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荷叶相伦
顾怜幽伸手轻易便将月慜拉了上来,将出来前从昼玉身上扒的外袍盖在月慜身上,垂眸含笑看着她,轻声道:“别着凉了。”
月慜骤然被宽大外袍裹住,料峭初春寒风似乎被抵御在外,心里竟有难言的奇怪感觉,气愤已然全部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耳根泛红,月慜不自觉低下了头,不敢直视顾怜幽那双多情潋滟的眼睛。
顾怜幽转过身,柳叶眸轻佻一笑,展开扇子走了。
然而却在月慜看不见的时候无声笑笑,嘲讽了一句。
“蠢货。”
上辈子那么蠢,这辈子也一样。
一个骗术可以两世把她骗得团团转。
而昼玉那边,太医施针让他逐渐清醒过来,此刻丞相府表面平静,却一个人都走不脱,侍卫守在各个门口,以防有人混水摸鱼离开。
一层层清查询问,要找出行刺之人。
前厅反而有些喧闹。
“不是说太子殿下驾临吗,为何不见太子殿下。”
“我这一身打扮可还好?我这是特意裁的新衣裳,用的还是云锦,待会儿殿下若来,万一不能让殿下注目怎么办?”
内院之中,昼玉扶额按着太阳穴,想起晕倒之前顾怜幽的举动,却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她捏着他下颌的动作十分利落,钳制的手法更像是习武之人,不然就算是在他无意间,也不足以给他生生灌下那杯茶。
昼玉的手掌轻轻比划了一下她的手势,当时她掐的位置相当老练精准。
可怜幽明明是不会武的,难道是他感觉有误?
昼玉还在犹疑不定时,下面的人已经查到了长公主的侍女身上,丞相府人人自危,前厅的宾客们倒还不清楚情况,太子被刺的消息在没有查清楚之前绝不能轻易外露,以免人心惶惶,造成流言。
云薄坐在人群中,脑海里却回荡着顾怜幽刚刚说的那些话。
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
原来他曾经的那些举动,让顾怜幽把她自己放在了那样低的位置上,这样自轻自贱。
可他原本没有那个意思。
他与顾怜幽自小相识,原本他只把她当做妹妹照顾,可是及筓之后,顾怜幽却一心想嫁给他。
这让他感觉太过割裂,甚至不愿意面对她的感情。
若她一直没有这个意思,他愿意如兄长一样照顾她,她兄长在西北回不来无法送嫁,他愿意送她出嫁,她受人欺负他也可以替她出头。
可她偏偏用那双天真含情的眸子看着他,她希望他是她所嫁之人,而非送嫁之人,这让他不知所措,心跳加速,却越发想要逃离,所以他一次比一次冷漠,一次比一次生气。
可那些冷言冷语,是他没办法将顾怜幽当做妹妹以外的人看待,只好用厌恶来掩盖自己真实情绪,来推开她。
但那夜她从船上一跃而下的画面反反复复地回荡在他眼前,让他无法安眠。
让他无数次地想,若是再来一次,他还能眼睁睁看着她跳江吗?
他忍心吗?
他一直逃避顾怜幽的感情,却忘了她也不是铁打的,听着他那些重话,能无动于衷,始终不伤心。
那日她跳江,大抵已是绝望,逃过一劫后,对他只剩下满心怨怼。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心中怨念恨意都消失,此刻他才意识到,他的举动对一个弱女子来说,太过于恶毒。
他以为一直冷言冷语,总有一天她会放弃,是最好的处置方式,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让她觉得,在他眼里,她一文不值。
若他一开始就明明白白说清楚,丝毫不躲避,又怎么会酿成如今她跳江自戕之局?
