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灵犀,云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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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地宫

沉睡在海底的龙,在千百年的漫长岁月里,遗漏了一丁点慈悲。

他并不记得那一闪而过的怜悯之心从何而起,在因果的轮回中,化作了一颗脆弱的种子,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留了一线生机。

敖渊醒来时,看到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

衣服被撕开,左肩缠了厚厚的布条,仍然止不住血。木灵犀手忙脚乱中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顿时愣住。

她看了看醒来的敖渊,又看了看他一丝不挂的上半身,突然退后一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敖渊皱了皱眉:“我想的什么样?”

他低头看了看左肩,右手点了一下,血止住了,然而伤口却不见好转。

被獠牙伤到,伤口永远无法愈合。他披上衣服,看了看四周,发现身处在一个巨大的地宫里。再转头看到木灵犀正盯着他的眼睛,看他望过来,立刻转移了目光。

“为什么又跑回来,不是让你们走了吗?”敖渊皱眉道。

“我担心你打不过……”木灵犀小声道。

“那你就能打得过?”

“我……”木灵犀有些着急,越着急嘴越笨,“我都没有掌柜的了,不能连你也……”

她越说声音越低:“反正……反正山裂开了,我们都掉下来,又和陆大哥他们走散了。”

她掐了个手决,空中亮起一个火球。他们似乎落入了苍岭山的地宫,这里是地宫的入口。

“进去看看。”敖渊说着站起来,木灵犀抱住他的左臂充当小拐杖,手触到敖渊的手背,冰得她打了个寒颤。

木灵犀将火球拉进一点,抬头看敖渊:“你冷吗?”

敖渊低头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头顶的两颗花苞乱糟糟,摇头道:“不冷,还有……”

他看了看自己的腿:“我是手臂受伤,又不是腿断了。”

木灵犀刷得一下脸红了,忙放了手:“我……我忘了……”

她说着闷着头朝地宫走去,身后敖渊还未来得及阻止,地宫惯例的机关铺天盖地飞来。敖渊动了动右手,所有的刀光剑雨瞬间在空中停下。

木灵犀没有发觉周围的危险,突然回头对他道:“敖渊……对不起。”

“都是因为我,你都受伤了……”火球的照耀下,她的脸有些发烫,“那个,以后不管你有什么需要的我尽管说,我一定会当牛做马报答你的!”

敖渊手指轻轻一挥,四面八方的暗器化为乌有。

“咳咳。”地宫里面突然传来一阵尴尬的咳嗽,“那个,虽然有点突然,但是两位可以进来说话吗?”

木灵犀回头,陆呈已经将地宫的火把尽数点燃,陆平肩后扛着一根木棍子,双手搭在上面,一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也掉下来了!”木灵犀又惊又喜,陆呈摸摸她的头,看到敖渊的目光落到他手上有些不善,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还不是多亏了这位兄弟。”

木灵犀拉着敖渊道:“这位是我们掌柜的朋友敖渊,是……”她突然觉得说敖渊是鸡精不太好,想了半天道,“是做海鲜生意的。”

敖渊眉梢一挑,心道这也算实话。

陆呈笑了笑:“东海不愧是聚灵之地,做海鲜生意的都有这么好身手,让苍灵派费这么大周章摆阵。”

敖渊看着他似笑非笑:“我听说玉泉山庄一向不参与仙门纷争,怎么两位公然和其他仙门对着干?”

“就是我这师侄一时玩心重。”陆呈一指陆平。

“那昨天可能也是苍灵派一时玩心重。”敖渊点点头,两个人云里雾里一直绕,木灵犀脑子转不过来,听到陆平那里面不耐烦道:“说完了没,这里有东西。”

木灵犀立马跑过去,陆呈和敖渊互看一眼,也朝里面走去。

地宫耳室里摆满了铜炉和炭火,一团乌漆嘛黑的东西落在地上。陆呈捡起来闻了闻,笑道:“苍灵派掌门这几年频频闭关,看来是躲在这里修炼丹药。”

“丹药?”木灵犀凑过去,陆呈语气放缓:“就是这些仙门的老头知道自己大限将近,又妄想长生不死,练出来的没用的东西。”

他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怪不得苍灵派这么热衷于龙骨。”

陆平扛着棍子来回晃荡,突然发现墙角边凹了一些,他拎起棍子一戳,面前的墙壁缓缓裂开,打开了一道暗室。

“啧啧。”陆呈毫不意外,“这帮人做什么都爱藏着掖着。”

