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喜欢上了李菁
我无法抗拒她的询问,她温润的呼吸近在咫尺,我只想拥抱着她,而我也是这么做的,我再次伸出手来将她拥抱了过来,她用额头掭在我的胸前,我低着头,却只能吻到她的头发。
[1]高四半明媚半暗淡
九月那天,院子的梧桐树如往年一样开始落叶,半绿半黄的叶子在空气中打着缓慢旋转的弧线缓慢降落,仿佛远离爱人般的眷恋。母亲为我打扎好复读的衣物。因为家离安城一中比较远,我多住在学校。而月清之前一直住在家里,我复读那一年,她也升上了高三,有时,她为了方便,也常住到学校。
加油。在用早餐时,母亲对着我和月清说了一句“加油”,这从母亲口中说出来有点别扭的用词,却让我差点落下泪来。
你和妹妹一起考,要考过你妹妹。母亲又补充了一句。
妈,你说什么呢,哥哥当然会考得比我好。月清嘟起嘴向母亲娇责,我不由地笑出声来,尽管小小年纪就遭遇了生命不可逆转的劫难,但在漫长的成长路上,月清却是极少象其他女孩子一样撒娇,她过早就包裹起了自己,有时,她如古井般的冷静甚至给我一种游离感。即便是在少有的面对父亲时,她也是这样清冷地注视着他,一直到他回避着她的眼神。
吃完早饭后,月清想留下来和母亲一起洗碗,我将她推了出去,月清有点欣慰地看着我,大抵是因为我有心情去做这类洗碗的活,让她确信我一定程度上走出了悲伤。她用鼓励的眼光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到了客厅,我听见了轻柔的涮画笔的水声,这样的声音常常能让我内心恬静下来,我相信,它能让月清快乐,这让我感到欣慰。
我再次回到安城一中。而在那个季节,却是交织着荣耀和离别的季节,很多人在校门口送别,整齐的行李,可掬的笑容,父老乡亲的欢送,他们或坐着火车或坐着汽车去一个地方。那里有着令人神往的大学,有着宽敞自由的课堂,有着如教堂般神圣的图书馆,这再度深深刺痛了我的内心,复读班的开始,也注定会在这样混杂着悲伤的躁动气氛中进行,甚至有不少复读不到一个星期就因为受不了这样的氛围,在专科补录阶段,放弃了原本燃烧起来的考重点的激情,匆匆选择一类专科院校,也背井离乡了。
复读班的宿舍本来就空荡荡,原本住了四人的宿舍在开学一个星期就走了两个,只有我和另外一个来自安城二中的复读生住在一块,他叫林智。我说过,复读班学生来自安城其他学校甚至下面乡镇各所中学的学生都有,加上本就是因为复读这一难以开齿的理由,才会聚集在一起,这让我们很有很深的隔膜感,一直到后来林智出了点意外辍学,我也未曾对他了解得多一点。
介于高三和大学时间,高四更像是一个半高三半大学的混合物,在高四已有了大学的一些影子,过度的失落感让他们纷纷提前过起了大学的生活,成双成对到校园租房子住,而学校对复读班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复读班嘛,更像是高考的弃儿,这也就是复读班的宿舍少有人住的原因,不过,我倒是很喜欢这样的宿舍,落得个清静。
而另一方面,这又是高三,高中那种森严的成绩压倒一切的气氛一点都不减少,复读班伊始,带眼镜、脸色苍白的班主任就开始来了个下马威,在分座位上,金字塔式,按成绩好坏,一百多号人,从前排到后排。陈发和蓝姗都被分到了前排,陈发坐在了蓝姗的背后两排,都在靠墙的位置,蓝姗时不时回过头和陈发沿着墙面传播声波嘀咕些什么。
蓝姗会抬头望后面望了望,等陈发有所感应之后,神情安静地低头侧耳,似乎是想要听清陈发某一句话,然后有笑容在她的嘴角蔓延开来。
而我,莫名其妙的被分到了后排,前排后排冰火两重天,前排一般都鸦雀无声,尽管有交流也是窃窃私语,而在后排,吵闹成为了常态,甚至讲台上教师在讲课,后排却什么也听不清,淹没在一片吵闹声中,被安排到后排的我尽管想独善其身,但很是无奈。
我找过那个脸色苍白的班主任,他好像刚刚睡醒了一样,毫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你不是读体育的吗,读体育的都安排在后排。
而我想用“陈发也读体育却坐在前排”的理由来反驳时,话未出口我却硬硬吞下来,我想起了陈发父亲是公安局长,这个班主任大概也早就清楚了的。
而也就是他这句话,让我对考体育彻底死了心,同时,我也放弃了我相对擅长的物理选课,转向了文科备考,换个学科也许只是出于给令人窒息的复读生活找些新意。而致命的是,我那时的语文成绩糟糕到了极点,听说带复读班的语文老师是全校最好的语文老师,但结果这位传闻中有为的老师在教我们不到一个星期就调到了市政府当秘书去了,学校承诺一个星期后给我们安排新的语文老师,而这样波折让很多人本就脆弱的复读神经更加摇摇欲坠,后排吵闹的声音也越发严重。
