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画技
江娴近来是真的闲。
除去早晨向嘉云郡主请安,余下的时间都窝在松竹院看话本子。
天气渐热,桃花谢了,苍绿的枝叶繁茂起来。暖日融融,午后光线从桃树枝桠的缝隙投射下来,在地面映出点点斑驳光晕。
江娴将椅子搬到树下,铺就柔软的厚垫,半倚半靠,双脚随意搁在矮凳上。她只着了一件薄薄的豆绿色春衫,青丝半挽,长发垂在胸前。洗干净的毛团子狗儿,乖乖窝在脚边。江娴右手拿着一本《鸳鸯缘》,左手时不时从旁边的案几上拿几颗蜜饯,抛进嘴中。
翠浓坐在旁边的小杌子上,拿着绷子做针黹;徐嬷嬷立在回廊下,拢着双手打瞌睡。
时光惬意自在。
“太难看了!”
江娴猛然合了书,将翠浓徐嬷嬷吓了一跳。
翠浓放下针线,忙起身问:“少夫人,怎么?”
江娴翻开那本《鸳鸯缘》,指着第四十八回,不满抱怨:“瞧瞧,这个宋春生可真不是个东西!宁娘辛辛苦苦供他吃穿用度,一朝高中,竟然抛弃宁娘去娶大官的女儿!可怜的宁娘,到最后只能被安排一个外室的身份!更可气的是,这宋春生对大官的女儿也不好,又纳了三房妾,真是气死人了!这本书就不该叫什么《鸳鸯缘》,应该叫《乱七八糟野鸳鸯》!”
破书还花了她两贯钱,江娴越想越气。
当初在书肆,那老板说这书卖得最好,江娴以为不错,结果竟是一本俗套至极的种马小说。
翠浓不知江娴为何大动肝火,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事。倒是裕国公,这么多年一直被人暗暗戳脊梁骨,皆笑他惧内。
徐嬷嬷要比翠浓精明些,她浑浊的眼睛转了转,以为江娴是由书中联想到自己。她走到江娴身边,将那本《鸳鸯缘》拍了拍灰捡起,开解说:“夫人倒不必因戏文置气,你嫁给了大公子,他定不会往院中塞人。”
江娴哭笑不得:“嬷嬷你扯远了,哪跟哪儿啊。”
她跟秦衍风是不会有太多交集的,再说了,秦衍风做什么,她也管不得。
翠浓建议江娴绣花打发时间,可江娴看见针线头大如斗,她勉强试了试,眼睛都盯花了,也才堪堪绣出自己的名字。
翠浓探头过来,眨了眨眼问:“‘江娴’是谁?”
江娴心底一惊,没曾想自己稀里糊涂的把自己真名给绣了出来。只得胡诌:“……《鸳鸯缘》里的名字。”
翠浓信了,徐嬷嬷这时又怪道:“少夫人是怎么了,以前一手针法出神入化,如今竟连几个字都绣不好。”岂止绣不好,简直歪七扭八丑到极点,她忍住没说。
江娴背后冷汗涔涔,抿了抿干涩的嘴唇,“那日落水后,便有点无法集中精神,手也总是发抖,要像从前那样绣花怕是不能够了。”
徐嬷嬷原本还疑惑,这会儿听她解释,知她身体病弱,顿时心疼得紧。忙道:“那不绣了不绣了,左右没什么用。”
江娴又重新回房拿出一本书。
她坐回椅子上,总觉得这椅子别扭,哪怕铺了软垫,还是硬邦邦的硌人。而且两边扶手太宽,她每次拿蜜饯,还得坐直了拿,严重影响阅读体验。
反正闲着,江娴干脆在椅子上动起心思,在脑海构思打造一架舒服的摇椅。
本着能躺就不坐的精神,这摇椅后背必须能调整。右边扶手最好做一排匣子,能放几本书籍,要看哪本直接拿,不用往屋里跑;左边做个托盘,放蜜饯水果茶杯。还有这小毛团子,最喜欢粘着她,不如在椅子下面再做个大点儿的脚踏……
江娴立刻要画设计图。
可当翠浓拿来笔墨纸砚,她又沉默了。
就算她是设计师,可用毛笔画设计图,她做不到啊。
这事儿没难着江娴太久,她脑瓜子一转,立刻想到代替铅笔的炭。次日,让翠浓去大厨房里挑些烧过了的炭条,用刀将一端削尖,杆身用碎布条裹了,这样拿着画画写字也不脏手。
江娴拿着新做的笔,赶紧试了试。
她绘画的功底在,与炭笔磨合了一会儿,便能行云流水的速写图画。
刚好翠浓立在旁边,江娴又刷刷刷勾勒出她的轮廓。翠浓一眼就认出她画上人物是自己,惊喜不已:“少夫人,你这画简直栩栩如生!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笔法!”
