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鹣鲽
秦衍风原就等着她这句话。
抛开叶荷萱为人如何,这首《菩萨蛮》不论词曲皆为上佳。
他也不多说什么,调试好瑶琴,便一揉弦奏起前调。江娴来不及润嗓子,清咳两声,忙跟上他的节奏,唱出第一句。
女子歌喉甜柔悠扬,婉转优美;琴音纤妙,若将绝而复续,逸遗世而越俗。二者配合默契,一曲简短的小调竟演绎的无比完美。
江娴自觉不错,但某些地方还有瑕疵,拿出乐谱,点出几个需要修改停顿的地方。秦衍风颔了颔首,与她凑近了些,投入曲中,认真听她嘀嘀咕咕。
嘉云郡主原是准备找江娴商量一下迎夏宴,结果刚跨进松竹院,便见几个丫鬟堵在书房外的回廊下,踮起脚往里张望。
嘉云郡主皱眉不悦。
身边的大丫鬟紫鹃察言观色,快步走到几个丫鬟跟前,冷着脸问:“你们在干什么?”
恰时书房中传来动听的琴音歌声。
翠浓吓了一大跳,忙匆匆对嘉云郡主行礼,磕磕巴巴的解释:“回禀郡主,少夫人近来新编了首曲儿,大公子在……在给少夫人抚琴伴乐。”
“衍风在抚琴?”嘉云郡主神色极诧。
她仔细一听,辨出那歌喉音色是江娴,心头信了七八分,忙朝周围人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拾阶而上,走到书房的窗前。
窗前被推开了一条缝。
嘉云郡主学着刚才那些丫鬟的动作,抻长脖子往里瞧。
装潢雅致的书房中,香炉余烟缭绕,隔着一架多宝阁,隐约可见身穿云纹靛蓝长衫的俊美男子端坐桌前,认真抚琴。而身姿窈窕的女子,艳若桃李,乖巧立在琴旁,双手交握,樱唇轻唱着歌谣。春夏交替之际,靠东的轩窗外一片翠绿,草木萌动,万物滋长,映着夫妻二人的身影,般配如画。
嘉云郡主不敢惊扰他们,悄悄又退了出来,眼角带笑。
她召来翠浓详细的问了几句,翠浓如实回答。嘉云郡主越听越高兴,只感慨道:“萱儿这样做对衍风的病情也有好处。他们小两口相敬如宾,琴瑟和鸣,我着实欣慰。”
虽然没有寻常夫妻的情情爱爱,可这样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圆满。
杜太医当年说过,秦衍风虽然摔坏了脑子,但他心智还在,会独立思考。当初嘉云郡主还担心冲喜会让秦衍风逆反,没曾想,事情走向比她预想好太多太多。
嘉云郡主彻底放心,甚至大胆期望能抱上嫡长孙。
嘉云郡主叮嘱翠浓等人不许打扰公子夫人,说完便轻手轻脚的带着紫鹃离开。
江娴浑然不知,还在专注地唱着下半阙。
但秦衍风上辈子习武,练就耳力过人,将嘉云郡主的话一字不漏听清,心下顿时复杂万分。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和叶荷萱的关系会用“琴瑟和鸣”来形容。秦衍风看了眼身侧楚楚动人的美貌女子,突然萌生了一种罪恶的想法,他现在是在干什么?明明宣誓只为段问春抚琴,却沉浸在叶荷萱的嗓音里。好像……好像他背叛了段问春,背叛了自己的执念初衷。
不应该这样的,他和叶荷萱不应该这样。
即便没有势同水火,也不能亲密和谐至此。
秦衍风心烦意乱,抚琴的修长手指也错了两个调。他干脆一抬手,摁住琴弦,冷道:“不弹了。”
江娴愕然,不知他怎么了。
秦衍风瞥见她的神色,刚硬起的心肠软了软,但他抿紧薄唇,一语不发。
他想,叶荷萱这次应该要失望埋怨了吧。
“好好好,不弹就不弹。”江娴将乐谱放下,嫣然笑笑,“弹久了也不好,伤指甲。”
也没见秦衍风戴玳瑁义甲,这么漂亮的手伤到就不美了。
秦衍风深深看她一眼,他自诩识人眼光毒辣,可实在看不出她这是伪善还是真诚。
她如今连生气也不会了么?