后来,陈发告诉我,那天蓝姗问他我为什么被安排到了后排,他跟她说起了高三时候我的很多故事,最后他向蓝姗承诺,他会想办法让我转到前排。我问陈发,讲了我哪些故事。陈发笑了笑说,就是你本来成绩很好的故事。
“本来”陈发用了一个“本来”,不过,这又有什么所谓呢,我自嘲地笑了笑。
而陈发也在我找班主任之后的第二天,动用了他父亲关系,那个脸色苍白的班主任满脸堆笑来到我身边,说让我和前面一个高个子女孩的座位换过来,那个女孩也早就收拾好课本,站了起来,掩饰着满脸的委屈,甚至向我看来的那一眼。那一眼,我和她正好对视,她的睫毛很长,眼睛很深地藏在睫毛下面,但我确认我能分辨出她的恨意。后排莫名其妙爆发出一阵起哄,有人如狼嚎地叫出,“好性感”。然后就是一阵挤满落寞的起哄,站在我身边的班主任对一切起哄却充耳不闻般恭候着我的感恩戴德。
我转起头,向那个在一边媚笑着的班主任说,我不换了,老师。
他惊愕地看着我,甚至有点恐慌。
我不换了。我再次重复了一遍,随后,我又补充说,我现在座位就挺好,不用换了。这句话是安慰他的,我想这样他就能心安理得向公安局儿子交差了,他将信将疑地恢复了媚笑,那就好,那就好……
有些语无伦次,我心里不免又涌起了一阵悲哀。
陈发不解地看着我这边,我对他做了个无所谓的手势,故作轻松地看着他笑了笑。蓝姗望着我和陈发,一脸的茫然,有阳光从窗外透析进来,落在她的长发上有些反光的刺眼,她穿着那天在篮球场和我们偶遇一样浅蓝的短裙。这让我在往后的日子里,每当我望向那个窗口时,总是恍惚那里氤氲着一片接近蓝的光晕,有灰尘在细舞,如一个个细小的精灵。
[2]性感李菁
由于新的语文老师还未来,一早上有两节语文课都是自习课。下课后,我到楼下校门口外一家报刊前买《南方周末》。
这是一份“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泪流满脸”的报纸,因为这份报纸对“雨人孩子”的报道中一句话“如果悲剧与生俱来已注定,那么就用喜剧导演悲剧,用智慧来生活吧”,我喜欢上了这份报纸,报纸上的语句也常常被用于作文写作,我发现这是一种有效的学习语文的途经。
当我从报摊阿姨手中接过报纸,转身时,差点撞到一个站在我身后的女孩,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她,那个被班主任安排跟我换座位的女孩,她尾随了我?我诧异地看着她。
换座位的事情,谢谢你。她看起来很开心,身体欠了欠,向我致谢。
我感觉很不好意思,连忙摆手,说没什么,我看她如琥珀一样的眼睛,已没有了教室流露出的那种恨意,我不由地吁了一口气。
我正眼仔细看她,个子很高,深蓝的牛仔裤裹着线条流畅的大腿和臀部,胸部是超越年龄的那种饱满,在高中年代,再也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这个最能萌动男孩子的情愫了。我几乎不敢将眼光在她身上多停留,这让我难堪,我突然想起了教室的起哄,“好性感”确实名正言顺。
她自我介绍说她叫李菁,不是安静的“静”,是一个青字加一个草字头的“菁”。我有点心不在焉尴尬地笑了笑。她突然变得有点严肃,打量着我,神情有点突变般问道,你有关系的吧,要不老师为什么会帮你调座位阿。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
我一时无语,只是做出了一副不可奉告的表情。
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的。她露出一种不屑的表情,是你的朋友陈发吧,班主任告诉我他爸爸是公安局长。是不是阿?你还真不够坦诚。
被将了一军,我越发难堪。她再次充满恨意地骂了一句“变态的班主任。”。
看到我窘迫的样子,她又突然噗嗤一声笑了,我知道你是好人,走,我们回去上课去。
她拉了拉我的手臂,我惊讶地看着她,她又恶作剧般松开了。这时,正好陈发走了过来,我不知道他是否看到刚才那一幕,他神色不改地责备我,找你好久了,你原来在这阿。但我看到陈发巧妙地移动了下眼光,相信这一眼,李菁的美好风光他是一览无遗了。
李菁有点慌乱地向我们告辞,与向我走来的陈发擦身而过,她转头瞬间,我似乎盱见了她脸上掠过一丝红晕,但很快她就优雅地退出了我们的圈子,远看去,脚步矫健似乎训练有素的样子。而后,我才知道她学过芭蕾舞,她是个迷人的女孩,不是吗?
谁啊这是,够火辣的。陈发斜眼看着李菁的背影。
我跟陈发说出了不换座位的原委,陈发再次看李菁消失的那个地方看了看,若有所思地说,你不会喜欢上她了吧?
