人就像亲人一样互相关心，编队与编队之间也能像朋友一样互相帮助。军队驻守时就像铜墙铁壁一样坚固，行动起来就像风雨来袭一样迅猛无比，战车不会随意后退，士兵不会转身向后相互跟随着逃跑，这就是作战获胜的基本原则。

【原文】

地所以养民也，城所以守地也，战所以守城也，故务[1]耕者民不饥，务守者地不危，务战者城不围[2]。三者，先王之本务也，本务者兵最急。故先王专务于兵有五焉：委积[3]不多，则士不行；赏禄不厚，则民不劝[4]；武士不选，则众不强；备用不便，则力不壮；刑赏不中，则众不畏。务此五者，静能守其所固，动能成其所欲。

【注释】

[1]务：事务。

[2]围：被围困。

[3]委积：储备的粮草和财物等。

[4]劝：本义是勉励、说服，讲明事理使人听从。这里指受到激励。

【译文】

土地是用来养活人民的，城池是用来守卫土地的，作战是为了守卫城池，所以，着重从事农业耕种，就不会发生饥荒，着重致力于城池的防守，国家的领土就不会受到侵犯，着重致力于加强作战技能，城池就不会被敌军包围。这三点，是古代帝王立国的基本事务，在这些基本事务中，军事方面是最紧要的。所以，古代的国君专心致力于军事方面时主要注重这五点：粮草和军用物资储备不充足时，军队就不出兵；给予的赏赐和俸禄不优厚，那么士兵就不会受到激励；不选出勇武的士兵带头冲锋陷阵，军威就不会强盛振奋；武器装备不够精良充实，战斗力就不会强大；奖赏与刑罚做不到公正严明，士兵就不会畏服于命令。能够着重致力于这五点的治理，那么静止防守之时就能固守城池，行动征讨之时就能获得自己所想要的胜利结果。

【原文】

夫以居攻出，则居欲重，阵欲坚，发欲毕，斗欲齐。

王国富民，霸国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亡国富仓府，是谓上满下漏，患无所救。

故曰，举贤任能[1]，不时日而事利；明法审令，不卜筮[2]而事吉；贵功养劳[3]，不祷祠[4]而得福。又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圣人所贵，人事而已。

夫勤劳之师，将必先己，暑不张盖，寒不重衣，险必下步，军井成而后饮，军食熟而后饭，军垒成而后舍，劳佚[5]必以身同之。如此，师虽久而不老不弊[6]。

【注释】

[1]举贤任能：举荐贤才，任用能人。举：推荐，选拔。

[2]卜筮（shì）：卜筮是古代民间占问吉凶的两种方法，是古代巫术的一种。根据烤过的龟甲上的裂纹，来预测吉凶，叫卜。用蓍草占卦，叫筮。

[3]贵功：指重视有军功的人。养劳：优待劳苦的人。

[4]祷祠：在祠庙祝祷乞求神灵福佑，泛指祭祀。

[5]佚：通“逸”。休息；享受。

[6]弊：衰落，疲惫。

【译文】

如果是以防守对抗进攻时，则防御装备必须要稳定严密，阵地要坚不可摧，发起反攻时要集中全部的力量，要齐心合力地进行战斗。

君王贤德的国家，注重使百姓的生活变得富裕；称霸天下的国家，注重士兵的生活变得富足；勉强生存的国家，只注重贵族大夫们的生活变得富裕；濒临灭亡的国家，只注重国君的国库给养富足。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上层人的生活富足有余，而下面的百姓却穷困不堪，像这样只满足上层而忽略下层，那么所隐伏的祸患是没有办法挽救了。

所以说，举荐贤才，任用能人很重要，贤能的人做事不用选择良辰吉日也能做好；申明法令制度，谨慎发布命令，这样做事不用占卜吉凶也会吉顺；注重赏赐有军功的人，优待劳苦的人，那么不用到祠庙祝祷乞求神灵福佑也能得到福报。换句话说：作战时具备有利的时令气候不如占据有利的地形，占据有利的地形不如依靠上下一致人心团结。圣人所重视的，不过是人的行事能力罢了。

勤于建立功劳的军队中，将领必须要舍己生死而身先士卒，天气炎热的时候不张开伞盖遮阳，天气寒冷的时候不添加衣服，遇到崎岖的险路时要先下马探路，在行军路上挖掘水井，要等士兵们都喝完水之后自己再喝，军营里的饭菜做熟以后，要等士兵们都吃完才能去吃，军营筑成后，要等士兵们都住下后自己才休息，身为将领，必须要与士兵们同甘共苦。这样的话，军队即使持久作战，但依然能保持高昂的士气，不会衰竭也不会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