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的声音
《当时的月亮》
7月份的北京，总是让李天籁特别厌恶。
她骑着刷二维码租来的橙色自行车，满世界冒雨狂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时不骑车的缘故，原本从小纯属的自行车技艺，怎就成了走钢丝般的不稳闹腾？
她顶风冒雨，一个人在七扭八歪、随意乱丢杂物占地的小胡同里晃晃悠悠，心中暗道“哎！工作还要将近半年才能转正，可不能迟到啊！”
想起站长张艳春，那张刻薄寡恩的老脸，尖刻刺耳的话语便划满李天籁的耳畔。好歹她今天还是开着最心爱的有声小说出来的，低头扫了眼自己的挎包，手机仍旧在播放着那段即将听完的推理小说。
“真不该在这鬼天气听书，这么好的配音和后期制作，都被大雨声吞并了，好歹还是抹茶君配的男主呢……”
李天籁目前没什么爱好，最大的心灵寄托，就是听有声书，尤其爱听当红配音抹茶君的所有小说。不论是冷艳绝伦的王爷，还是风度翩翩的都市公子，亦或上了年纪的江湖大侠、伪娘太监，这位名为抹茶君的配音演员，都能演绎得惟妙惟肖，毫不违和。
原本穿胡同步行，不到15分钟的路，却因大雨滂沱，以及这辆拖后腿的“猪队友”，变成了将近25分钟！
可恨这狭长胡同，杂物横生不说、私搭乱建的小木屋比比皆是，就像是夜行路上，莫名其妙杀出来的锦衣卫，各个还都武功高强，咄咄逼人，唯独李天籁自己是躲不过去的小兵卒子。
“糟了！”
一个急刹车，李天籁不得不狼狈而下。
“闯祸了”三个字，迅速闯入自己脑海。
李天籁颤颤巍巍地从车上走下，走到胡同一侧，那辆白色的奔驰车前！
“这下麻烦了，人家的豪车……被我给剐蹭了！想不到，我也干这事儿！”
一条“鲜艳明快”的虎口，无名怪兽般在这大阴雨天，掀起狂澜。也在李天籁心中，突突猛砍两刀。
说来也是，一辆豪车，不偏不倚停在这小破胡同干嘛？也不知这车主是不是脑残！
李天籁讽刺一笑，她这个人素质不低，但也没高到救死扶伤的程度。可身为地道的老北京人，李天籁素来将契约精神奉为自己的座右铭。
她毫不犹豫，从包里掏出手机，拍照若干，又取出纸笔，在便签上写道“车主您好，实在抱歉！天降大雨，行车路滑，本人不慎用自行车，将您豪车剐蹭，愿一力赔偿您的损失。本人就在前方不远的凤华居委会担任社工，我叫李天籁，您可以随时找我！”
“希望这条子一直都在！”
李天籁自言自语，将便签别在车子的雨刷处，又一次带着复杂心境，定睛瞧了下那道虎口，忍了忍，蹬上自行车离开。
“你跟我说没用啊！你这证件不齐全，我也给你办不了不是？”
“大哥，这事儿我之前查过相关资料啊，居住证就是这么办的，您看……”
老周混不吝的声音传来，李天籁心里泛起丝丝不悦。
她边踏进居委会，边脱下雨衣。迎面是他们凤华居委会的办事接待处，相比于其他居委会，他们这里的办公条件是最差的。
李天籁只淡淡跟治保主任老周点了下头，便与站在接待桌外围的那个健美男孩，擦肩而过。
说他健美，一点不假。李天籁听他念叨居住证三个字，估计肯定是外地男孩了，但瞥见他侧颜，倒是个极好看的！
“看书里说，如果一个男孩的侧颜好看，那才是真好看。”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小确幸，让李天籁噗嗤一笑，却没有出声。
那男孩约莫有一米八，刚刚好的身高，最要命的，他还穿了件极贴合自己健硕身材的运动装，上下颜色、柔韧线条，真不输给神马量身定做的西服！
如此精壮的身材，配上他“不挺自直”的身板，李天籁用余光打量“会不会，以前是当兵的？现如今的男孩，稍微高点儿的，大多都是弯腰驼背，哪儿有他这样的笔直身板儿？”
刚想进到办公的内室，就听那男孩说“大哥，居住证我真挺着急办的，您看，我以前是当兵的，之前转业来的北京，我怎么可能是骗子？”
老周从裤兜里掏出一只香烟，夹在指缝间闻了又闻，随机低头，四下摆弄。一脸的放荡神色，好似对方要跪舔他一般。
“那也得查查案底！我们哪有那么大权力给你办居住证！我们就是一机关最底层，也怕出事儿啊！”
李天籁默默摇头，心道“这个帅哥，果然过去当过兵！可惜，他遇见了老周。这个家伙，区区一个治保主任，每次都要为难前来办事的一番，要不然，大家也不会背地里叫他死老周！”
“李天籁！”
还在为别人祈祷，自己就先撞上了枪口。
