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词全鉴(典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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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远行(绣帏睡起)

【原词】

绣帏睡起。残妆浅,无绪匀红补翠。藻井凝尘,金梯铺藓。寂寞凤楼十二。风絮纷纷,烟芜苒苒,永日画阑,沉吟独倚。望远行,南陌春残悄归骑

凝睇。消遣离愁无计。但暗掷、金钗买醉。对好景、空饮香醪,争奈转添珠泪。待伊游冶归来,故故解放翠羽,轻裙重系。见纤腰,图信人憔悴

【注释】

①《望远行》:原为唐教坊曲,后用为词牌。分令词与慢词两体,令词始自韦庄,慢词始自柳永,此词《乐章集》注“中吕调”。此词也为代闺怨体,所代者正是柳永之妻。据推测本词应当著于柳永远游的第二年,也就是景德元年(1004年)暮春。

②绣帏:绣帐,指的是古时闺房内的床帐。

③匀红:涂抹胭脂。补翠,指画眉。

④藻井:原指绘有纹彩状如井口的天花板,本词写妇人无心装扮,也无心打扫房间,所以这里指的应当是照壁前的藻井,而非天花板。凝尘:布满了灰尘。纳兰性德《生查子·散帙坐凝尘》:“散帙坐凝尘,吹气幽兰并。”

⑤金梯:对台阶的美称。藓:苔藓。

⑥凤楼:原指宫中的楼阁,这里指女子闺房。十二:即十二重,言闺房之深。鲍照《代陈思王京洛篇》:“凤楼十二重,四户八绮窗。”

⑦烟芜:烟雾弥漫的草地。权德舆在《奉和李大夫九日龙沙宴会》中曾写道:“烟芜敛暝色,霜菊发寒姿。”苒苒:长势茂盛的样子。陈翊在《龙池春草》中有句:“因风初苒苒,覆岸欲离离。”

⑧永日画阑(lán),沉吟独倚:乃“独倚画阑,永日沉吟”的倒装。永日,从早到晚。刘桢《公》:“永日行游戏,欢乐犹未央。”画阑,雕花的阑干。

⑨南陌:南面的道路。沈约《鼓吹曲同诸公赋·临高台》:“所思竟何在,洛阳南陌头。”悄归骑:即归骑悄,意谓不见思念的人骑马归来。

⑩凝睇:凝望,注视。尚仲贤《柳毅传书》第一折:“你看他眉凝睇,如有所待。”

⑪暗掷:默默地拿了。

⑫醪(láo):酒。

⑬争奈:怎奈。张先《百媚娘·珠阙五云仙子》:“乐事也知存后会,争奈眼前心里?”

⑭游冶:远游寻欢。

⑮故故:故意,特意。解放:打开系着或束着的东西。翠羽:即翠云裘,用翠羽编织成的云纹衣裙。

⑯信人:诚实的人。孟子《孟子·尽心下》:“浩生不害问曰:‘乐正子何人也?’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

【译文】

从绣帏中醒来,脸上的妆容已经残褪浅淡,却不想重新涂抹胭脂、画眉。天花板布满了尘土,金饰楼梯铺满了苔藓,凤楼闺房十分寂寞。柳絮在空中纷乱飘落,烟雾弥漫的草地苒苒茂盛,整天独自倚着栏杆独自神伤。遥望出远门的人,去洛阳的南面道路春天都要过去了,忧伤地盼望远行之人可以早日归来。

她凝神遥望,想不出其他可以消除离愁的方法,只好默默地拔去金钗换酒浇愁。面对良辰美酒,徒然独饮,无奈反而增加了眼泪,让自己变得更加忧伤。待你出游寻乐归来,我就故意解开外衣,又重新系上薄纱下裳,让你看看我的细腰,相信我是如何为你憔悴消瘦的。

【赏析】

此词为代闺怨体,因为词中曾经提到“待伊游冶归来”,而柳永即常年在外“游冶”,由此推测这首词所代之人正是柳永之妻。

词中女子想念着离她而去的远行人,与一般闺怨诗词不同的是,这位远行人并非是为了追求功名利禄,或者戍边,而是去“游冶”,使女子处在了一个更加悲惨的境地,因为她思念之人不过是个抛弃她寻欢作乐之人。

上片,词人从“绣帏睡起”写起,描述了一整天的情况,而这一天的情况也可以看成是自爱人离开之后,女子若干日子的一个缩影。看似平淡无奇,却为下文的发展埋下了铺垫。“藻井凝尘”是说室内杂乱,无心打扫,“金梯铺鲜”则说门庭冷落,无人问津,这便是女子平时的生活。“寂寞凤楼十二”一句中的“寂寞”二字,既总结了前面所述,也是上片的核心意思。“风絮”二句用反衬的手法描绘了迷人的春景,与“藻井凝尘,金梯铺鲜”形成鲜明的对比。“永日画阑,沉吟独倚”是对她日常活动的概括,表明女子无暇欣赏美景,整日人恹恹。“望远行”二句写女子登高望远,期盼远游的心上人能够回心转意早日归来。春已归却不见远人归影,一个“悄”字,说明女主人公可能已经多次登高望远又失望而归,这种期望与失落交杂的场景更加凸显了她的寂寞。

过片“凝睇”二字有承上启下的作用,并非是她凝神远眺的目光,而是饱含期望却又落空的呆滞目光,这目光又开启了下片抒发内心情感的一连串行为。女子想要排遣愁苦,但又无计可施;只得拔下头上的金钗换酒,借助酒醉来暂时麻痹自己,得到暂时的解脱,无奈无聊的自斟自饮反更添愁情以至珠泪涟涟。“待伊游冶归来”五句是女子的内心所想,最后她依然寄望于远行人的重归,等到那时,她将故意换下宽大的衣饰,束紧薄薄的丝裙,让那薄情人看看瘦减的“纤腰”,让他相信我因思念他而变得如此憔悴。此五句虽化用了武则天《如意娘》:“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诗意,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思妇恨游子不归,盼游子快归,幻想游子归来之后悲喜交加的心态写的淋漓尽致。

这下片自“凝睇”开端以后,先以“无计”,继之“但……”“空……”“争奈……”“待……”,一连串行动,从写实到设想,从行动到内心,写出了女子怨而不怒、自欺欺人的整个过程。但这个远行人会不会如她所愿归来呢?如果他真的归来了,是否会在看到女子的憔悴之后而心生怜惜,从而不再远游寻欢,待在女子身边呢?词结束了,女主人公的悲剧却并没有结束。

柳永作为一个男性词人,细腻地描写了女子被抛弃之后的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