等到暗室打开,里面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哀嚎。

陆呈一惊,没想到地宫还有别人。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扑面而来,夹杂着丹药的气味。木灵犀忍不住咳了几声,被敖渊拎着脖子拎到了他身后。

陆呈燃起火把,看到暗室深处的墙壁上挂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

这人锁骨处打了一根手臂长的铁钉,将他订穿在石壁上,又脏又乱的灰白头发垂在脸上,鸡爪一样的双手垂下来,几乎看不出人形。

“你是?”饶是陆呈见多识广,也忍不住皱眉。

那人还在低声哀嚎,声如蚊蚋,凑近了听,陆呈才听到他断断续续道:“杀……”

“杀……了……我……”

陆平跃上墙去,将钉子拔了出来。那人像破布一样躺在地上,是个面色枯黄如干尸的老头,牙齿没剩下几颗,还在重复着:“杀了我……”

陆呈仔细看了,突然大惊失色:“你是苍灵派掌门,宋致!”

“杀了我……”宋致已经意识模糊,只剩下这句话。

敖渊看了看周围散落的丹药:“看来不是他在炼丹,是有人炼丹让他试药。”

“苏眉。”陆呈轻声道。

宋致一听到这两个字,暗淡的眼睛里突然发出恐惧的光:“报应……这是报应……”

他断断续续道:“你去找龙骨……只有龙骨能助我飞升……”

“哼。”敖渊冷哼一声,“痴心妄想。”

陆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头盯着宋致:“是谁告诉你东海龙骨的?你们筹划了多久,还打算做什么?”

“龙骨……龙骨……别让周清风那老贼独吞……”宋致眼神涣散,声音越来越小。

陆平皱眉道;“他已经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都这样了还知道内斗呢。”陆呈冷笑,继而转头问宋致,“周清风答应给你龙骨?”

“哈!”宋致想笑,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即将断气的声音,“他答应有个屁用……还不是要指望……”

“谁?”陆呈和敖渊面色同时一凛。

宋致喘了好几口粗气,整个人油尽灯枯。陆呈蹲下来掐住他的人中,又拍了拍他的脸,宋致脸上勉强恢复一点人气,茫然地看着他:“你是谁……”

“我是苍灵派的弟子啊掌门。”陆呈接得顺其自然,甚至还握住了宋致的鸡爪子,“是你让我来,跟我说提防周清风和另一个人,那人是谁?”

“啊……”宋致似乎被他说动了,吃力道,“对,要提防他们,那人是……”

他目光向上,突然看到了站在对面的敖渊,整个人开始抽搐起来,鸡爪一样的手指着敖渊:“你……你……”

众人皆是一愣,想来这老东西是神志不清了,敖渊皱着眉,眼看着宋致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木灵犀从敖渊身后探出头,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敖渊,龙骨真的这么好吗,为什么人人都想要?”

陆呈轻笑一声:“当然好啊,死人得之能塑身,活人得之能飞升,人和神中间如果只差一步,差的就是龙骨。”

“飞升有什么好?”木灵犀歪着头,有些不解。

“这……”陆呈被问住,“与天地共生,同万物流转,掌控天道,从卑微下尘到无所不能吧。”

他看着木灵犀还在皱着眉想,笑道:“难道你不想要龙骨?”

“不想。”木灵犀虽然没想通,还是答得很快,“掌柜的说,人各有命,天道有数,有酒喝有肉吃就快活似神仙了。”

“掌控天道真的这么好吗?”她皱着小脸,“豪取强夺拿走不属于自己的命数,就为了长存天地?”

亲友不在,高处孤寒,化身成天地的真理和森罗万象,这样真的好吗?

敖渊低头看着她,目光在幽深的地宫里更加深远。

陆呈听得有趣,心道这丫头看着傻乎乎的,实际比谁都清醒。

木灵犀指着几乎没了气息的宋致:“那他怎么办?”