难说。我惊讶我竟然卖了个关子。陈发同样有点惊讶地看着我,不过,他神情开始严肃,这个女孩肯定很多人追,不是省油的灯,希望不要给你添麻烦就好。
你也想追?我有点不自然地打趣,别忘了,你可是有蓝蓝了阿。
蓝蓝?陈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哦,姗姗。我纠正说。而我也知道,在陈发面前,以后这样的称谓不能再叫错了。
陈发好像并不在意,她啊,还好了。
接着,陈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要追李菁的话,哥可以帮你。
我笑了笑,心想真要追阿?有种难言的落寞感涌上心头。难道是因为陈发有了蓝姗?当你的好友有了恋人的时候,你会担心你们的友谊会变吗?对于我和陈发,我不由有些担心,但很快,我就释怀了。
对友谊,对爱情,陈发终究都是一个泰然自若的人。
[3]蓝姗和陈发恋爱了
从大学邮寄回来的信常常塞满了信箱,复读班同学彼此之间谈得最多的莫过于就是某某同学在某某大学的话题,而每个人都会在这样的表面亢奋的聊天中处在双重的分裂状态,内心渴望而受伤。
蓝姗和陈发恋爱了。
常常,课间的走廊拐角的地方,蓝姗笼罩在陈发俊朗的身影下,陈发时不时俯身跟蓝姗描述些什么,蓝姗时而专注聆听,时而笑得前俯后仰,时而嗔怪着拍打着陈发的手臂,陈发躲闪着,蓝姗有时也会追上去,但总会感到有些羞涩般停下来,转过身,微微喘着气。
走廊上站成一簇一簇的人群,不经意地互相交换着眼神嗤嗤地笑着,不过,没有人会放肆地说点什么,也没有人会放肆地望着不停,我说过,陈发是一个认识他的人都会叫他“发哥”的人,他有这个磁场和威慑力。
以往,在课后,陈发会习惯性地叫上我,去打一场球,或者一起骑着他那辆红色的雅马哈去下馆子,但蓝姗的加入让我们这样的默契显得有点手忙脚乱,我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灯泡。陈发依然是学校篮球队主力,而我苦练了一年的篮球,也只是进入了篮球队的替补,安城一中篮球赛比较频繁,常有一些机关单位找安城一中篮球队比拼。陈发还是一如既往地在下半场提出让我上场替换他。
蓝姗给下场的陈发递上矿泉水,踮脚为他擦汗,陈发扭头对我竖起拇指,我回应他一个拇指,也是我们交接上场的信号,蓝姗越过陈发的肩膀,微笑如菊。可是下半场我打得糟透了,弄丢了几次球,莫名地感到紧张,没有办法在蓝姗面前将篮球打得有自信,也无法忘记,篮球让我彻头彻尾地落败,至少,我固执地认为,我不应该以落榜者的身份出现在篮球场上,出现在蓝姗面前。
陈发生气地将我换了下来,但为时已晚,那场球赛,安城一中意外输掉了。
下场后,陈发少有地对我发了脾气,你这是干嘛啊,打不好球不怪你,你连接球都接不好,你怎么考体育专业?
我早就放弃了什么狗屁体育专业。我窘迫地站着,喃喃说道。
蓝姗紧张地在我和他之间左顾右盼,不知所措,我突然有种心疼,我想至少我应该离开篮球比赛了。而我从进复读班开始就已经放弃了考体育,我这才想起我还未告诉陈发,这让我惊讶。
什么?陈发有点吃惊,不过,他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他也很快接受了事实。
以后不打球了?他问。
打,少打一些,少参加什么狗屁比赛了。
好了,好了,蓝姗连忙拉过我和陈发的手,握在一起。
陈发对蓝姗抿嘴笑了笑,神情有些失落,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这或许是我扭转刚才球场尴尬唯一的也是最后一次的杀手锏了。
而当我如释重负离开球场的时候,我发现座椅拐角光线暗淡的地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李菁。
我在犹豫着是否上前跟她打声招呼或者一起走一段路?但我最后却什么也没有做,而在我走出大门,我再次回头望向那个拐角的地方时,那里已是空无一人。
[4]大象意外死了,蚂蚁很伤心
一个星期后,新的语文老师来了。
“我叫宋文强,是林镇调上来的,曾在林镇中学教了20年的语文。”简单的自我介绍后,他开始上课。
尽管是复读班,但仍有一群可笑的人,带有城市重点中学的优越感,瞧不起乡镇调上来的老师,尽取笑之能事,后排越发喧哗,有人开始将课本扔来扔去,当游戏来玩。
他大抵四十岁的样子,一身朴实的打扮。他曾停下来片刻怒视后排,眼光严厉但毫无效果,他生气过度而扭曲的脸容让他看起来更苍老,他只有不断地提高声音以免后排认真听课的能听到,而后,他开始咳嗽起来,后排的课本战争却愈演愈烈。我突然感到后脑勺有些灼痛,紧接着有一本厚重的语文题库本掉到了我的桌子上。
谁的?我冷漠地站了起来,高高的扬起这本书,无人应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直接将这本书抛出了窗外,楼下似乎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声。
教室死一般的安静。
语文老师看了我一眼,继续上课。下课后,坐在后排的唐欢走上来,趁我不备,一脚踢倒了我的桌子,嘴里骂咧着:妈的,敢扔老子的书。
我突地站起来,以响雷不及掩耳之势一飞脚将他横扫在地,这大概是我练习体育一年唯一的贡献,从一个弱不禁风的好学生变成一个能打架的落榜生。
唐欢往地板上吐了一口痰,很快爬起来,教室也突然涌进了七八个染着黄发的社会混混,一字排开站在到唐欢的背后,听说唐欢父母在邮政机构当领导,他初中开始就和社会一些不良青年混一块,有人还称见过他吸K粉。对于这个小城来说也是有钱有势的家庭。我也终于明白,有些人是惹不得的。
唐欢一下子长了士气,用一根手指头将垂落在额头一捋头发拂了上去,但很快就又落了下来,他下唇往上吹出一口气,那捋头发飞扬起来的那一瞬间,陈发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发哥,你不用管这事吧。唐欢一愣,平时他和陈发关系也不赖,在这个小城,当官的子女其实彼此早就认识,逢年过节还互相拜访聚会。
欢哥,给个面子,不闹了吧。陈发从容地笑了笑。
唐欢咬了咬牙,一个“操”字出口,手一挥,那班黄毛小子也蒸发一般被轰出教室。
陈发将他拉到教室一角,一番耳语,给了他点钱。唐欢笑眯眯地回座位了。
在教室门口,语文教师和李菁站在一起,我再次看到了李菁亮晶晶的眼光,这让我再次想起月清。语文老师走了上来,问我受伤了没有,我笑着摇了摇头,陈发给我打了个响指,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暗号,意思是一切顺利。
蓝姗从座位上跑了出来,她有点着急,陈发迎了上去,她抓着陈发的衣襟,神情着急,陈发俯身给她耳语了一番,她神情开始舒缓。而当我再次将眼光移向那扇氤氲着蓝光的窗口时,她也突然回转过头来,我看见她眼睛有泪,她哭了?
