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半枪声
夜色从崮顶上挂下来,从沟峪里升起来,从山村四周弥弥漫漫地拥了过来。先是罩住了山腰那座圈羊的石墙,隐去了一道道梯田的石坝,漫过了那片枝枝杈杈的刺槐林子;接着,连在星光下闪动的那个榆树顶上的老鸹窝,也迷迷蒙蒙,看不清楚了。最后,就连山溪水皮上那团闪闪烁烁的青光,也像突然吸进暗夜的大口袋,无影无踪了。
山村沉进黝黑黝黑的暗夜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四周一座座融进暗夜里的大山,仿佛一个个巨大的精灵,蹲伏着,沉思着,发着古老的、悠长的、生命的喘息。一点儿风丝都没有,就连那隐隐约约山溪的叮咚,断断续续秋虫的鸣叫,也像从另一个陌生的世界传过来的……
唰啦……唰啦……
轻轻地、轻轻地,从村西树丛中一道石坝旁边,传来几声挖土的轻响。
声音没有了。过了一阵,又听到:
唰啦……唰啦……唰啦……
借着暗夜的光波,这才看到石坝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在闷声不响地掘着沙土。粗壮的臂膀迅速摆动着,已经掘出一个几尺见方的土坑来了。
唰啦……唰啦……唰啦……
山溪悄悄流着,秋虫轻轻叫着,时间向前迈着固执而又沉重的脚步,夜深了。
挖土的人停下来,伸手擦擦额前的汗水。然后,他穿过石坝,走向峪底,融进更浓的夜色里去了。过了一阵,他从峪底吃力地翻上来,背上驮着半座小山般的一块长石条……
他蹲下来,把石条轻轻顺到地上。这么个高大、结实的汉子,也呼哧呼哧喘起粗气来。他没有停歇,快步走下土坑,摸黑比量了一阵,就用肩膀扛起石条的一头,一点儿一点儿朝前偎过来。费了半天工夫,终于把它罩在土坑顶上,盖住土坑一角了。他累得张口气喘,顺势坐在石条上,习惯地从粗布围腰上抽出烟袋荷包来。短短的烟袋杆上拴着丁零当啷一串小玩意。他想了想,没有吸,却又把小烟袋掖进围腰里。凭着这熟悉的动作,我们认出来了:他是石山根!
陈虹在柳泉峪发展了两名党员,一个是耿喜嫂,另一个便是石山根。这石山根从小讨吃要饭,割草放牛,长大后到关东山伐过木头,挖过人参,打过熊瞎子;在大连码头扛过大件,出过苦力。为人豪爽耿直,最见不得别人的难处,剩几个铜板全都周济了比他更穷的朋友,到老来两手空空又回到了柳泉峪。这老汉脾气古怪,他家住在村西北石棚上半间小屋里,门前不种桃杏梨枣,长了一片棘子棵;墙上挂一个鸟笼,不养翠鸟黄雀,单养着一只猫头鹰。人们问他,他说:这世道,穷人不见天日,地里不长好庄稼,只能长点儿棘子棵;翠鸟黄雀倒是好看,可咱养不活,养只猫头鹰吧,这年月,顶数它喘气顺溜。他一辈子没娶上家口,上无老,下无小,光身一个。他这“光”也光得彻底,灶台上连个灶王也没有,破门上连个门神也不贴。人们问他,他说:我要个灶王没用场,只怕请来三天就得饿跑了。什么“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我倒指望他“上天放狗屁,下界屙蒺藜”!至于门神,那更用不着!他在山里放牛卧圈,有时十几天不回家,破门上连个铁锁也没有,拴着一截烂绳头子。有那讨吃要饭的,赶路上店的,有那四处串乡修锄锻䦆的章丘铁匠,翻山越岭贩运私盐的肩挑小贩,看看赶不上宿头,常常解开他门上的破绳头,进来打火做饭,避避风寒,临走再给他把门上的绳头拴上。他要门神干什么?怕小偷脚踩着肚皮拽他个脚指头去呀!怕偷了他半辈子的霉气去呀!陈虹来了,生活急剧变化着,他成了柳泉峪村第一个共产党员。入党那天,他把刺猬毛一样的硬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紧紧拉住陈虹的手说:“我好比迷路的孩子找到了大路,没娘的孩子找到了亲娘!光肚里憋气不行啊,就算一天丢一大车松话也动不了人家一根毫毛!得真枪实刀和他们斗,斗到底!”从那以后,他那微驼的脊背变直了,老年人的脚步显得利索了,半寸来长、又黑又浓的眉毛底下,一双眼睛更加深沉明亮、熠熠放光了!
