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幽都
老钱一行这一程走得并不顺利,他当初在困住周清风的阵法里耗费了大量灵气,几乎衰竭,用了许久才勉强恢复,想来周清风也是如此,这三年才没了其他动作。这一路拖着两个法术白痴,玉泉山庄又路途遥远,他觉得金算盘都要被磨成铜的了。
三人一路走走停停,老钱在第三次看到同一颗歪脖树之后突然发现着了道了。
陆呈和陆平立刻警觉,老钱画了个阵法掐指一算,突然将金算盘向前挥去。眼前“哗啦”一声脆响,仿佛一层透明的罩子被打碎,一座牌坊立在眼前,写着幽都二字。
老钱脸色一变:“幽都怎么到这里来了?”
陆呈也睁大眼睛:“鬼城幽都……”
陆平第一次见,疑道:“什么叫到这里来?这城长腿了?”
“幽都是传说中的鬼城。”老钱解释道,“没有具体的地方,是一座幽灵城,被它选中的地方,会直接将整个鬼城罩进去,如果这里原本是不毛之地还好,如果原本是人间的城镇,那就会被幽都吞没。”
鬼城幽都数百年没有踏足过人间,一般都落在远山远水的地方,只出现在传闻里,鲜少有人遇到。
“怎么这次竟然选在人间?”老钱眉头紧蹙,陆呈也是第一次见幽都,大手一挥道:“反正哪也去不了了,不如进去看看。”
“幽都里面法术和剑气都不管用,一旦踏入幽都地界,人间的规矩都不算数了。”老钱拍了拍陆平的肩膀,“傻孩子,万一出什么事,全靠你打架了。”
三人说着踏进牌坊,一股阴森的鬼气扑面而来,老钱立刻感到身上法力尽失,身体变得沉重起来。
这里原本是去南境路上的小城,虽说不上繁华,却也自给自足。如今城里百姓如常,街道热热闹闹,看起来跟寻常的小城没什么区别。
老钱找了一家酒楼休息,看了看天色渐晚,太阳只剩下半颗露在外面,对陆平道:“等等你就知道了。”
陆呈去哪都不忘喝酒,见这酒楼看似很正常,便要了些下酒菜。
喝了两盏茶的功夫,天色已经全部暗下来。街上亮起了数百个鲜红的灯笼,有乐声隐隐传来,陆平发现原本对面是一排小矮房,现在突然拔地而起一座座木楼。
整条街仿佛脱胎换骨,小楼林立,张灯结彩。乐声越来越近,一辆扎着纸人的花车穿街而过,脸色煞白的童男童女坐在车头,车后跟着数十个罩着头的人,一言不发跟着车子往前走。
老钱眯着眼睛,看到那数十人都是白天遇到的城中百姓,心下顿时了然。
车前突然窜出一个人,踉踉跄跄绊倒在地上,逼得车停了一瞬,童男的脑袋咕噜噜滚落到地上。
那童女嬉笑着跳下车,将脑袋给他重新安上,车子继续朝前走去。
陆平伸手去扶地上的人,那人抓着他的手的瞬间,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原本眼睛的地方是两个血淋淋的窟窿。
陆平吓了一跳,那人客客气气道了声谢,站起来走了。
陆平再抬头看去,发现整条街上的“人”都被挖去了眼睛。
“挖人眼珠子,这什么品位。”老钱皱着眉,看着花车过去的方向道,“走,去瞧瞧!”
花车停在一个九层楼下面,每一层都有着翘角屋檐,屋檐下挂着银铃,随着妖风发出阵阵脆响。金瓦红砖,第九层顶部一团漆黑,看不清是什么,只能看到无数个尖尖的嘴。
楼里灯火通明,轻柔的帐子飘下来,老钱看了看周围,这应该幽都最高的楼。
“难道是个鸟精?”老钱周眉道。
童男跳下车,那颗脑袋在脖子上晃了晃,险些又掉下去,被他双手抓住了。他咚咚咚敲了三下门,朱红色大门打开了,里面却没有人。
童女引着人往里面走,三人对看一眼,同时收敛起息混进了队伍里。
那童男似乎发现有些不对,自言自语道:“怎么感觉多了些人?”