我有些不解。
语文老师又开始上第二节课,他多次将眼光投向我。课堂上他布置了一篇现场作文,我写得出奇的顺利,我隐约感到,也许,在他的身上会找到我复读成绩提高的突破口。
语文课后,语文老师从我的窗户前经过,不忘微笑地向我点了点头,奇怪的是,李菁跟在他的后面,她从窗户边上给我塞进了一本书,小跑几步跟着语文老师一起下楼了。
我打开书本一看,首页夹着一个字条:晚上在操场见,可以吗?一种异样的颤栗感从手指传遍全身,今天这场意外和这个约会有关联吗?
中午陈发带蓝姗叫上我一起去校外一个北方饺子馆吃饭,我问陈发给了唐欢多少钱,陈发摆摆手说多少都无所谓了,我语塞,但我从陈发眼光中看出这不是一笔小数目,陈发看着我固执的眼光,伸出一个手指头:一千,不过不用还我了。我沉默地低下头,陈发似乎有点后悔告诉我数目,也沉默了一会,蓝姗一会看看我一会陈发,突然呵呵呵傻笑了起来,我们都有点惊讶看着她。
突然想起了一个笑话。她声音夸张地解释。
讲讲。陈发饶有兴趣地催了催她,她转向我,迅速用眼光询问了一下我,我也迅速地做出了积极回应。她开始讲起了笑话,说是一个蚂蚁嫁给一个大象,大象意外死了,蚂蚁很伤心。然后她问我们知不知道为什么?
我和陈发都摇了摇头,她做了个鬼脸,模拟着蚂蚁声音,细声细语的,“妈的,这辈子我啥也不用干就埋你了”。
我不由地被逗笑,而陈发也呵呵地笑了几声,其实我并不是因为故事本身而笑,而是因为她嘴里细声细气骂出来的那一句“妈的”,几乎颠倒了这个骂人词语的原本的贬义。
我想,我们三人行的时光其实也可以这样过下去,我其实并不在意做灯泡,和蓝姗在一起,一些眼神一些动作一些语言已足够。这不影响我和陈发的友谊。我相信。
[5]第一次和李菁约会
这是我第一次和女孩子约会,我无法平静下心来晚自习。
李菁要跟我说些什么呢?我能感觉到我即便是拿笔的手都在微微的颤栗,是那种很美好的感觉但也混杂着负罪感,在高四,每个约会的人谁能完全做到心安理得呢。
和高三不一样,复读班极少有老师晚自习来辅导学生,但那天语文老师来了,他不受欢迎的现状并没有改观,转了一圈,没有人提问,他似乎有点落寞地坐到了教室的一角。李菁举了一下手,他在李菁身边停留了一会,再度落寞地坐回原来的位置一直到晚自习下课的铃响。
我在犹豫着我要不要先李菁到达约会的操场,而后又觉得自己很好笑,这或许不是一场“约会”呢,这么想我心里坦然了很多,而当我收拾课本准备动身时,我这才发现李菁的座位已空。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在她经过我的窗前时,她是否会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夹着课本几乎小跑到操场。她站在树影下,有点微卷的头发高高的扎起,侧影看萨上去更美。我来到她的身边,她伸手很自然就将我拉了过来,不过,很快就放开了。我们坐到了操场的台阶上,我们沐浴在黑暗中,只有远处有微弱的灯光,那时下自习之后被一个个拉亮的宿舍,我想象他们一回去就开始忙着洗衣服、背诵单词、或是打一盘牌,不由有种久违的由衷的安静。
有风拂起了李菁额前的头发,李菁似乎有点心神不宁、欲言又止,她靠近我,有时我们的手会碰到一块。我想谈点什么,想起了语文老师,我问,她是不是之前就认识语文老师。这很好判断。
她点了点头。这时,我才知道,她就是林镇中学高三毕业生,也是因为五分之差与本科无缘,宋文强就是她高三的语文老师,他的教学还是很厉害的,看见他被欺负,很是让人气愤。而她很快就对我灿烂地微笑,谢谢你为他出了一口气。
我不好意思笑了笑,最后还不是得靠陈发摆平。
喔。李菁突然沉默下来。
空气中充满了安静的精灵。
蓝姗是陈发女朋友吧?她突然抬起头向我灿然一笑。
这不很明显吗?
