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水引发的集体恐惧

两个科室的医生都走了。

老马跟规培医生说，那就收入呼吸内科吧，暂时按照肺炎处理。至于要不要做胸部增强CT，看他们的意思吧，让他们来做。毕竟术业有专攻。

这时候，患者招手示意想喝水，说口渴。此时，她的呼吸困难似乎稍微好转了一点，但也没好多少。毕竟折腾了一晚上，渴了是正常的，老马怕她有心脏问题，也就没有敢补太多液体，所以她此刻应该是缺水的。

老马让规培医生去倒杯水给她。

病人接过杯子，扯开面罩，顿了一顿，然后仰头想喝一口水。刚喝了半口，突然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

嘭的一声，杯子打翻在地。

这吓了规培医生一跳，也吓了老马一跳。

他们俩第一时间回头看了看病人，只见她神情极度惊恐，嘴唇震颤，口角仍有水渍，水洒落在地上，湿了一片。

“怎么了？”规培医生上前关切地问病人，“是不是烫手？”说完他自己也纳闷了，明明是温水，不烫的啊。

患者没说话，喉头动了几下，似乎咽了一口水，神色慌张，眼神迷离，呼吸更加急促了。眼瞅着血氧饱和度一路降至88%。

规培医生赶紧帮她重新戴上面罩，加大氧流量。

这一切，老马都看在眼里。

这真的太糟糕了。

一个护士听到响声冲了进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地上湿了一片，赶紧拿拖把过来清理干净。规培医生说：“我再去拿一杯水过来，不要紧的，水多的是。”

患者此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扯住了他，连声说：“不用了，不用了，不喝了，不渴。”她说这话的时候，嘴唇是干燥的，傻瓜都看得出，她真的需要水分。

患者一动，心率就更快了，接近140次/分，心电监护发出了尖锐的报警声。

老马稍微靠近了一下病人，问她：“觉得光线刺激吗？要不要关一部分灯，让你好好休息休息？”

病人此时皱着眉头，喘着粗气，似乎提一口气都很困难的样子，费力极了。她说：“能关灯就最好了。”说完后她顿了顿，又说：“不关也不要紧。”

老马一边告诉她不要说话了，好好吸氧，一边示意规培医生看着她，自己则走出了抢救室，找到患者丈夫，问了一句：“患者最近有没有被狗咬过？”

患者丈夫对老马这个问题感到很疑惑，想了好一会儿，说：“没有啊，没有听她说过这个事情。”

显然这个答案老马不满意。

“你再仔细想想，最近几个月，或者最近几年，你们家有没有养狗？或者在居家、路边等处有没有跟狗接触过，有没有不小心被咬过……”

“你这么说，倒好像真有一次……”患者丈夫使劲回忆着，说去年在朋友家，她被小狗吓了一跳，还被咬了，但当时好像并不严重……

“当时有没有打狂犬病疫苗？”老马追问。

“没有。”

这个答案，让老马失望至极，又让老马恐惧至极。

眼前这个呼吸困难的女病人，很明显有恐水的表现。恐水意味着什么？别人可能不知道，老马自己却是心惊胆战。他从事急诊工作十几年，遇到过的两个恐水患者，最终都确诊为狂犬病，而且都死掉了。

狂犬病，一旦发病，必死无疑。

老马丝毫不怀疑这点，所以恐惧。

老马很不情愿地告诉患者丈夫，患者有可能是狂犬病。

患者丈夫听到这个消息后，脸色都青了。他虽不是医生，但也听说过狂犬病，也知道狂犬病一旦发病，无一生还。想到这，他许久说不出话来。

老马也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打破沉寂：“目前还没确定，我只是怀疑而已，高度怀疑。现在患者有呼吸困难的情况，如果真的是狂犬病，这个呼吸困难会持续下去，并且会逐渐加重，她等下可能就需要用气管插管接呼吸机辅助通气了，你同意吗？如果不同意，她很快就会因为缺氧而死亡。”

老马淡淡地说，好像在说不相干的人的故事一样。

患者丈夫终于失声痛哭，蹲在凳子前，伤心欲绝。此时此刻，凌晨3点，他仿佛成了全天下最可怜的人。

“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只是怀疑而已。确诊还需要做一些检查，比如查一些抗原等，需要点时间。她未必就是狂犬病，可能仅仅是重症肺炎而已。”老马安慰患者丈夫。事实上，他真的仅仅是在安慰而已。在他内心里，已经基本认定患者就是狂犬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