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病人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1章 为我牺牲吧

晚上余小卉过来找富理想,见尉少安没有在就直接说明其意图。

“林宽他人很好,跟我也挺熟,”余小卉说,“算我求你,给他重写一篇稿子吧。”

“我写不了。”

“就知道你不愿写,架子大嘛,”余小卉假装奉承,“我替你写了。”就把自己替他写好的稿子拿给他看。

富理想惊讶得了得。

“你的材料都是从哪得来的?”富理想说,“你对长远了解吗?你对‘解忧’了解吗?”

她的好多材料都是坐在宿舍编的,但不能告诉富理想,她说:“一个资深的药物专家说过‘解忧’相当不错。他的话还有假?”

“真实性不取决于某个人的地位。”富理想说。

“什么是真实?一件事情他这么看,我那么看,你说哪个是真实的?真实有不同的侧面。”余小卉说,“一样一的药,一个人吃了可能觉得什么作用也没有,但另一个人可能就会觉得好得了不得。其实这里有意念的作用,把好的意念作用于药上,尤其是一种新药上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再说了,这‘解忧’是给精神病人吃的。他们吃好了有人信,吃不好了还有人信?这产品好不好销还不全是在那儿拼广告?”

“真实就是跟客观事实相符合,真实不会有两种。”富理想说,“你的想法真可怕。”

“我就不明白,你怎么和谁都过不去呢?你和这世界就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我也不管那么多了,我只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再插手这件事了。”

“干吗偏得把我们的感情牵扯进这件事中?”

“我只问你行还是不行?”

“不行。”

“还说能为我在所不惜呢,”余小卉嘲讽地说,“这么点小事都不能为我牺牲。”

“牺牲也不能是无谓的。”富理想说,“你说他好不一定是帮他。忠言逆耳。”

“别给我讲那么多道理。我只问你这事有没有挽救的余地。”

“没有。”

“还以为你对我有多好,还以为我在你心中有多重要。在你眼中,我和尉少安,和报社其他人根本没有差别。”余小卉说,“只恨我知道得太晚,我早一点知道也不会这样自取其辱。我还向林宽……”余小卉没有说下去。到了现在她才知她向林宽夸下的海口是多么可笑。

“这是两回事呀。”富理想说,“我对你的感情可以用多种方式来表达,难道我拒绝重写这文章就伤害了你?我们都还小,有的是时间去努力,我们的未来不会比别人差。”富理想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应该踏踏实实把美好的未来建筑在自己的努力上。”

“那当然。”余小卉说,“我没偷也没抢呀。”

那你干吗要我跟林宽见面,干吗要我重写这文章,让我别插手这件事呢,富理想想说,看了眼她就把话咽下去了。

“舒琪怎么样?一个演三级片的,现在还不是红透半边天?”余小卉不满地说。

“我觉得这样特别不好,尤其是对青少年来说,大家都会不择手段。”

“我看说多了也没用,”余小卉站起来说,“真算我眼浊,看错了你。”

“别走哇,”富理想说,“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余小卉以为他回心转意了,就坐下。

“听我的话,你那‘30个抑郁症病人服药前后’的稿子先别发。”

“你这次是给谁说情呀?”余小卉挑衅地问。

“我不给任何人说情,我是爱护你,”富理想说,“我不能看着你制造假新闻,不能看着你往邪路上走。”

“别人都说你傻,我看你比谁都精,一点不付出。还教育我要踏踏实实,你自己怎么做的?我今天才明白你每次新闻发布会的钱干吗都要上交,你不就是想引人注意,捞政治资本吗?你的付出是不是太大了?”余小卉笑,“可你是不是聪明得过了头儿?你就是想劝我也不该在今天呀,你想想,我劝你你不同意,你劝我我就能同意?”

“这不是讲条件的事。”富理想说,“我建议你去找服用过‘解忧’的人再去了解一下情况。他一时用好了,并不能说明就是用好了。有时会被表面现象蒙蔽的,像吸食毒品,刚开始还镇痛呢。你了解清楚了再想发稿子也不晚。如果你害怕精神病人,我可以陪你去。”

“别抢我的新闻!”

“你这样搞新闻不行!”