也是。她有点自我解嘲的意味。
对了。她一惊一乍,你喜欢蓝姗吗?
我有点摸不懂她的意思,你指的的喜欢是爱吗?
她自顾自地叹息,你怎么不喜欢上蓝姗呢?
我不由地有些不安,我正色地说,别乱说阿,蓝姗可是陈发的女朋友,陈发喜欢蓝姗。
你怎么知道陈发喜欢蓝姗,我看不像,总有些不像。
我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你约我来就是说这个吗?那我回去了。
呦,你还真是有脾气,好了,好了,算我说错了好吧。她拉了拉我的手,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惊愕地回过头,尽管这样的话在晚自习时在我的想象中已回响了很多遍,但却是在我感到不安离场的时候才听到,还是大出意料。
我是说,我喜欢跟你在一起。她表情坦诚,这让我不得不相信这句话的真实性。
我有点脸红耳赤,我说过这是我第一次和女孩子约会,我还真承受不起的大胆,我犹豫着,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爱情先入为主,我感觉从那一刻开始,有一种东西开始绑住了我的心脏,它时松时紧,在紧缩的时候,甚至会有泪水从痛的地方溢出来。
我重新坐了下来,我想跟她讲讲我的故事,有关我的家、我的妹妹以及我流浪的父亲。她安静地听着,我想,如果她对我的家有半点“不”的评价,或许我都会离开她。但她没有,她说她能懂,她只是安静地听着,她告诉我语文老师一个儿子也是小儿麻痹症,不过,不是医疗事故引起,是从小就这样。
怪不得,我想起语文老师忍辱负重的神情。
她,李菁真的能懂吗?
而我也很快也知道她出生于乡镇戏剧团世家,父母都是唱戏的,母亲是花旦,父亲是小生,父亲后来跟着另一个更年轻花旦一起离团去了省城,她跟母亲一起生活。不过,她讲述这些并没有感到悲伤,对于父母的分合,她甚至有些超然,母亲过得很好,她和其他仰慕她的男人来往,她很放得开。
她说,唱戏的人命运本来就很飘逸,跟谁在一起都是跟戏在一起。
你更像你父亲或更像你母亲?我问。
这很难说,我觉得我会像我的母亲,但其实我做不到。她摇了摇头。
我不是很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她突然转过身来,给我一个拥抱,当我还未反应过来时,她已离开了我的怀抱,说,好了,你要和我在一起。,一定喔。
她再次恢复了灿然的微笑。
有保安拿着高瓦数的幻灯走过来,我和李菁连忙站起来,躲在了台阶背后,一束强光晃过,在夜色中变成虚幻的浅蓝,我有点发愣。李菁抓着我的手,我们能感觉彼此手心的汗水,保安走远,我们也连忙站起来。而刚才不小心我的衣服蹭上了大片的灰尘,她帮我拍打着,并咯咯大声地笑着。我担心这样会再次招来保安,连忙对她示意小声点,她并没有停止笑声,等她笑声停下时,我已是一片冷汗。
瞧你没出息的。她嗔怪地用手指头推了我一下。
我突然发现,我并不是很懂她。但不可否认,我对她有依赖,这让我感到吃惊,也许,与生俱来的家庭悲剧,已让我自尊心过强的性格中不可救药地深深烙上了自卑的印痕?
有种暖暖的感觉将我包围,呵,真好。
我想,我大概喜欢上了她。
[6]和唐欢不可避免的较量
陈发很快就发现我和李菁之间的秘密。
陈发拿着篮球来找我,我对篮球已有着了某种厌倦,我知道这很不公平,落榜我不能加罪于篮球。陈发很失望,不过,我仍陪他在教室外面的走廊玩些篮球的花样。
你和李菁……陈发先问我。
我连忙点了点头。
她是个不错的女孩,不是吗?陈发饶有意味说道,总得给复读的生活留点记忆,恋爱还是有那么点意思,能让时间过得快一点,妈的,复读还真是有点难熬。
我突然想起李菁所说的“陈发有些不像真的喜欢蓝姗的之类的话”,不由问道,你和蓝姗不会是玩玩吧。
为什么这么说?不会,陈发停下了手中的篮球动作,不过,笑意并没有从他脸上消失,这让我看来,他有些玩世不恭,但这或许也是他吸引女孩的杀手锏,谁又能知道。这时,正好蓝姗走了出来。
发,你在这阿,快上课了。蓝姗满是欣喜。她叫陈发为“发”。
她看着陈发身边的我,调侃说,月明,你不是说不完篮球了吗?