全都是他的错。
云薄轻轻握住袖间那只香囊,流云花纹,墨兰落款,花纹起伏在指尖摩挲而过,是他那夜扔下江流的香囊,遣无数人捞了一天一夜才找到,而此刻,云薄心中却比丝线缠绕,风卷江流更凌乱。
那夜那张笑靥无数遍回荡在脑海。
太子殿下都能毫不犹豫跳下江去救她,他却犹豫,顾怜幽为他做了那么多他都无动于衷,他还是人吗?
顾怜幽从湖心亭回来,便见席间不少人围着一副字夸赞不已。
顾怜幽走过去一看,一副瘦金写着“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一笔瘦金写得不错,到底少了些气韵,只得其形。
再抬眸一看,初春的日子,众人之中竟放了一缸荷花,开得正好。
顾怜幽见怪不怪,后世常有花匠如此为之,以温房催发不应季的花卉,使其早早开放。
但此刻对众人来说却是个稀罕物事,初春仍寒风料峭,却能得一缸荷花,众人团团围住荷花,为其落笔赋诗。
众人围着那幅瘦金夸赞不止,而写瘦金的那人也颇是得意,还故意说着他写得一般,大家都写。然而换来的便是众人更盛的称赞与推辞,把他捧得云里雾里。
顾怜幽却淡淡道:“你这字,确实写得一般。”
众人都愣住了,纷纷看向顾怜幽。
那人面上一耷,很快便皮笑肉不笑地道:“顾二小姐高才,方才想必是与云兄说话去了,未与我同书诗句,不然此刻受大家称赞的,必定是顾二小姐了吧。”
话中讽刺,甚至还暗暗提了顾怜幽倒贴云薄的传闻。
本来席上知道的人不多,但是这么一提,倒也想起来一些,之前有传言顾怜幽是为云薄跳江,只不过太离谱了没有人信,此刻却叫人不由得想起来。
难道竟不是空穴来风?
云薄闻言,心中咯噔一声。
而那些与云薄常常来往的公子,见惯了顾怜幽缠着云薄,各个心知肚明,只等着看顾怜幽的笑话,想着怕不是又要丢人了。
众人的视线纷纷在顾怜幽和坐得有些远的云薄间徘徊。
可不等云薄开口,顾怜幽便轻轻抬眸看了一眼那个人:“刘公子才是高才,平地起高楼,空穴亦来风。”
云薄不由得手一颤。
旁边的苏章画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用圆扇挡着脸。
在座之中,她的身份是最高的那一批,丞相与长公主之女,又是受封明霞郡主,极得陛下喜爱,还是宴席的主人。
就算她笑也没人敢说。
那人的脸一白。
苏章画笑着轻扬圆扇:“还不赶紧上笔墨纸砚,让大家看看顾小姐是否高才?”
下人连忙换了一套笔墨纸砚上来,顾怜幽还没落笔,便有人幽幽道:“顾小姐,这可是要写荷花的诗句,可别写不出贻笑大方。”
一群人看戏般看向顾怜幽,奈何顾怜幽一张脸平静淡然,镇定从容,毫无瑟缩之意。
她提笔便写。
微风吹拂,岸边垂柳拂过水面,倒映一江柳绿。
她侧颜清艳,一双柳叶眼黑白分明,瞳孔端定清澈,气度明静从容,瘦长清广的细长剑眉,面色冷白,鼻梁窄小高挺,唇淡如烟。高眉叶目,整张脸只清白二字可形容,所有线条都干净利落,骨匀肉净,毫无遮掩。
在碧天白云下竟格外令人沦陷。
此刻长风吹拂,她一头长发墨黑浓密,细软如烟随风而起拂过她的面庞,松松一挽抛家髻便如神仙妃子,一身青衣衣袂随风而卷,她如一支青松枝立于众人之中,也似珠玉立于瓦砾间。
不知为何,周围的人此刻不由得都将目光凝聚在她身上,
水雾轻渺,她一身青衣如烟开兰叶,一个女子,竟让人只想起风流二字。
可书香门第的气息之中,竟有冷艳倨傲之感,让人觉得难以捉摸,居高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