只见一年近55的老大妈，戳在内室门口，倚门卖“哭”地嘟着一张脏地皮老脸，上下打量着一身丁香色连衣裙的李天籁。
“张站长！早！”
李天籁波澜不惊，一张白皙的鹅蛋脸上，彰显着中国古典美。
“你过来！”
张艳春，今年52，独挑凤华居委会站长、主任双角色。最看不惯李天籁这般长相、穿着的漂亮姑娘。
旁边坐在电脑前啪啪打字的同事们，都用爱莫能助的眼光扫视着李天籁。李天籁讽刺一笑，心说“多大点儿事儿啊！你们别看了！”
进了站长独立的办公室，张艳春下达指令“把门关上！”
李天籁照做。
“李天籁！你知不知道呀，咱们是企事业机关！代表了人民群众的最大利益？！”
这话说的，李天籁蒙圈，她真想呵呵笑出来，却依旧平和口吻，淡淡秋波“是，我知道的。”
听她口气毫无波澜，张艳春反而更加来气，只觉她是要挑战自己的权威。
“你每天这身连衣裙的打扮，是给谁看的？我认识的、身在企事业单位的姑娘，个个朴素得清汤挂面，人家那叫一个贤惠有德。就连曾经大学里挺爱臭美的女生，进了我们居委会，气势都要低下去，挑衣服的时候都是顾全大局，怕太出挑引起领导和同事的注意。你倒好！每天不是紫色的就是白色的，还都是这种什么……啊，泡泡袖啊，荷叶边啊欧根纱啊……你穿这么漂亮给谁看啊！你看看我，看看别的女同事，谁不是黑白灰三色运动服、冲锋衣，大家穿得都很简单啊！就你，成天花枝招展，脸蛋还抹得这么白！很难看哒你知道吧？”
“奥，原来您说的是这个意思……”
李天籁有所顿悟，但她口气依旧不紧不慢，倒有点林黛玉的意味。她明白，像张艳春这样的中老年妇女，都将年轻小丫头，视为自己的假想敌。
“同事不爱打扮，并不妨碍我美翻天。站长，您看，第一，机关里没规定不让女性员工穿裙子。第二呢，我所穿的所有裙子，并没有暴露的、不适合工作场所穿的。第三，中国文化讲究群体，压抑个性，可是我想说，不要因为害怕和别人不一样，就把自己的标准线降低，不要为了合群拉低自己的审美、智商和价值观，还假装很开心，这样对我身心健康不好。第四，我也怕打扮得太美，招人嫉妒。可问题是，你低到尘埃里，那些看不惯你的人，反而更会觉得你软弱可欺。而且，我一直认为，职场的核心竞争力，永远是你的职业能力，以及，解决问题的方式方法。站长，您说呢？”
这话说的，张艳春一时间毫无反驳余地！
“我这是为你好！你得学会融入群体嘛！你这样不合群的打扮，很个色知不知道啊？！做人啊，要有大局观！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
没办法，她只好亮出打的绑架的一套，那政治挂帅打击对方。希望给自己搬回一点颜面。
李天籁瞬间安迪、黛玉双附体，她微微一笑，并不做作，态度谦和、柔婉。
“多谢您的提点，我会谨慎考虑您的意见，不过呢，很多人因为胆怯，害怕与众不同，被人说三道四，所幸低头去迎合工作环境的审美和他人评价，成为别人口中的‘懂事’姑娘，可是那又如何呢？最可怕的不是失去他人认可，而是弄丢真实的自我。一个人的穿衣打扮，其实就是他的三观。我敬佩那些打扮得美好得体的姑娘，喜欢那些在黑白灰的世界，依然可以活出五彩斑斓的姑娘。因为她们让我看到世界的多元化：无论身处哪种苛刻的环境，依然美丽。”
李天籁声音得体，刻意隐去了自己地道的京腔，在她看来，京腔容易把话说急说快了，加之她也是胡同妞出身，语气音色里，难免带出点儿老北京人的混不吝。
按道理说，她面带微笑，口吻平和，应该没什么事儿吧？
可她面对的是张艳春，在张艳春看来，这就是“软顶！”比直接跟她大喊大叫，更加气人于无形之中！
“好，那你先出去吧！回头再好好想想！”
“谢谢。”
李天籁言简意赅，如果是在私企，她兴许再回几句，劝劝对方也改变一下穿着打扮，可这里没戏。
李天籁推门而出，众居委会女子，接连投来同情的目光。李天籁忽略不计，自顾自打水。
让她惊讶的是，那个美男还是没走，这一次，那张好看的俊颜上，渗出了些许汗珠。
她听到老周在跟他争论着什么，好在那男孩说话语气平稳，声音不大。
李天籁将水杯放在接待室内的另一只桌上，故意上厕所。在厕所里磨叽了一会儿，感觉时机差不多了，她便推门而出，假装打手机，从新出来。
恰好，老周又要上厕所，李天籁故意拨打电话，贴近耳畔“那个，妈，帮我找个东西……”
老周没留意李天籁的动向，李天籁看外面雨停了，那男孩刚好离开，便一股脑的追了上去。
她跟着男孩来到居委会门口，待他向右侧拐弯，李天籁见身后没人跟着，这才放心紧追了几步。
