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东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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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钻石睡着,很显然是由于这时候幻想的怪事占据了他的脑子。因为他想他听到大窗子上有人低声说话。他想睁开眼睛,可是睁不开。低语声继续响着,而且越来越响,最后每一个字都听到了。他想这是那些使徒在讲他。可他眼睛睁不开。
“他怎么会躺在这里的,圣彼得?”一位使徒说。
“我想我刚才还看到他在上面这环廊里,就在尼哥底母[1]那窗子底下。他也许掉下去了。你说呢,圣马太?”
“依我想,他要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他不可能爬到那里。他一定跌死了。”
“我们拿他怎么办呢?我们不能让他躺在那里。在我们这儿窗子里又不能让他舒服,这儿已经太挤了。你说呢,圣多马?”
“让我们下去看看他吧。”
有一阵时间传来窸窸窣窣、乒乒乓乓的声音,接着静下来,小钻石觉得所有使徒站在他周围,低头看着他。他还是睁不开眼睛。
“他到底怎么啦,圣路加?”一位使徒问道。
“他没事,”这位圣路加说,你们会想,他是从另一个窗子参加到这些人当中来的。“他在熟睡。”
“我想出来了,”另一位使徒叫道,“这是北风的一个把戏。她抓住了他,像扔一片枯叶或者一个弃婴那样把他扔在我们门里。我得说,我对那女人的这种德性不太明白。好像不照顾别人的孩子,我们那点钱用不掉似的!这可不是我们的祖先建造这座大教堂的目的。”
这时候,小钻石对他们这样说北风,实在听不下去,他知道北风从来不对任何人玩把戏。她干活已经够忙,根本不玩这种把戏。他拼命挣扎着要睁开眼睛,可是睁不开。
“她该明白,教堂不是一个用来胡闹的地方,更不要说我们住在里面了。”另一位使徒说。
“她真是太不尊敬我们了。不过她一向就不尊敬。她有什么权利乒乒乓乓吹我们的窗子,今天她一夜都在这么干?我想什么地方有玻璃破了。先是雨水,后是灰尘,我想我的蓝袍子已经脏得一塌糊涂。洗干净它要花掉我好几个先令。”
这时候小钻石知道,说出这种话来,他们不会是使徒。他们只能是教堂司事什么的,他们夜里起来,穿上教长和主教的袍子,互相用高贵的名字称呼,就像他听他爸爸讲过的那些愚蠢仆人,他们学他们的主人和女主人,自称老爷太太。他们胆敢这样污蔑北风,他气得跳起来大叫:
“北风做什么事,她知道得清清楚楚。她有充分权利吹掉你们窗子上的蜘蛛网,因为她是派来做这种事的。她把它们从庄严的地方吹走,这我可以告诉你们,因为她做这种事,我曾和她在一起。”
这是他开始说的话,说话期间,他的眼睛完全张大了,一看啊,面前既没使徒,也没有教堂司事——甚至没有一个嵌着使徒像的窗子,他周围只是黑黑的干草堆,他阁楼屋顶那些小玻璃在晨光中闪闪发蓝。老钻石在下面马栏里就要醒了。转眼间它就要站起来,抖动全身,这一来小钻石的床就要在他身下发抖。
“它抖身子实在威武,”小钻石说,“我希望我也能这样抖我的身子。不过我能自己洗澡,可它不能。要是能看到老钻石用它的蹄子和蹄铁洗它的脸,那该多好玩啊!那不是一幅画吗?”
他说着起来,穿上衣服。接着他到外面花园。夜里这里一定刮过大风,因为现在虽然很平静,可是小凉亭给吹倒在地,它上面压着给风拦腰吹断的大榆树,树心都腐朽了。小钻石看到经常高耸在蓝色空中被微风吹拂,大风吹时最可爱的绿叶,如今一塌糊涂,几乎靠到地面,再也没有希望重新回到空中,他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我不知道这棵树有多老!”小钻石想,“这棵可怜的树曾经高入云天,那一定要花很长时间。”
“是的,一点不错。”小钻石把最后半句话说了出来,他身边有一个声音说。
小钻石吓了一跳,回过脸去,看到了一位牧师,科尔曼太太的哥哥,他正好来看望她。这牧师是位大学者,习惯早起。
“你是谁啊,小朋友?”他加上一句。
“小钻石。”孩子回答说。
“噢,我听说过你。你怎么起得这样早呢?”
“因为那些假使徒胡说八道,把我吵醒了。”
牧师看着他。小钻石觉得自己最好别开口,因为他不会解释。
“你一定是做梦了,我的小朋友,”牧师说,“天啊,天啊!”他看着那棵树说下去,“真可怕。这一定是北风吹的。多么可怜啊!我希望我们活在它的背后,没说的。”
“那是什么地方啊,先生?”小钻石问道。
“在老远的极北乐土[2]。”牧师笑着回答。
“我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小钻石说。
“我想是没听说过,”牧师回答,“不过这棵树如果是在那个地方,它就不会被吹倒了,因为那里没有风。”
“对不起,先生,如果它本来在那里,”小钻石说,“我们就用不着为它感到难过了。”
“当然用不着。”
“那么我们也用不着为它高兴。”
“你说得一点不错,我的小朋友。”牧师很和气地看着他说,接着转身回家,低头看着地面。可是小钻石心里说:“下次我看到北风,我要请她带我到那地方去。我想她以前有一次是提到过它的。”
[1] 尼哥底母是《圣经》中耶稣暗中的门徒。
[2] 极北乐土是希腊神话中四季常春、阳光普照、北风吹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