今儿白天,潘彪在柳泉峪十字街口敲山震虎寻查陈虹。那汉奸队长虽然没在冬梅身上寻出什么破绽,石山根抹搭着眼皮,却凭着他丰富的生活阅历,早看出了一些重要症候。他引着潘彪瞎驴推磨般在山里转了半天,回来吃了饭,没进长工棚,就悄悄找耿喜嫂来了。
“你来得正好!”耿喜嫂说,“我们两天没找到,不想老陈就藏在冬梅家。她刚醒来,派石头送了信儿来。”
石山根沉吟良久:“好孩子,给咱们党办了一件大事!可这不是个长久之计,得立马把老陈转移出去!横竖不能叫老陈有个闪失,也不能叫孩子吃亏!”
就这样,他决定连夜在山里打个洞,把陈虹同志转移出去。
“怕不行吧?”耿喜嫂说,“黑狗子们就驻在村里,可别叫他们听见动静。”
“那不怕!”石山根说,“那些东西,天一黑,给他副豹子胆也不敢出庄进山。”
“那就叫多儿她爹跟你一块去。”耿喜嫂望望蹲在墙角的丈夫说。那个老实疙瘩耿喜,正摸着黑在接着豆腐挑子上的一根绳子。
“他大哥不能去!”石山根说,“那些黑狗子正在长工棚里赌钱,停一阵肚皮空了,当不了要到你这里来吃豆腐。要是问起他大哥哪里去了,别再惹出事来。”
“早来过了!”耿喜嫂唰地掀开锅盖,只见老大的八印锅底下只还剩下半瓢豆浆,“刚开锅,没等点卤,就全给刮了去,灌进狗肚里去了。”她生气地扫了耿喜一眼,又接着说,“我临被喊去听潘彪训话,还说给他,今晚这豆腐不能做。他倒好,又怕赚不来豆渣明天一家挨饿,又怕多泡一宿酸了豆子,硬是一个人磨巴出来,揉巴出来,把豆浆烧得滚开……”说到这里,耿喜嫂长叹口气,不讲了。
耿喜头也不抬,摸摸索索把绳子朝豆腐筐上拴着,一声不响。
“不说这些了吧,以后叫他们打总儿还!”石山根说罢,起身要走。
耿喜嫂拦住他,把那半瓢豆浆盛到一个大黑碗里,递给石山根:“大叔,你喝了它!务必找个又僻静又干燥的地场,底下多铺点儿草!又找不出个人帮你搬搬抬抬,你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石山根笑笑:“这点儿活,不咋的!”喝了几口,给多儿留下半碗,抽身走了。
一夜之间,石山根干了两三个壮汉干不了的活。等他把最后一根石条盖好,在洞底铺好地瓜蔓子花生秧,再找来一块石头盖住洞口,东天就由墨黑变成铅灰色,泛出一片鱼肚白来了。
这工夫,石山根那半间小石屋前面,正有三个人影,钻过草丛树棵子,悄悄摸了过来。前面那人朝四面望了一阵,朝后摆摆手,后面两人就伏在树丛里,不动了。前面那人猫着腰,几步来到了石屋面前。
笃,笃,笃!他轻轻地敲着门。
里面没有动静。那人又悄声喊:“老石,老石!”
