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上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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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成长之路

刀匠之子

昭和三十二年(1957年),我作为刀匠宫入行平的次子出生在长野县坂城町。这里也是我现在锻刀、生活的地方。

兄弟姊妹五人中,我排行第四。从我记事开始,父亲身边就总是围绕着一群学徒,那时他还不是“人间国宝”。如果我管父亲的学徒们叫“徒儿”,就会招致母亲的呵斥:“又不是你的徒弟,怎可如此无礼!应该叫‘师兄’!”

那个时候,父亲的学徒们和我们同桌吃饭。我家兄妹五人,加上父亲、母亲,还有七个学徒。母亲总是坐在靠近灶台的一侧。自家男孩并没有什么特殊待遇,我们兄妹几个和父亲的学徒们就像兄弟手足一样,一起成长。虽然学徒们偶尔也会帮忙买买东西之类,但所有人的饮食都是由母亲一人负责,父亲的伙食也和大家一样。

记得小时候,每当别人问起“你爸爸是做什么的”,我就会大声回答:“我爸爸是锻刀的。”在坂城町,这可是古老的行当。虽然也有别的铁匠铺,但锻刀作坊就我们一家。坂城自古就是驿站小镇。

为了这个家,母亲改变了许多。她当年是知识女性,按常理是不会嫁到这种乡下农村来的。母亲毕业于国立御茶水女子大学[1],出嫁前还在横滨国立大学当过助教。母亲出生于大正七年(1918年),大学学习的专业是音乐和家庭科。二战后,母亲嫁给了父亲。日本战败后,父亲无法再锻造日本刀,只能做一些砍刀等农具勉强维持生计,其实就是经营铁匠铺子。

当时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开始锻造日本刀。虽然我没有问过母亲当初为何会选择嫁到乡下的铁匠铺,但在那个时代,女生从小就被要求努力成为一名“贤妻良母”,人们接受的都是“为国尽忠”“效忠天皇”的教育,很多人在这样的信念下奔赴战场,可最终日本战败了。于是,很多人开始对自己所接受的教育产生怀疑,迷茫又无奈。

虽然我也曾听周围人谈论起这样的话题,但从没听母亲自己提起过。

我15岁那年,经历了与母亲的生死离别。母亲出生在栃木县一个经营酿酒厂的大户人家,是一位大小姐。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并不喜欢自己的娘家,也从没跟我们提起过娘家的事。后来听说母亲的娘家也没落了。

我从来没有去过母亲的娘家。

母亲是一个非常严厉的人。后来父亲又开始重新锻造日本刀,还被认定为“人间国宝”,生活上也逐渐宽裕,衣着也变得讲究,偶尔还会买一些自己喜欢的古董、字画等。对此,母亲没有过半句怨言,依然简朴持家。当时,别人家几乎都有各种家用电器了,我们家却什么也没有。直到1964年东京奥运会前夕,家里才终于买了电视。这也不是母亲的本意,而是父亲执意要看东京奥运会的电视转播才添置的。

家里的五个兄弟姊妹中,哥哥排行老大,接下来是两位姐姐,我排行第四,下面还有一个妹妹。

父亲一开始对哥哥期待很高。但是,哥哥因为自身的一些原因,最后放弃了继承家业。记得当时父亲经常跟周围人抱怨自己后继无人。

哥哥生于昭和二十二年(1947年),比我年长10岁。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觉得是父亲的盛名压垮了哥哥。当时母亲对哥哥也充满了期待,因为哥哥从小学习就特别优秀。

我的大姐毕业于艺术大学的金雕专业,现在也在从事金饰雕刻方面的工作。二姐和母亲一样,毕业于御茶水女子大学,她还读了硕士,后来嫁到了一个农户人家。我的妹妹现在居住在京都,从事织染方面的工作。我们五兄妹里有三人从事与艺术和美术相关的工作,都是具有创造性的工作。想来这也是受到了父亲的影响。

我们家里的女性都继承了母亲严格认真的品质。锻造刀具对左撇子来说很难,为了改掉左撇子,我吃尽了苦头。雕刻金饰的大姐也是左撇子。人们都说左撇子的人聪明灵巧,可我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手巧,大姐也不像是聪明灵巧的人。

在我小的时候,父亲母亲都没有刻意让我纠正左撇子的习惯,可能他们根本没想让我继承锻刀的技艺吧,因为大哥一直是他们的希望。

我真正开始考虑入行是在高中毕业前夕。当时觉得自己并不讨厌做东西,也不讨厌画画,还曾赢得过绘画比赛的大奖,自我感觉挺好的。但在高中时代,我一度不知该如何看待成为“人间国宝”的刀匠父亲,不知该如何理解锻刀与自己人生的联系,对一切都感到困惑、迷茫,苦寻不得答案。

因为家里堆放着很多刀,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经常接触刀。如果乱翻乱弄,一定会挨骂。但倘若只是看一看、摸一摸的话,谁都不会说什么。

我也经常去锻刀作坊。遇到人手不够的时候,就去帮忙切个炭,拉个风箱。当时我也疑惑,为什么非让我用右手切炭,因为我是左撇子,所以用右手切炭经常会划到手。现在想来,或许当时父亲就已经有意栽培我成为一名刀匠了,所以他总是命令我用右手切炭。可是当时我根本没有多想,因为其他左撇子的学徒也会被严厉纠正,所以觉得自己和他们一样罢了。父亲的真正意图,已不得而知。

铁匠铺和普通人家没什么两样。正月初二开工,那时有的学徒还没有从老家回来。上了初中后,父亲就让我学着抡大锤。抡起大铁锤把烧红的铁条锻打成薄片,跟着父亲捶打的节奏,抡起重重的长柄铁锤敲打正确的位置。这其实是一项很难的技艺,没想到我却获得了父亲的赞许。可能因为平时经常在旁边看,父亲击打的节奏已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这或许就是耳濡目染、无师自通吧!

现在回想起来,大哥决定放弃继承家业的时候,父亲好像并没有那么失落,或许他当时已经意识到还有我这么个儿子可以传承祖业吧!

父亲去世那年,我2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