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豚可以胜任治疗师的角色吗
人类-动物互动学学者相当好奇与动物互动是否可以减缓人类的忧伤。动物辅助疗法(Animal-assisted therapy)早已行之有年,而“宠物疗法”(Pet therapy)的历史更可回溯至1964年,当时小儿科医师鲍里斯·莱文森(Boris Levinson)发现,许多很难沟通的小孩在和他太太的狗叮当玩过以后,就会卸下心防。每隔几周,狗医师会到我92岁的外婆住的疗养中心探访,并且让现场气氛变得轻松愉悦。我自己则喜欢和家里的猫堤莉谈心,这让我能更容易地面对生活中的大小事。(堤莉是个铁石心肠的医师,每当我开始愁眉苦脸抱怨病情时,它就会吸吸鼻子掉头就走。或许我应该找个性格稳重、有水汪汪眼睛的黄金猎犬—狗版的梅菲医师、黑手党教父唐·柯里昂的心理医师,或许更具疗效。)
不过,骑马、和小狗玩耍或是抚摸猫咪真的可以让忧郁症痊愈或是减轻自闭症儿童的病症吗?犹他大学(University of Utah)研究者杰奈尔·迈纳(Janell Miner)与布拉德·伦达尔(Brad Lundahl)分析了49份已发表的动物辅助疗法对孩童、青少年、成人与老人疗效的科学研究,其研究环境包含医师诊疗室、长期照护安养机构等。他们发现,狗为最常见的治疗师,而动物辅助疗法最常应用于精神疾病患者而非身体残疾患者身上。多数(并非全部)研究发现,患者确实从动物治疗师身上获得足以量化的情感疗愈;平均来讲,患者改善的程度与忧郁症患者服用百忧解(prozac)的效果相差不远。然而,动物辅助疗法中最受争议的对象应为海豚。海豚的情况与马或狗不同,毕竟将海豚的活动范围缩限于人为环境中,等同于违反野生动物的天性。此外,对于海豚具有神奇疗愈的说法尘嚣甚上,目前可见说法包括减轻唐氏综合征、艾滋病、慢性背部疼痛、癫痫、脑性麻痹、自闭症、学习障碍、失聪的症状,甚至还能缩小癌症肿瘤。除了上述学界推测的治疗作用以外,更有“生物力场”(bioenergy force)一说,认为海豚彼此沟通时所发出的高频脉冲声与低沉咕哝声可以改变人类脑波。
海豚疗法听起来振奋人心:只要去和海豚游个两圈,身体就会变得更勇健。不过在你签署“与海豚在大浴缸里游泳”的合约以前,最好先深思广告背后的科学依据。多数的海豚疗法机构所依据的仅是个人体验、报告或由既得利益者所设计的粗糙实验。通常,海豚疗法对濒临崩溃边缘的唐氏综合征与自闭症儿童的父母特别有吸引力,这些父母往往愿意倾家荡产,只为了让小孩的健康状况转好。他们争相参与全世界超过100个声称具治疗性质的“海豚共游”课程,并远赴英国、俄罗斯、巴哈马共和国、澳大利亚、以色列以及佛罗里达群岛、塔里岛、迪拜等国家和地区。所有的父母急迫地希望有着蒙娜丽莎式微笑的海豚确实具有神奇的力量,能疗愈重症孩童。海豚疗法所费不赀。荷属安的列斯群岛库拉索海豚疗法与研究中心(Curacao Dolphin Therapy and Research Center)的两周式水中疗程,以每小时700美元的高价进行收费。这些钱花得值吗?父母们是否得到了令人满意的结果呢?
大自然的奥秘不会轻易地就被看穿。科学家必须绞尽脑汁才能穿透重重迷雾,但如同其他人一样,科学家也会被骗,尤其当他们自身的利益也牵扯在内时。也因此,所有的研究所学生都会修一门“研究方法论与统计学”课程,俾使运用客观的实验技巧。科学家老是把“内外在效度”“代设剂效应”“随机分配”“单双盲实验”与“相关性反悖因果性”等华丽辞藻挂在嘴边,而本人并不打算继续叨念任何科学术语。不过我必须说明的是,概念性研究工具确实可以避免科学家在无意之间陷入主观意识。即便研究成果冲击到我们对宠物的既有概念,科学家仍旧苦心寻求替代性解释。1924年,芝加哥郊区霍桑工厂经理雇用了心理学家团队研究改善工作环境会如何提升员工产能。心理学家们有计划地进行了一系列的小型改善计划,首先他们增加地板的照明度,接着微调薪资系统,后来,他们调整了工作进度与休息时间长度。研究团队发现,几乎每项小改变,甚至只是取消前一项改变,都会带来暂时性的产能提升。研究者的结论则是,员工产能的增加与较好的照明系统、薪资或更长的休息时间无关,上述改变仅仅为调整固定作息时间所带来的涟漪效应。
那么,海豚治疗以及患者所呈现的短暂改善现象,是否与霍桑效应,也就是新体验所带来的短暂喜悦感有关呢?这值得我们深思。当患者旅行至遥远的美好国度并与全世界最可亲的生物一起在热带海洋里共游,身边围绕着充满爱心并且怀抱着无限希望的人们……
我们该如何实际检验海豚疗法的效益,并排除上述种种美好体验的附加价值呢?还好,有些方法能将我们无意识的偏好排除在疗程真正的效益之外,让我们不受实验之中的潜意识因素影响。