童女笑嘻嘻道:“人多了不是正好?”
童男正要看过来,被陆平曲指一弹,那颗脑袋咕噜噜跑去了门外。童女追出去,身后的大门轰然关上。
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叹息:“你还是不满意吗?”
声音越来越近,三人瞬间跃上房梁。从屋里走出一个红衣服的女人,露出白花花的胸口,让陆呈忍不住捂住了陆平的眼睛。
那女人头顶插着一只金钗,金钗是一只麻雀的样子。眉目细长,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随着目光眼波流动,仿佛永远含着一汪春水。鼻子小巧挺翘,朱唇微张,整张脸明艳但不媚俗,美得不似真人。
她一挥手,掀开了这些人头上的遮盖。一个一个盯着人的眼睛看过去,女人眉头微微蹙起:“不好看,都不好看!”
她生气地朝屋里道:“都配不上你。”
屋里传来一声喘息,老钱和陆呈对望一眼,陆呈拎着被捂住眼睛的陆平闪身进了里屋。
屋里灯光昏暗,一张大床被重重帷幔遮住,里面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气息微弱道:“阿桥,你就放过我吧……”
陆呈听得一愣,那是个女人的声音,仿佛似曾相识。
“让我死了……好不好……”女人似乎在哀求。
“不行!”屋外一阵暴喝,那叫阿桥的女人走进来,三人仿佛被抓奸一般,很有默契地铲滑进床底。
阿桥掀开厚厚的帷幔,叹了口气:“我早说过那老东西不是好人,你偏不信,还劝我不要误入歧途……”
“姐姐,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只有我是不会害你的啊。”
躲在床底的三人正听得一头雾水,陆呈突然用胳膊捅了捅老钱,老钱一回头,见他面容扭曲:“那下酒菜有问题……”
床上传来抽泣声:“阿桥,不要再抓人过来了……”
床下的陆呈也在抽泣:“我真的憋不住了……”
“这里我说了算。”阿桥语气轻柔,却不容置喙,“姐姐你就安心养着,我一定会把眼睛给你重新治好。”
她说完,突然发现床底冒出一颗头,陆呈脚一蹬,滑了出来。
“……呃……冒昧打扰一下,请问茅厕在哪里?”
阿桥愣在原地,还没说什么,床底下又冒出两个头。
“我想……要是说我们走错地方了你肯定不信……”老钱笑了笑。
他不笑还好,一笑起来一股油腻的猥琐气息铺面而来,阿桥猛地后退一步,手做爪状,猩红的指甲如闪电般抓来。
陆平面无表情接下,阿桥抽出头上的麻雀簪子,那簪子在她手中仿佛一把利刃,朝陆平刺去。
两人你来我往,陆平被限制了剑气,只能靠招式自保,阿桥却丝毫不受限制,那簪子在她手中逐渐拉长,化成了一杆红缨枪。
周围火光四溅,陆呈这才看清,床上那人竟是苍灵派的苏眉!
她双眼蒙了块布,比之前骇人的模样好了许多。
苏眉似乎也发现了来人是谁,在陆呈开口之前,指了指外面:“茅房出了门往西。”
“多谢!”陆呈拱了拱手。
那边阿桥盯着陆平突然兴奋起来:“姐姐,我找到了,这双眼睛好看,给你最合适。”
她说着,那杆红缨枪在手中灵活地打了个转,枪头挽出剑花,如行云流水般刺向陆平。
陆平灵活一躲,翻身跃上房梁。
老钱看得一头汗,没了法力,他什么忙也帮不上,对着苏眉道:“看在当初阿平放过你的份上,你不劝劝吗?”