江娴在翠浓和徐嬷嬷面前没想过藏拙,她笑道:“这是我自己琢磨的,翠浓你别声张。”
“为什么?”翠浓不解,“少夫人若将这样的画拿出去,定能博个京城才女的名声。”
“我要名声作何?又不能当饭吃。待我将摇椅的设计图画好,你出府找个靠谱的工匠,让他快些将椅子制好送来。”江娴笑着戳了下她额头。
翠浓还是懵懵懂懂,但江娴下了令,她不敢违逆,只能点头答是。
江娴一下就给自己找到了事情做。
她花了三天时间,将摇椅的设计图画好,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交与翠浓,差遣她去办这件事。
翠浓得江娴看重,心底无比高兴,信誓旦旦会用最低的价钱谈妥。她未被卖去叶府做丫鬟的时候,在京城到处做散工,刚好知道西街榆木巷有个手艺精巧的木匠,因此拿了银子,直奔那里去。
没曾想,当翠浓兴冲冲的赶到榆木巷,才知那木匠两年前便搬走了,如今去了何处,周围也没人知道。
翠浓受挫,思及临走时对江娴的保证,心底愧疚非常。她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往回走,刚跨进裕国公府的大门,却一时不察,埋头与人撞在一处,怀里的设计图纷纷扬扬撒了一地。
翠浓回过神,一看来人,五官英俊,身穿蓝衣劲装,马尾高束,腰悬宝剑。顿时吓得连忙跪地行礼道歉:“奴婢方才走神,不小心冲撞了二公子,望二公子恕罪!”
“无事,起来吧。”秦随星身强力健,被撞了一下倒没什么。
他记性好,认得这是那位大嫂身边的贴身丫鬟。那丫鬟朝他谢过,却不起来,而是面露急色,弯腰去捡那些散落在地的宣纸。
秦随星举步要走,忍不住扫了眼那宣纸上的图画,突然愣住。
他随手拾起一张,看出这是椅子的部件结构图,感了兴趣。
“这是什么?拿来我看看。”
秦随星朝翠浓伸手。
翠浓不敢拒绝,只得将一叠设计图呈上。
秦随星仔细瞧过,发现画图的人构思十分巧妙,这张摇椅每个部分都画了分解图,若真的打造出来,坐上去必十分舒服。看颜料,不像是墨,且画工是他从所未见的新颖。
秦随星笑了笑,将图纸还给翠浓,问她:“这是谁画的?”
翠浓硬着头皮说了。
秦随星得知是江娴所绘,脸色变了变。一边暗叹她竟有如此才思,一边又觉得怪异。半晌,他才随口敷衍了句:“……大嫂画技不错。”
翠浓却是个护主的。
此时的江娴在她心里有好几层楼那么高,她皱了皱眉,不愉说:“二公子,我家夫人画技岂止不错,恕奴婢多舌,便是当今丹青圣手,也不见得能画出我家夫人那般惟妙惟肖的图来。”
秦随星擅长山水人物,在京中也算有名。
看着面前小丫鬟那副打抱不平的劲儿,心底好笑,却又忍不住对江娴的画技好奇。
翠浓吹嘘完江娴,想到自己办砸了事,立刻萎靡不振。
秦随星看她连连变脸,不禁问:“既如此,你为何愀然无乐?”
翠浓吞吞吐吐将她没找着木匠的事说了,秦随星一听,刚好他也识得一巧匠,心思转了转,便对翠浓道:“这件事我来办吧。”
“……如何敢劳烦二公子。”
翠浓觉得不妥,正要拒绝,秦随星却朝她笑说:“有什么劳烦不得,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这样定了。你回去转告一声大嫂,待椅子做好,我立刻遣人送松竹院去。”
语毕,秦随星将设计图往腋下一夹,长腿两迈,眨眼不见了人影。
翠浓无奈,原地跺了跺脚,扭头去找江娴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