“那该怎么样?跟你们一样?那我一辈子也别想出人头地。”余小卉说,“你想说的都说完了吗?说完我走了。”就兀自把背影留给了富理想。

尉少安给林宽写的稿子其实早写好了。只是不知该不该发。一篇稿子值3个整版广告?他听都没听说过呀。也有可能是他多心,可这钱来的也太容易了吧。他得谨慎。他可不能自毁前程。回到宿舍刚想进门,却刚好听到富理想对余小卉说这“解忧”有问题。他不敢进又不甘退,想了一夜,才想出了办法。第二天一上班就给林宽打电话说“最近很忙。写文章这么简单的事就让我的手下余小卉写吧。已经交代给她了。回头自己签发就行了。现在的总编基本都不管版面上的事。都是主任说发什么就发什么。”

林宽在电话那边说“明白”。其实余小卉的稿子刚刚传给他了。

落实完这件事尉少安觉得心里的石头落地了,也有精力对付富理想了。“新闻出版署的人去责问发给你红包的公司了。你满意了吧?”他朝富理想哼了一声。

“他们怎么知道是哪个公司?”富理想问。

“信封上写着呢。”尉少安说,“公司承认发了钱。”

“那当然,”富理想说,“我还能说谎吗?”

“发了钱不假,”尉少安扬着声说,“不发钱怕发不了稿,可其他的记者当场都退了,就你没有。”

“不可能。”富理想说,“我和其中两个人一起出的宾馆。”

“人家那么说我也没有办法,”尉少安说,“总编室让你写一份书面材料。”

“我正要去总编室,余小卉写长远公司的文章与事实不符。你也把一下关,别出什么错。”

尉少安哼啊哈的晚上回去就添油带醋地告诉了余小卉。

“你先别去找富理想。”出门时尉少安说,“我刚从你这儿出来他一定会想到是我告诉你的。”

尉少安回屋还没有坐稳余小卉就进来怒气冲冲地把富理想叫出来,劈头盖脸便说:“再怎么着你也不该去尉少安那儿捅我呀?这么点小事儿值得你那样吗?”

“你以为这是小事?”富理想说,“文章没出来也还算小事,出来怕谁都无力挽回了,结果可能都是你想象不到的。”

“你替我想象一下。”

“我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呀?我还以为你要弄出个结果吓我呢。”余小卉说,“随便告诉你一下,重写长远公司的稿子总编都签过字了。你忘记了,有些重要的稿子可以直接交给总编的。”

富理想神态黯然。

“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喜欢你吗?”余小卉说,“让我现在告诉你这个秘密。”

他不解地望着她。

“我以为除了我没有人能说动你,我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我真自以为是。不过我倒看清了一件事,你我之间的这种感情根本不是爱情。”余小卉说,“我们到此是不是该结束了?”

富理想感到迷惑和寒冷,可就在这迷惑和寒冷中他想,是不是“解忧”的致命弱点真的被克服了呢?他决定拜访一下余小卉文章中提到的那几个服用了“解忧”觉得不错的病人。北京的几个都没有地址。他去问余小卉。她怎么也不告诉他。只有南京的一个病人有地址,富理想决定利用大周末南下亲自寻访一下。行动之前他又去总编那说明了一下,想来这稿子报社也不会贸然发的。

到了南京马不停蹄,地址倒是有,可根本就没有这个人。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富理想气坏了,买了硬座连夜赶回北京。

富理想出了北京站就到对面邮局用公用电话呼了余小卉,请她回呼他。怕收不到她的信息,他没有乘地铁,打了出租就直奔报社。

她的呼机没电了?她被什么事耽搁了?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得不到消息他就不停地猜测。到了报社楼下,却看见那熟悉的身影正向自己走来。

“小卉。”他喊。

她停下本不想停下的脚步。

“你好。”她气若游丝地说。

“我刚从南京回来。”他说,“你文章中提到的那个人是真实的吗?”

“我有事要出去了。”

“你听我把话说完不行吗?”

“我写的新闻是假的,你想告诉我的不就是这点儿事儿吗?我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有情绪我可以理解。”富理想说,“看得出来你在文章上下了不少功夫。可发个假新闻对你影响不好呀,弄不好会耽误你一辈子。你听我一句,把文章撤下来吧。”

“来不及了,”余小卉说,“文章已经见报了。”

“那你得赶紧想补救措施。”

“你怎么就不说一句我爱听的话?”气愤的余小卉说,“我今天正式通知你,我们分手了,从今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

“我不能亲眼看着你毁了自己。”

“别再管我的事行吗?”余小卉看着他说,“算我求你。”

富理想黯然地转回身。她只是说气话吧?他边走边想,真的就见报了?上了二楼迎面就见了评报栏上余小卉的文章已经被红笔圈点上了。那是好文章的标记。

“去南京了?”尉少安过来问,“侦察的结果怎么样?”

