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甲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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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面子和里子

这些事情,一部分是庄莎主动和朱馥梅说的,一部分是朱馥梅给她做放松治疗,在半催眠状态下絮絮叨叨讲出来的。朱馥梅觉得都不像是真的,倒像是上世纪90年代的香港电影。她的生活只比底层百姓高些,说到底也就是个有些文化的市井小民,庄莎所说的那种生活,在电影里演出来她都会觉得是瞎编。要是庄莎真的经历过,那她为什么不去报警?当然,这种疑问朱馥梅不可能傻到问出来,她一开始就已经把自己定位成语言容器,只要引导着庄莎把压着她的梦魇推开,心态和精神都进入正常的阈值,如何处理问题,那就是她本人的强项了。也的确,说出那些耸人听闻的事情后,庄莎的睡眠有了很大的改善,晚饭后,也敢跟着朱馥梅打着手电筒在山脚的小路上散步了。

朱馥梅问她,这份工作给了她这么大的压力,是否想过换份工作?庄莎苦笑着回答:“于我,于老板,这都是不可能的事。从我来说,再没有任何一个老板会给我这样的薪酬;从老板来说,为了自己的安全,也要把我绑死在他身边。”

朱馥梅感慨:“外表看,你的生活光鲜亮丽,谁知道背后竟有这么多让人喘不过气的东西!”

庄莎说:“世上好事没那么多,都摆到面子上了,里子一定是腥臭不堪的。可人要是一朝拥有了面子,就再也放不下来了,里子再令人作呕,也要忍着。”

飞回上海之前,庄莎给了朱馥梅一张10万的支票,并约定,每隔半年左右,看她方不方便,能抽开身,就过来一次。

一单就有如此收益,叫朱馥梅和美兰惊喜不已。庄莎是朱馥梅独自接待的,美兰想了解谈了些什么,朱馥梅拒绝透露,说这是职业道德,“下一单你单独做,就会明白了,我俩关系再好,客户的隐私也是不能分享的。”

美兰说:“那我就永远给你打下手吧,我的性格不如你老成,别装一脑子稀奇古怪的东西,再把自己搞抑郁了。”

朱馥梅觉得,总算是找到了一个最适合自己、也是最喜欢的职业,有种重生的喜悦。她特别渴望能够帮助像芄芄那样的孩子,可第三个客户,仍然不是家长为孩子的问题咨询,而是一个走不出失恋的女白领。周末接了芄芄,她有意识地将话题往这方面引:

“芄芄,快考高中了,同学里有没有压力特别大,心情不太好的?”

“有啊。周四就有两个同学叫家长来接走了。”

“是累病了吗?”

“有一个是病了,上吐下泻,另一个是不起床不上课,被老师说了,闹着要跳楼。”

“哎呀,可千万别出事。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男同学。”

“他要是来上学了,下周末请他家长带着他,到咱民宿来玩吧。”

“行。”

可是芄芄说了,人家不来。那家长说:“这都啥时候了,还想着玩?好好把升学考试考完了,考上个好学校,我花钱叫他出国旅游。跟你阿姨说,我们谢谢她了!”

见那家长这么不在乎孩子的心理建设,朱馥梅的犟劲也上来了。她跟芄芄要来老师的微信,加上以后,跟老师把自己的想法说了。那老师也是怕自己班里的学生出事,很愿意跟朱馥梅联手,做些事情疏导孩子们的升学压力。两人商量多时,最后决定,下一个周末以自愿参与的方式,每个学生象征性的交30块钱,租一辆大巴,到民宿玩一天,可以带书和作业去学习,也可以放松一天,纵情于山水。如果有愿意做心理咨询的孩子,朱馥梅和美兰免费接待。

这个活动搞得出乎意料地成功。孩子的世界单纯而美好,只要有个情绪的宣泄口,负面的情绪就会像开闸的水库一样宣泄出去,青春的躯体马上满血复活。老师惊喜地发现,出去一次,班级里不仅孩子们听课的注意力集中了,就连凝聚力都增强了,孩子参加集体活动时,也不左一个右一个地请假了。

朱馥梅当然也是收获满满。有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主动找到她们,说愿意了解一下心理咨询。朱馥梅和美兰在两个房间分别接待了他们。

进了朱馥梅诊室的那个男孩子,就是芄芄说想要跳楼那一个。朱馥梅发现,这是个跟家长全然对立的男孩,家长对他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要他考上最好的高中,其它的事不用他考虑,只要他能每时每刻地学习,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他爸也会想法搭梯子去摘。“可是”,孩子苦恼地对朱馥梅说,“阿姨,学习这件事要是被强迫着去做,就没有一点动力了。我爸妈不理解,为什么他们为我创造了最好的学习条件,我却不领情,不知道珍惜。我越想强迫自己学,就越厌恶上学。他们逼我逼得紧了,我都有杀人的冲动。”

这大概就是应试教育下,大多数孩子和家长所遭遇的共同困境。潮流推着人往前走,容不得半点懈怠,所以学校的墙上,不约而同地挂着同一条标语: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十几岁的孩子身上,背负着年龄扛不起的重负:家长改写家族命运的期许、学校不可掉落的升学指标、做“别人家的孩子”为家长添彩的荣耀,每一样,都是成长的本来模样的重磅外挂。看着眼前这个长着一张少年小脸,却挂着老头一般沮丧神态的男孩儿,朱馥梅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拉起男孩的手,斟酌着字句,慢慢地说:“阿姨不会劝你去努力理解你的父母。也不会重复别人的话,告诉你努力学习,才会有高于别人的生活。阿姨只是想知道,抛开所有外界的因素,你自己的想法。你可以随便说,不去分辨好与不好。”

男孩说:“我想当飞行员。”

朱馥梅说:“这是一个非常远大的理想啊。那你为什么想当飞行员?是因为帅,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在天上飞,就可以远远离开我讨厌的那些人和事。”

“噢,那这就不是你的真实理想,而是你逃避现实的理想。”

“现在还有理想这个词吗?这个词太不现实了。”

“怎么不现实?你看阿姨,我的理想就是好好当一个心理咨询师,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走出他们的心理困境,在这个过程里,我可以收获自己的心理满足,为自己做的事有意义而喜悦。那你说我的理想是不是现实?”

男孩睁大了眼睛望着她,好像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