姗姗来了。陈发满足地收起了篮球。蓝姗拖着他去洗手,我有些尴尬,只是回笑了一下并不接蓝姗的话,连忙告辞,提前回到了教室。
让我惊讶的是,唐欢竟然坐在李菁的座位上,唐欢穿着一身的花格子衬衣,头发油光,手舞脚踏在兴奋地说些什么,李菁咯咯在笑个不停,她并不反感他,我感到心口膨胀般呼吸困难,我无法相信,这是我们约会第二天看到的画面,这太难懂了。
下课铃响,唐欢从李菁旁边的座位上恋恋不舍的挪开了屁股,我将眼光移向别处,我想,我和他必然会发生一场战争。上午放学后,陈发约我和蓝姗一起吃饭,我回说有事情,他满脸怀笑,大概他也向蓝姗说了我和李菁谈恋爱的事情,蓝姗也对着我别有深意地微笑。
我这才注意到,蓝姗今天没有穿蓝裙子,一身水蓝的牛仔裤和缩身的白衬衣,头发盘成发髻,眼睛在荡漾开来的笑容中微成了一条线。
她是个蓝色天使,不是吗。陈发是幸福的。
我在教室外的走廊“故意”遇上了李菁。李菁有点受惊般在我跟前停止了脚步,我们终究还是有点不习惯,在一起。
唐欢找你做什么了?我想我的脸色有点难看。
她似乎有点不快,而很快就掩饰了起来,轻描淡画地说,他约我去看芭蕾舞,一起去看吧,就在今晚安城的体育馆。不过,她又补充说,他只给我一张票。
唐欢给你票?你还真行。我冷笑。
她一愣,但很快她就嗔娇,我说了跟你在一起就会跟你在一起,但看一场演出总行吧,又没有做什么。她脸色有点冷静,甚至有些不屑,她大概真的觉得没有什么。
我扭头走开,我想,芭蕾的门票不是我能买得起的,我应该感到坦然才对,但是我却感到莫名的受伤,我想她实在是个太懂得把捏分寸,表面上看来她是在进,其实她是在退。
月明!李菁背后叫了我一声,但并没有追上来。我大步离开。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李菁是否跟唐欢真的去看了一场芭蕾舞会,但第二天早上,唐欢在李菁座位边再次神采飞扬地说个不停,我隐约有听到“芭蕾”,李菁时不时爆发出大笑,受到鼓舞的唐欢越发兴奋,我端坐在座位上无所适从,心般绞痛般,我想,我会放弃李菁吗?
陈发从背后扶着我的肩,俯身问我是怎么回事。
没事。我故作镇静地回答。
你确定?
我想,大概是我有些涨红的脸出卖了我,我下意识仍想掩饰这一次耻辱。
算了。我说。
算了?我来处理吧。陈发向唐欢走去,唐欢发现了陈发的脸色,狂妄的笑容嘎然而止,僵硬如一个被揭穿的小丑。陈发跟唐欢说了些什么,唐欢一脸茫然,不情愿地挪开屁股跟着陈发走了出去。在经过我身边时,我用眼神询问了下陈发,陈发一如既往打了个响指,但这一次,这个胜利的暗号却没有真正让我安心下来。
但很快,我就看见李菁脚步匆忙地走了出去。上课铃响了之后,我没有看到陈发回来,蓝姗也着急地回头看着我,眼角好像有泪。我试图眼光给她安慰,希望她能减轻担忧,趁着老师还没有来,我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很快,我就发现不远处学校公共厕所背后那片荒地有人不断跑过去。我有种不详的感觉,连忙拔腿跑去。
果然,唐欢和陈发在那里打起来了,唐欢还未动手,就被陈发横脚打倒在地,唐欢故技重演,叫来了一批社会混混,刚才我看到的就是唐欢的搬兵。
加上唐欢,他们有八个人。我赶来的时候,陈发已被逼到了墙角,我看到他嘴角有血。李菁在晃动的人群中左跳下窜,声嘶竭力,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她是怎么找到了地方?
我助跑,跃身而起,将一个最接近陈发的混混打倒在地,陈发对我喊了一声,你来干嘛,快跑。我还不及对他说些什么,后背就被重重踢倒在地,陈发连忙脱身将我扶了起来。很快,他们就结成联盟,围成圈子,将我和陈发包围在了中间。
唐欢再次回复了神气,抹抹嘴角,发哥,对不起了,你就为了这小子?他指了指我,值得吗,发哥。
唐欢轻蔑地向我竖起了中指,上次发哥赔我的钱是一千,这次一千是解决不了问题了,兄弟们给我上!
拳脚飞来,我和陈发背靠背急退,这时,一个身影扒进了人群,双手张开,满脸泪痕,求求你们别打了……
是李菁。
李菁,你干吗啊,赶紧躲开!我试图拉开她,但她很快甩开了我的手,仍张着手臂护在我们身边。唐欢有些犹豫,李菁突然爆发出凄厉的哭声,身体颤栗,唐欢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
不打了,不打了,兄弟们……唐欢有些烦躁。那些黄毛混混也很快收手。
今天,算你们走运,但你们给我记住了,我跟你们没完!唐欢放下狠话,回手想拉李菁,李菁躲开,他讨好地看着她,她将头扭到了一边,身体因为没有哭泣还在不停的颤栗。唐欢重新恢复了恶狠狠的脸容走了。
陈发并没有回话,只是给他们回应了个冷笑,嘴角的血已被他抹去。
我连忙上前抱住了李菁,她大概受惊过度,嘴里还在哀求着,你们别打了,别打了……陈发站到了一边,点燃了一根烟,李菁在我的怀中渐渐安静了下来。一会,陈发重新来到我们身边,我问他要不要去趟医院,他的嘴角血痕还有些明显。
陈发下意识地用手掌再次擦了擦,反而安慰我们说,没事,被打了一下牙齿流血了,你刚也被打到了?