“这位先生，请等一下！”
那美男一愣，色素搭配得当的潮流运动服上，仿佛灌进两条电流！
“那个，是这样的……”
李天籁看到这美男正脸，心道“真是个极好看的男孩！瞧他那眉眼生得，真是公子王孙意气骄，不论相识也相邀。”
别看李天籁只是大专学历，但她素来出口成章。平时说话也大多无意间袒露些许成语典故，诗词歌赋，是典型的有文化、没学历。
男孩转身对着她，约莫可以看出，他们都是将近而立之年的同龄人。李天籁没觉得有何不妥，只心焦地将自己的想法告诫给男生。
“你想办理居住证，首先要找流管。目前呢，两个流管，都在图书馆对面的那个派出所里，还没调回来呢。刚才跟你说话的，是治保主任，然后……”
男孩简直不敢想象，他唐突地一把拉起李天籁的手腕“那个，姑娘，你，你有男朋友吗？”
“啊？！”
“我，我是说，你说话声音很特别！以前读什么专业？声音这么好听，怎么在这儿干事儿？你长得……”
男孩书读的不行，平时也并无研究文史的习惯，一时找不出个形容词来。
“你长得真漂亮！就跟，就跟90年代，剧里的那些女主角似的！像谁呢？新月格格？不！像紫薇？不！像……”
李天籁恨不得甩他一个晴天霹雳大耳贴！她一把抽回自己的手腕，语气严厉，声音清冷“这位先生，我好心提醒你，你又何必如此轻浮！爱听不听！”
看着她生气的样子，男孩心跳加速，一时间高兴得找不着北，嘴里更是莫名其妙“天呢！太好了！晚上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他刚听女孩的声音，瞬间石化。
这女孩真好看！关键是，他生命中很少有这么实在的姑娘。他也不是没观察，这女孩明明也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却冒着得罪同事的危险，跑出来跟他说这些贴心话。
初看她气质，清冷忧伤，恬静寡淡，犹如与世隔绝的白色莲花。再看她眉眼五官，面庞轮廓，好一朵清水出芙蓉，好一个淡妆浓抹总相宜。
怪就怪李天籁形如林黛玉，总给人弱柳扶风的印象。再加她今日一身梦幻紫丁香蕾丝中袖灯笼裙。洛丽塔显瘦复古欧根纱，上绣西洋大波斯菊花卉，领口斜别了一只造型奇异的迪士尼小仙子胸针，仙子全身用通透闪耀的锆石做成，尤其是翅膀部分，多棱镜似的刻面、水晶般透明。
那仙子随意“坐在”一颗金色的南洋珍珠上，将李天籁自带仙女气质的姣好面容，衬托而出，更胜过同龄人无数倍的优雅别致。
此裙下摆设计刚刚好，腰身处收得也格外紧实，将李天籁的小蛮腰勾勒得水蛇灵动，凸显出她不为人知的妖娆性感。
亭亭玉立柳腰细，说话笑声燕语莺，李天籁人不但好看，话说更是悦耳。
男孩也这么认为，却又因她为自己仗义出言，分外感动，加之李天籁令人过耳不忘的好听声音，他岂能错过！
“姑娘，我叫文树，没恶意！我是来京创办配音社！你听有声小说吗？那个，那个《爱，欲罢不能》是我配的男主！里面5个男主，有三个是我配的！我在CV界的艺名叫大树……”
大树拿出创业者没完没了的执着劲头，一路高歌，语速也加重了。
李天籁快步走上两级台阶，脚步没停，嘴中语速加快，但音量不大，严肃决绝“那又如何？每年来京创办公司的年轻人数不胜数，也不缺你一个！做文化事业的又能怎样，道貌岸然的高学历伪君子，我见多了！名校生有的连四大名著都没看过，照样观摩女厕所。”
“不是！你误会了！姑娘，你多大？我今年30！你呢？为什么要在居委会上班，我觉得你应该去做配音，你声音很好听，而且……”
说到此，他脸色微红，居然显示出了些许，专属于初恋小男生的羞涩“而且，我失眠很久了，你要是愿意的话，能来我配音社，帮我个忙吗？”
失眠很久了？帮忙？我呸啊！
李天籁只觉后悔，自己好心帮了个臭流氓！这就是要挑衅自己的节奏啊！自己又不是风尘女子，更不是轻佻浪荡之人，怎么会被他这臭流氓盯上？
李天籁内心奔腾出一万只草泥马，冷漠看向对方，眼中气场强劲，别看她相貌柔弱，身材纤细，可真要是急起来，也不是盖的！她换回地道的老北京腔调，有条不紊地操起儿化音“知道吗！来京创业的很多小公司，平均寿命是2点儿5年，很多老板都是死在用人不当、自身小心眼儿、思想偏激上面。我告儿你，与其跟我这儿穷搅合，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在北京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