“交给你了。”陆呈站起来拍拍陆平肩膀,“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这老东西也不是什么好人。”

只是他为什么最后指着敖渊……

陆呈摇了摇头,转身走出去。

木灵犀被敖渊拎着带走,陆平想了想,突然隔空挥了一掌。

“龙骨……”那声音戛然而止,所有的妄想和不甘都化成了一声叹息。

一行人穿过耳室,突然听到一阵水声,伴随着丝丝凉意从断裂的石壁传来。

陆呈眼前一亮:“苍岭山山谷有一处碧潭,应该就在外面了。”

木灵犀问陆平把木棍要回来,默念了个口诀,不知顺利化形出来。她拉着敖渊退后了一些,不知像座小山一样撞向石壁。

陆呈瞥了她一眼,笑道:“我看也不用这么麻烦,这位敖渊兄弟应该轻易就能打开。”

“不行。”木灵犀义正言辞道:“敖渊受伤了。”

她说完想起了什么,垫着脚努力凑到敖渊耳边,悄声道:“我出去一定给你多抓点虫子!”

敖渊拒绝:“倒是不必。”

那边轰地一声,石壁倒地,外面果然是一处潭水。木灵犀嘴上说着虫子,自己的肚子先叫了。

陆呈嘿嘿一笑:“听说碧潭里的鱼鲜美肥硕,我去抓两只。”

一行人在附近的山洞里点起火,木灵犀啃着寒潭鱼,看着整座苍岭山像一栋轰然坍塌的房子,山间一片狼藉。

大雨停下来,天色仍然没有放晴,头顶的密云像是随时等待着下一场山崩海啸。

木灵犀被火堆烤得睡着了,脑袋顺着石壁往下滑,被敖渊按在了腿上。

陆平带着不知出去打探消息,陆呈靠着石壁,看着对面的敖渊。

“那老东西临死前突然指着你,莫非你是……”他没说完,看了看木灵犀,又看了看敖渊。

敖渊的瞳孔突然变成金色,陆呈手上一顿,一股强烈的压力压得他胸口一窒,真个人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掐着脖子向上提。

“你猜得没错。”敖渊冷冷道,“你究竟是哪边的?为什么要帮那人破阵?”

“我……”陆呈挣扎着喘了口气,敖渊的手放开了一些,听他道,“我就是看不惯清瑶派的做派。”

敖渊的手指骤然收紧,陆呈一阵喘不过气,挣扎着挥手:“我说……我说……”

他哑着嗓子,额头青筋毕现:“我奉庄主之命……来东海查探清风道人的动向……”

“咳咳。”陆呈顿了顿,看了眼木灵犀还在熟睡,压低了声音道,“庄主命我,若是清风道人逆天而行,就全力阻止。”

“为什么?”

“我不知道。”陆呈老实道,眼看敖渊目光不善,立刻摆手,“我说真的!我真不知道!”

“我们庄主生平就会两件事,喝酒和卜算。他只说东海卦象有异,是天地之劫,我只当他是在说醉话,谁知道来了就被按着头屠龙。”

木灵犀动了动,敖渊的眼睛瞬间恢复了黑色,陆呈见她还在睡,低声道:“你若不信可以跟我去一趟玉泉山庄,反正这丫头的掌柜的也在丹州。”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还听到那醉鬼说什么北方妖气,恐怕这次不仅仅是龙骨这么简单。凡人有痴心妄想,妖就没有了吗?”

敖渊想起左肩那块逆鳞,没有说话。

陆呈见他松了手,胆子大了一些:“那你呢,几个仙门不过是背地里想夺龙骨,你既然知道他们的目的,又带着这丫头做什么?”

敖渊瞥了他一眼,陆呈立刻靠墙坐好:“你不想说算了。”

陆平从外面走来,两人都闭了嘴。

“整个苍灵派都被埋了,山上没几个活人。”陆平看了两人一眼,突然发现有些不对,“你们怎么了?”

“咳咳,没什么。”陆呈瞄了敖渊一眼,晃了晃腰间的酒壶,“酒没了,有点难受。”

木灵犀被吵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问道:“开饭了吗?”

敖渊不动声色地挪开腿,陆平木头一样的脑袋转向陆呈:“师叔,她怎么比我还能吃?”

陆呈偷瞄了敖渊一眼,嘿嘿一笑:“能吃好啊,能吃长得高。”

他说完,突然正色道:“灵犀,清瑶派正在丹州寻找清风道人,但丹州地貌复杂,仅凭这一点很难找到。你不如随我们先去玉泉山庄,让我们掌门为你推演卜算指个方向,你再去找钱掌柜。”

“那醉鬼能算出什么来?”陆平双手抱在胸前。

“那可是你爹……”陆呈拍了他一巴掌,补充道,“反正也顺路。”

木灵犀看了看敖渊,见他并无异议,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