富理想在自己的位子坐下,没有言语。

“你知道吗?”尉少安说,“就在昨天长远公司又奖励给它的形象天使余小卉一万块钱。你说你要是不惹余小卉生气,是不是也跟着花着了这笔钱。”

“你至于这么幸灾乐祸吗?”富理想说,“我给你买挂鞭算了。”

“你也会生气呀?”尉少安悻悻地走开。

人家为什么又给她一万元钱?富理想想,又找到余小卉。

“你怎么像个阴影似的跟着我?”余小卉见了他反感地问,“你跟着我能得到什么?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富理想被问住了。

余小卉也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就努力平复肝火。

我什么也不想得到,我只是为了你好,富理想心想,言语才跟得上来。

“当那些好事儿,那些看起来很能迷惑人的好事儿轻易来到你身边时,你就千万要小心了。你应该想一想,自己凭什么得到它呢?得到跟付出的成正比吗?”他说。

“哪有那么多正比反比,”余小卉说,“现代社会是需要冒险的。”心想,竞争、冒险、不为什么所动,自己真适合这个现代社会,好像是现代社会为自己生的一个孩子似的。她说,“都说成功在机会,可机会是什么?机会其实就是冒险。没有冒险哪有成功?”心想,像尉少安那样瞻前顾后的,永远都别想成功。机会?机会的这头儿是成功,那头儿也可能就是失败,她沉浸在自己还没有总结好的哲学里,“成功是什么?成功是对机会的把握,是对冒险的转换。”

“你认为你有能力把握机会,转变冒险,是吗?”富理想问。

“不知道,”余小卉说,“但我运气很好。”

“轻易得到的往往轻易失去。”

说得太对了,她想,你我之间不是最好的证明吗?但她不想伤他,就忍住没有说。

“有钱的男人也许有好的,”富理想说,“但你跟他们交往要注意。”

“这是一个急剧转换的时代,”余小卉说,“好多事情都变化得让我们难以接受。有些有钱的人是没有多少知识,可他们有他们的优势。我们不要因为人家有钱就心里不平衡。社会越浮躁,我们就越是要学会心平气和。今天这个人比你钱多,明天那个人比你住得好,我们要是气,还不气死了?”

“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倒还塌实,”富理想说,“但愿你走的这个捷径是成功的。这件事你有空还得多想想。一个好记者,血是热的,但头脑千万要冷静。”他站起来说,“你遇到了困难可以来找我,任何时候。”

“谢谢。”她说。

“再见。”他强装微笑。但愿这文章别惹出是非,他从心底这么祈愿。

有善意推广的有同行捧场的有起哄架秧的,余小卉的文章被32家报刊转载了。很多新产品的旺销都是新的消费概念带动的,余小卉在自创的“天平疗法”的崭新概念下为抑郁病人成功地推销了“解忧”,并让自己一夜成名。

富理想的脸沉着。

“有些人看着别人成功就受不了。”报社人说他。

“他是被爱情伤了心。”报社人说他。

“我看你也别伤心流泪了,”看着富理想这样痛苦尉少安也来劝,“余小卉那样的女人是你所能降伏的吗?别说是你,谁被她甩了,我们都不吃惊。甩了就甩了呗,天涯何处无芳草?哭也没用,”尉少安感慨地说,“我是这么劝你,可轮到我在事儿上,我也想不开。可想不开又有什么用呢?算了,吃一椠长一智,找老婆就找个能过日子的,像余小卉那样的,以后想都别想。”

“你们以为我是被爱情伤了心?还哭了?谁说的?”富理想问,他甚至不能忍受这种可能。

尉少安说:“没有么?没有最好了。以后和女人打交道也小心点儿,她们比枪还危险。”

如果我开始在一件事上向世俗让步,那么以后就得事事妥协,终身受它的奴役,看着尉少安富理想觉得无甚可说。可他也不能总跟大家这么对立呀?交际的本质就是学会说一些谁都认为没有意思,却又不得不说的话,富理想想,我该怎么接近众人呢?

富理想终于在梦中走近了众人。可是他们谈论的男人、女人、别人的隐私等实在引发不了他的兴趣。正尴尬地不知如何面对时,他看见他们身后鲜亮、圣洁的时空向自己招手。他走过去,发现他们背后的一块界碑,而且他清楚地听到余小卉说:“谁敢过去,就收拾他的斤两!”

他和别人的差异到底在哪儿呢?他出去散步寻找这个答案。当散步已成为习惯时答案却还没有显露出来。

散步是连接过去和现在,当下与将来的一种极好方式。双腿从赶路的奔波和目的中解脱出来,随意地架起时空的桥梁。思想也开始跳跃和升腾,脸退出表情显出它最真实的面目。他无表情的脸引起路人太多的关注,常常是走出好远了,那些路人还回头望他。别人的目光令他的思想逃遁。怎么办?他想,就决定把散步的地点改在人来人往的天安门广场。他想那儿人多就没人注意他了。

他还在想着余小卉的那篇文章,分析它可能产生的后果和需要采取的补救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