陈发看了看靠在我怀中的李菁,叹了口气,让我等会,他要去厕所水龙头冲下脸。
李菁呼吸渐渐均匀了下来,只有长长的睫毛还在轻微地颤栗着,对不起,月明。
我听到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叹了一口气,不过,她温热的身体让我很快就感到一种暖暖的安心,尽管我知道她不会是一个安分的女孩,但我无法抗拒这样的拥抱给我带来的安静和温暖。
陈发洗脸回来,李菁也从我的怀抱中离开,她眼睛红肿,但她看起来已无大碍。她有点怯意地看了看陈发,嘴唇动了动,她大概是想表达些歉意的话,但陈发没有给予理睬。
在我们赶回教室的路上,蓝姗小跑了过来,她已急出了泪水。原来,老师发现我们几个缺课正打算汇报给学校,她自告奋勇说出来找我们。陈发将她搂了过来,安慰她“没事”。
李菁将眼睛躲闪着,蓝姗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她看起来不是很喜欢李菁。
而李菁在蓝姗出现的时候,眼光总是变得很躲闪,这一度让我无法理解她们之间的“芥蒂”。
中午,陈发的父亲开着警车来学校接他,蓝红闪烁的光线很是刺眼,陈发带着蓝姗钻进警车,李菁急急跑出教室,看着警车远去,有些怅然若失。我也有些茫然,我想,事情确实如唐欢所说,没有这么快就结束。
而后,我才了解到,次天陈发父亲找唐欢的父亲吃了个饭,陈发和唐欢也在场。他们在教室见面,虽然有点难堪,但均以“哥”相称了。而我,在这场打架中却感到异常的落寞,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的,我应该感谢陈发,是的,应该这样做的,他已为我做出太多的事情,可以我为什么会感到那么伤心呢。
包括李菁,她后来并没有告诉我是否去看芭蕾的事情,她不太习惯将她不愿意说的事情告诉我,我没有问她,但我无法淡忘这件事。我想,我们是不是彼此都出现了裂痕?
[7]她叫小狗为“珐法”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找李菁。我想,我还是无法忘记那场差点酿成大祸的打架,我越发糊涂,她为什么主动要和我一起,而又在我和唐欢之间摇摆不动。
但我却在一天午觉时梦见了李菁。在学校那个下坡路的地方,我在背后看见了她,她脚步矫健,甚至可以说是快捷,微卷的头发散开,有风吹起她的发丝,在眩目的阳光中有如游丝。她似乎注意到背后的我,猛然停下脚步来,回头,头发受惊般在风中飞扬起来,暗褐色的眼睛有点漠然的尖锐,但很快就柔和下来。她望着我,先是抿嘴微笑,而后咯咯咯大笑起来,有些粗俗,仿佛是种长长的释放。而我知道,她的眼光在别处,很遥远。我有点茫然,我想上前问她些什么,但我却很沮丧地醒过来了。
那天是周末,我醒来后,一直呆坐在床边,林智还在昏睡,他一贯默不作声,有点木讷,有些忧郁,时而勤奋时而颓靡,有时坚持学习到很晚,熄灯后点蜡烛看上一段书。只是他在床后总是粘贴些美女的画像,这让宿管警告了很多次了,但每次他都是默不作声地卸下来,宿管一走,他又会悄无声息地挂上去。
那个挂在墙上的女人有些性感,细腰的地方露出一块白晰的肌肤。恍惚间,觉得有些像李菁,不过,这么想让我很难堪。
是谁说过,“性冲动有千万次,我却没有做过爱”。呵,确实,那是个荷尔蒙萌动的年龄。
外面的天色渐渐黯淡,已是黄昏的时候了,宿舍的电话破天荒地响了起来。照说复读班宿舍的电话都是最热闹的,常有读大学的同学打电话回来嘘寒问暖,也常有复读的给读大学的同学倾诉衷肠,但我和林智都未将电话留给读大学的同学,宿舍因而落得了难得的宁静。这是我和林智都喜欢的,在宿舍的大多数时光,我和他也是安静地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渐变得灰淡,夕阳将宿舍凌乱的桌子、床架的影子拉长。
电话是李菁打来的,她打电话到宿管处问到我宿舍的电话,她约我一起吃晚饭,然后去海边走走,她说,想过个轻松些的周末。我答应了她。我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我约好在校门外等她。
那天,她穿一件很紧身的白色连衣裙,化了淡妆。我当作这是对我的取悦,这让我有种异样的激动,意外的是,她还牵了一条浅灰色的小狗,眼睛骨碌碌的,身体真的很小,好像可以捧在手心一样。她直勾勾地看着我,似乎在审查着我这几天的变化,我们在教室里躲闪着眼光,在放学的时候也有意错开时间,我们彼此之间已发生了些说不清的决裂,不是吗?