秦衍风对叶荷萱的态度陷入茫然,但他理智还在。谁也不知道,叶荷萱温柔善良的表象下或许还潜藏着更刁钻的狠毒,她迷人又危险。秦衍风不愿被她迷惑,他要拨开雾障,清醒起来。
所谓旁观者清,秦衍风决定离叶荷萱远些。
离远些,或许就能等到她露出马脚。
江娴哪猜得到秦衍风在想什么,她将这些归咎于“小孩子耍脾气”,于是好言好语问秦衍风要不要吃糖炒栗子,秦衍风脸色一沉,闷闷道:“出去。”
“行,那你中午记得早点出来吃饭。厨房今天中午烧了鳜鱼呢!”江娴也不生气,乐呵呵一笑,拿着她的宝贝乐谱便离开了书房,还细心的帮他将门关上。
秦衍风:“……”
***
江娴完成了她的曲子,心情别提多好了。
逗弄了一会儿小毛团子,听翠浓说嘉云郡主来找过她,忙惊道:“母亲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不早说?”
嘉云郡主可是她的金大腿啊!
翠浓忙道:“少夫人稍安,郡主没说什么,反倒看见你和大公子在一起非常高兴。”
“到底有些失礼。”
江娴挠挠头发,决定吃了午饭还是过去主院,问问金大腿有何事。
翠浓又说起秦衍风抚琴技艺了得,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云云,江娴附和了几句,还笑着道:“可不是嘛,届时我若再谱出什么新曲,还让他来弹。”
都是一个院子的人,也不怕他跑喽。
江娴如此作想,结果没两个时辰,秦衍风就犯病离开了裕国公府,径直住去了杜太医府上。
事发突然,江娴连秦衍风面都没见到,她的免费乐师就被一顶轿子抬走了,消息还是徐嬷嬷跑来告知。
江娴刚吃完中饭,立刻去寻嘉云郡主。
嘉云郡主忧心忡忡愁容满面,但看江娴面色不好,还反过来安慰,对她道:“萱儿,你也别太担心,衍风身子孱弱,一年总有半载要往杜太医那儿去。”
江娴知道秦衍风不会有事,但这几日两人有了一起谱曲的“革命友谊”,难免多生关切:“母亲,衍风真的不严重吗?怎么突然就去杜太医府上了?”
嘉云郡主也没有亲眼见到,她只道:“听下人说,衍风去找随星,结果半途脑子剧痛,突然晕倒。随星一路护送过去,刚才传回消息,人已经无碍了,但仍需留在杜太医府上调养。”
说完,嘉云郡主惆怅的叹了口气。
这杜太医也是怪癖,除了皇室,他治病从不准别人旁观。这么多年,嘉云郡主去杜太医府上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对杜太医的行为颇有微词,哪有大夫治病不准娘去看的,奈何杜太医不松口,为了儿子,嘉云郡主只得忍了那怪脾气。
说起这些,嘉云郡主一个劲儿的向江娴吐苦水,江娴安静的充当树洞。待嘉云郡主吐槽杜太医差不多了,江娴才问:“对了母亲,你今日来寻我是有何事?”
“哦,也不是大事。”
嘉云郡主从怀里掏出一张宣纸,递给江娴,“这是迎夏宴主厨订下的菜单,萱儿你精吃,瞧瞧可有什么不妥。”
江娴立即松了口气。
要是嘉云郡主问别的,她兴许答不上,但这吃吃喝喝,她还是挺擅长。
婆媳二人说了一下午闲话。
是夜,江娴独占了宽阔柔软的拔步床。
少了一个拼床客,江娴还有些不习惯。她抬手抚了抚旁边空荡荡的鸳鸯枕,心底不禁担忧,秦衍风的病到底严不严重。她想到弟弟江月,哪怕低智,也没有突发过头痛晕倒的情况,难道秦衍风和江月又不尽相同吗?
江娴叹了叹气,辗转翻身到后半夜,这才抵不住困倦,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