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织语言
——威廉·莎士比亚,《爱的徒劳》,约1595年
文本(text)和织物(textile)来源于同一个词:拉丁语中的texere,即编织。与此相似,fabrica,即精巧制造之物,衍生出了面料(fabric)和捏造(fabricate)两个词。语言和布料如此紧密地交织在一起,这并不稀奇:在某种程度上,这两种事物关系颇为密切。织布作为最早出现的一种技术,其生产的布料在用文字记录历史这一点上起到了重要作用。最早的纸是用废弃的破布做的,并且有很多文字是用织物包裹起来或覆盖着的——一是保护这些文字,二是为其增添价值。订书匠很早就在使用针和线;而书法和花边制作也有着类似之处。并且,文字和织物的关系并非总是分离的:通过绣有训诫箴言的刺绣样本和装饰着富有深意的符号与文字的面料,我们就能看出这一点。
在现代之前,织物生产无处不在,这进一步加深了文本与织物的关系。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往往会看见家长纺线或编织,并且会帮忙。对较贫穷的家庭来说,家中使用的许多织物——衣服、袋子、家纺和床单——都是家人用从几英里(1英里约等于1.6千米)外收获来的原材料亲手织成的。而被扯坏、磨碎的布边和开线处,则需要重新拼接起来、缝好、封边——布料是很值钱的,不能轻易丢掉。做活的人肯定会一边缝制衣物,一边讲故事、聊八卦、彼此争论,因此很自然的结果是,制作织物时会使用的词语在故事讲述和辩论的修辞中被广泛使用,对听众来说,这些词语是生动可感的,一下子就能听明白。
如今,文本和织物之间的接触面也是文学评论家们施展手脚的地方。他们同样去拆解、设计、组装,只不过他们的原材料是论文、诗歌、角色和情节。相似地,揭开“面纱”已经成为历史和人类学研究中的常用主题。
当然,学者们并非是唯一使用来自布料工艺词汇的群体。你可能继承了一两样的传家宝,曾焦虑不安,曾胡编乱造,或偷偷认为某人的装潢看起来有些廉价[1]。语言中包含的织物意象就像是习以为常的屋子中钟表的滴答声,一旦注意到,就再也无法忽视。
然而,这些隐喻中很大一部分已经被延用得太远,成为俗套的表达了,因为我们绝大多数人对于词语的原始含义并不了解。若一个人曾亲自在织布机上穿过线,将梭子从经纱一头穿到另一头,那他说到“编织严密的论据”时,该能联想到多么丰富的含义啊。另一个例子是表达浅黄色头发的词“tow headed”,“tow”的本意是编成线之前的淡金色亚麻纤维。而上文曾提到的“焦虑不安”一词与张布钩有关,也就是将洗涤后的粗纺毛织物挂在张布架上面的钩子。此类表达似乎不太可能消失殆尽,但值得注意的是,其中一些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变得索然无味了,或用得太多,或已无人理解。今天已经几乎没有人会将棘手的问题形容为纠结的线了,但柯南·道尔笔下的歇洛克·福尔摩斯不止一次这样说过。麻梳——一种梳理亚麻或大麻纤维的工具——作为发愁的同义词也已被弃用。即使用浮夸(fustian)来形容一个人也失去了往日的辛辣感,fustian为粗棉麻布之意,曾被借用来形容“膨胀的、浮夸的或不合时宜的高端言辞”。
无论是语言、童话、科技还是社会关系,我们生活的各方面都被紧紧包裹在一张面料制作的网络之中。或许命运女神也觉得非这样不可。
[1] 传家宝的英文为heirloom,从构词看指“继承的织布机”。焦虑不安的英文为on tenterhooks,直译为“挂在张布钩上”。胡编乱造的英文为spin a yarn,直译为“缠纱线”。廉价的英文为chintzy,原意为“印花棉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