我很快就找到话题问她哪来的小狗。她说,藏在宿舍偷偷养着的,别看它小,它跟着我有八年了,父母离婚后它就跟着我了,奇怪吧,一点都不变老的样子。
然后,我们就是一阵沉默,周围来往的车声也似乎消失了一般,安静得让人有些恍惚。
沉默在延长,她终于开口问我,我们不谈别的了好吗?
别的?
谈谈我们自己,你怎么了?
我沉默。
是因为唐欢吗?她低声但清晰的声音如箭一般,我感觉被刺痛般回转过头,有些愤怒地看着她,但她很快就爆发出一阵笑声来。
她说,去吃饭吧,去一个海边的小饭馆怎么样?边看海边吃饭,如何?
她恢复得很快,平静得好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我同意了她的建议。大海离学校有三四公里路,我们沉默地穿过有些裂痕的文化广场、小城老粮所、农垦营地、小城唯一的一条铁轨,以及一段有着整齐椰树林的柏油路。
我们来到了海边。
海边有一片敞开大排档,我们要了些海鲜和啤酒,那只灰色的小狗看到我们坐定,估计一时半会不会离开,它就迅速跑向了大海。
望着不远处已陷入夜色的海水潮起潮落,这让我想起父亲归来的短暂日子,他常带着我们来海边玩,这样的日子细碎而忧伤。
我大口地喝着啤酒。
李菁也喝了些啤酒,她没有醉,她说,我给你唱段戏剧。
她真的站起来,她唱了一段昆曲西厢记,接着又唱了一段霸王别姬,她甚至在细碎的沙子地面跳起了芭蕾,有些打滑,但她没有摔倒。不远处的海水传来柔和的潮水声,放佛是这段美妙舞蹈极配的小提琴伴奏,不,声音有些沉闷,应该是大提琴的调子,谁知道呢。
你那么喜欢唱戏和芭蕾?当她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我问她。
事实上,她刚才的表现让我很开心,我甚至有些痴傻地随从了她,婉转的发音,旋转的舞蹈,这一切让我感到新奇。
嗯,很喜欢。
为什么?
你不觉得唱戏有些撕裂的快感吗,芭蕾其实也很自虐……
她的回答让我感到意外。
那为什么你还要去练?我问。
生活中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痛苦,总得释放出来,最好的办法是找到一种身体上的痛苦来克服精神上痛苦,唱戏和芭蕾都是我母亲教我去学的,她就是这样做的,去释放痛苦……她望着海水,神情有些黯然。
你说的痛苦指的是什么?我问她。
她停止了说话,眼睛中闪烁出生硬的遗憾,一阵突然而至的海风将我们身边几张报纸荡了起来,在空气中打了个漩涡,眨眼间消失在了看不见的夜幕中……
我靠近她,将她拥在我的肩膀前,她低着眼睛,几乎没有动,肩膀和胸膛的抵触,双手和肩膀的拥抱,让我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温存。我低下头,想寻找那片温润的唇,但她似乎意识到什么,迅速挣脱出了我的拥抱,呼唤了声“珐珐”,那个小小的灰狗从海边快速奔跑了回来,她拉起了它脖子上的绳子,朝海边走去。
她叫小狗为“珐珐”。
我尾随而后,我有些恍惚。
在大风中,裙子贴着她的肌肤,从背后,隔着裙子我能清晰地辨认出她翘起的臀部曲线,这让我有种难以抑制的冲动,这样的冲动混杂着说不清的爱,让我烦躁不安。
而她似乎有心事,不时地走走停停,幸好,她未曾回头看到我注视她的眼光。
我也不知道我们走了多少路,潮水如青苔一样在夜色中肆意舒展,空气中有刺鼻的腥味。夜色有些深了,渐渐有人散去,她终于愿意跟我说话,但第一句话就将我激怒了。
你在意我和唐欢在一起吗?她问。
废话。我不好气地说。
别生气,我和他真的没有什么,但是,月明,和你在一起,我总是有沉重的现实压迫感,而他总是会给人些虚幻的轻松,他玩游戏、飙车、有时还会看看芭蕾,生活得挺无脑的,但这有什么关系呢,你会因此跟我分开吗?但我喜欢在一起的是你啊……
既然沉重,你为什么和我在一起?
沉重有时却是我想要的……她叹了口气,不过,很快就微笑起来,别误会,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你也一样是吗?
我无法抗拒她的询问,她温润的呼吸近在咫尺,我只想拥抱着她,而我也是这么做的,我再次伸出手来将她拥抱了过来,她用额头掭在我的胸前,我低着头,却只能吻到她的头发。她躲闪着我,我有点着急,当我试图再次寻找她的唇时,她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我泄气般松开了她。
她若无其事地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笑得有些夸张的花枝招展。我有些茫然地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是那条灰色的小狗正爬到一个高大的母狗身上上下忙活,看上去就像母狗身上滚着一只小皮球,但母狗却是很安详地躺着,那个母狗的主人跺脚打转,正急得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李菁大笑个不停,我看见,在如菊花般绽放的脸上,她眼光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