为了以客观且严肃的方式证明海豚对孩童带来的好处确实远超过“感觉良好”的状态,我们必须使用近似“消费者报告”的检验方法。举例来说,超高频率的海豚音对有身心障碍的儿童究竟有何效用?一个德国研究团队于佛罗里达群岛仔细观察海豚夏令营里海豚与有身心障碍的儿童的互动状况。研究团队发现,多数时间海豚都把重症孩童晾在一旁,彼此间也鲜少使用超声波进行沟通。事实上,身障孩童们在疗程中仅仅接触了约10秒的海豚超声波,这实在称不上有任何疗效。此研究团队最后的结论认为,让小孩参加海豚疗程不如在家和狗打滚。
可是传说中那些海豚的共鸣、温暖的微笑以及神秘的气场所带来的疗效,究竟是否属实?许多科学家包括埃默里大学(Emory University)的洛丽·马里诺(Lori Marino)与斯科特·利伦菲尔德(Scott Lilenfeld)都投入了相关主题的研究。洛丽热爱动物,她会利用周六空当帮收容所的猫咪寻找新主人,不过,她最爱的还是海豚。她在神经科学研究所读书时,就开始对海豚大脑解剖构造的特殊性着迷,至今已投入海豚研究工作近20年,也是第一个证明海豚能够辨识出镜子中的自己的科学家(同时具备此能力的有人类、猩猩、大象和喜鹊)。斯科特则是执业的心理学家,专门接手其他科学家避之唯恐不及的主题,好比罗夏墨迹测验(Rorschach inkbolts)是否会揭露受测者的性格(正确答案为否)。
擅长海豚研究的洛丽搭配可以大刀阔斧解除心理学迷思的斯科特,两人组成了绝佳团队,验证海豚究竟是否对身心障碍者有着确实的疗效。洛丽和斯科特检验了所有宣称对忧郁症、皮肤炎、心智发育迟缓、自闭症和焦虑症有显著效用的海豚疗法,经过仔细评鉴,她们发现,几乎所有的实验都有设计瑕疵:取样规模太小、缺乏客观的疗效评鉴方法、控制组操作缺陷、无法区隔海豚疗效与外在环境的美好以及新体验所带来的正面影响,还有研究者本身所涉及的利益等。
两位研究者主张,目前没有任何的科学证据可以证明海豚疗效有助于上述的所有病症。海豚治疗根本就是门伪科学。洛丽与斯科特不满海豚疗法成为医疗神话,决心将该产业驱逐出科学界。她们称海豚疗法为“危险的潮流”。我知道海豚疗法很潮,但是危险何在?如果父母们财力许可,那么为何不让这些不幸的孩子和海豚在海里嬉游数周呢?这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害处呀。
洛丽不这么认为。她认为此疗程对海豚或儿童而言,都具有危险性。海豚具有攻击性,更无法分辨眼前孩童是自己的疗愈客户。近年一项调查发现,在400名专业海洋哺乳类动物工作者中,至少有半数的人曾受过重大伤害,而海豚疗程的参与者也曾经被鳍击伤、受到咬伤或撞击(造成肋骨断裂与肺部破洞等伤害),甚至还有海豚治疗师将皮肤病传染给儿童们。
海豚治疗也牵涉了相当复杂的道德议题。执业中的心理学者选择了咨商师的道路,但海豚没有。虽然美国海豚疗法选用封闭环境中培育出来的海豚,但多数国家的海豚治疗师经由大规模猎捕而得。洛丽认为,我们不能仅仅为了人类的医疗利益,就让海豚们过着如同关塔那摩监狱囚犯一样的生活,在水泥池里转着圈圈,直到死去的那一日到来为止。
人类是否有权利捕捉具有高度社交能力与精良沟通系统的智慧生物,并将它们培养成可以治愈自闭症孩童的治疗师?如果海豚确实具有特殊能力,那么海豚疗程似乎还稍微具有合理性,然而,我需要更强而有力的证据来说服自己:只要和海豚一起游个15分钟,就可以让自闭儿开朗、让唐氏综合征宝宝智商提高15分,又或者海豚电场可以改变中年危机带来的沮丧不安感。但是,我们缺乏此类证据。
目前未见相关法律、法规对海豚疗法进行规范,也没有相关的心理或医学组织认证。2007年,英国鲸豚保育协会与慈善组织自闭症研究学会呼吁应彻底禁止所有的海豚疗法。连海豚疗法的初期先锋者都加入了呼吁的行列:贝特西·史密斯(Betsy Smith)为佛罗里达国际大学(Florida International University)人类学家,她在20世纪70年代开始建立海豚和心理障碍孩童之间的桥梁。起初,成效颇丰,她也很快地成为海豚疗法的忠实支持者。不过,后来她改变想法了。在一封阿鲁巴海洋哺乳类动物基金会(Aruba Marine Mammal Foundation)的公开信件里,贝特西·史密斯博士写道:“所有的圈禁计划背后的目的都是利润。”天啊!
根据一位曾与海豚同游的好友的说法,那过程确实很好玩。不过海洋哺乳类动物并非万灵丹,一个星期的海豚疗法无法让脊椎抽长,也无法治愈心理疾病,或者防止癫痫再度发生。所以,省省钱吧,救救海豚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