苏眉面无表情道:“你不是没看到,没用的。”
正说着,房间的门突然被撞开,陆呈飞出几丈远,重重躺在地上。
童女手里拿着童男的头笑嘻嘻走进来,童男的头仿佛一颗球,在她手中抛了几下,突然重重砸来。
陆呈闪身避开,地面上顿时砸出一个巨大的坑。童女一招手,那颗头又回到她手中。
“这里的女人都太狠了。”陆呈吐了口血,擦了擦嘴巴。
眼看陆家兄弟被按在地上暴打,老钱冲着苏眉道:“得罪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抵住苏眉的喉咙:“都住手!”
那边阿桥眉头一皱,看到他手中的匕首更是一脸怒气。她一歪头,老钱手中的匕首突然朝他自己的喉咙刺去。
那股力量大得惊人,眼看就要刺穿喉咙,苏眉伸手抓住了匕首。
“阿桥,停下吧。”她叹了口气,匕首刺进手里,鲜血直流,“是这两人放过我,我今日才有命坐在这里的。”
阿桥立刻停手,挥了下袖子将老钱推到一边,飞快撕开床单包住苏眉流血的手。
“姐姐……你为什么……”
“阿桥……”苏眉受伤的手握住阿桥,“当年你被千雀楼抓走,我到处求人,只有苍灵派答应我救你。”
老钱听到千雀楼一怔,又想起屋顶那些密密麻麻的尖嘴影子,恍然道:“这里就是千雀楼的老巢?”
“怪不得世人从未见过千雀楼,原来千雀楼藏在幽都里。”
苏眉叹了口气:“苍灵派自诩名门正派,我没想到,那老东西从头到尾都是为了利用我……”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告诉我假消息,说你被他托付给一位老友,已经脱离千雀楼。我信以为真,直到后来才发现,你已经成了千雀楼的楼主。”
再见面已是多年之后,高高在上的千雀楼楼主与她擦肩而过,那声轻笑还在耳边回荡。
“姐姐,终究是你误入歧途,还是我?”
“他察觉我知道真相后,开始给我喂丹药……”她说着握紧了手指,骨节捏得发白,“被挖了眼睛之后,我本想直接杀了他。”
她轻笑了一下,却没有再说下去。
那日她可以痛下杀手的,却听到那老东西说起龙骨,又听到他说,千雀楼也加入了屠龙之战。
她想,也许她这废人在死之前,或许还有一丝用处。
“哼!”阿桥并不知道这其中的重重,她眼里闪过杀意,“只可惜我没有亲手杀了那个老东西!”
陆呈笑道:“巧了,若说的是苍岭山地宫里的那位,好像是我这位师侄动手的。”
苏眉一怔,喃喃道:“这是因果轮回吗?”她拉了拉阿桥,“阿桥,我们走吧。”
“你挖再多的眼睛也治不好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姐姐是个废人了,没办法帮你取得龙骨。”
“姐姐……”阿桥的手抚上苏眉的眼睛,几不可闻道,“你当真以为我派旗语过去是为了抢龙骨吗?”
声音太小,苏眉没有听到,她挥了挥手,烦躁道:“罢了,说起来你们帮了我两个忙,你们走吧。”
她拍了拍手,童男童女过来引路。
陆呈和陆平走在前面,苏眉突然抓住老钱的衣服,快速低声说了句什么。
老钱一愣,苏眉的帐子已经重重落下。
华灯之夜远在身后,乐声渐止,幽都再次消失不见。
恢复如初的小城里,有人恍然惊醒:“啊!我做了个噩梦,梦到我的眼睛被一个漂亮女人挖走了。”
“都挖眼睛了还能看到长相?你是想女人想疯了吧。”一声嗤笑传来。
黑夜里一群麻雀黑压压地飞过,仿佛一阵黑色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