还是没人回答。那人伸手解开门鼻子上的烂绳头,走进小石屋来了。
屋里没有人。冲门一盘土炕,上面没有席,却铺了一块破羊皮。那人朝外招招手,伏在树丛里的两人也走过来,留一个在门外站岗,另一个也跟进屋里来了。
这是区武工队的三个战士,领头的是队长周二柱,他们连夜来寻找失落了的陈虹。三个人在青石崮深山老林里转了半宿,没有下落,就来到这个秘密联络点,找石山根接头,了解情况。
周二柱探手到炕洞里摸摸,里面冰凉冰凉。他小声说:“看样子老汉一宿没回来。”
“那怎么办,队长?”身旁的小个子战士焦急地说。那声音童声童气,完全是个娃娃。这就是带着文件突围出去的小杨。
周二柱站在门口,望望东方逐渐泛白的天色,望望远处黑黝黝的潘家大院,说:“小杨,你不是老盼着打仗吗?咱们干他一家伙!”
小杨高兴地说:“对,搞掉潘彪,给老陈同志报仇!”
“不是这个意思,”周二柱说,“咱给潘彪雇个小叫驴,叫他赶快滚回官亭镇。”
小杨抬起头,迷惑地望着周二柱。
周二柱接着说:“看来敌人并没有找到陈虹。要不,潘彪早该跑到官亭街找鬼子报功去了。可他赖在这里不走,对老陈,对乡亲们,都是很大的威胁。咱们得变个法叫他滚蛋!”他边说边扫视一下四周,眼光落到一个旧洋铁桶身上,高兴地赶上一步,把里面的水倒掉,又说,“别看老石不在家,机关枪早给咱准备下了。快,把你带的鞭炮拿出来!别看咱们就三个人,今晚这仗,要打出点儿气派来!”
周二柱跟站岗的大个子战士说了说,大个子点头同意。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纸头,让小杨借着拂晓的天光在上面写几个字,他接过以后揣进怀里。然后,三人就摆成个鏊子腿,每人相距二三十步,朝村子悄悄摸过去了。
街西口有一座不知何年何月修起的旧寨门。现在,大门早就不见了,只剩一个残缺破败的门楼。伪军在这里安了岗哨。这些东西也学着鬼子的样,拉来庄稼人一捆捆秫秸,囫囵着点上火,烧出的黑灰堆得坟包一般高。一个伪军岗哨在余火上烤着手,重重地跺着冻僵了的双脚。
突然听到一声沉闷的、压抑的声音。伪军像着了魔法一般,噗的一声倒在地上。接着,两条黑影箭一般射向街内。
“叭——勾——”一道火光在天空划过,接着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
十字街口传来周二柱威严的命令:“二排封顶!突击队,随我来!”
对面街口传来大个子战士霹雳般一声大吼:“机枪掩护!”
小杨在西寨门门楼底下,迅速点着了装在洋铁桶里的火鞭。立刻,就像打开了电闪雷鸣的闸门,街巷里风起云涌,青石崮群山轰鸣,手榴弹在潘家议事厅前面的廊柱间连连爆炸,弹片横飞,火花四溅。有两只落进潘家前院的牛栏里,一群惊呆了的黄牛,鼓着血红的眼睛,挣断缰绳,纵身跳出院墙,挓挲开长角,一阵狂奔乱跳,如同无数匹战马在村街上疾奔而过……
庄稼人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虽说连年兵荒马乱,小小的柳泉峪还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阵势。小孩子偎在炕角,瞪大了眼睛,吓得一声不响。老大娘在灶台前点一炷香,祈祷蒙山老母多多保佑,响一声枪磕一个头,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也有那胆大的男人,把脸贴到门缝上,望着潘家升起的腾腾火焰。当然,他们谁也没有看见,潘彪只穿条短裤,怎样气急败坏地喝骂着叫他的手下人顶住,一面跳上一匹光腚马,带着护兵,从后门狼狈逃窜;也没有看到潘彪他老婆卞桃花,怎样手忙脚乱地拖着她的宝贝儿子金库,抱着文书匣子、首饰箱子,老母猪筛糠般钻进了地窖。至于长工棚里两个愣小伙,趁机把柴垛上点上一把火,蹲在长工棚小窗后面看热闹,就更没有人看到了。
周二柱他们没有恋战,趁着天亮以前撤出去了。他们没有忘记带走洋铁桶,而且把鞭炮皮打扫得干干净净。
这一带山村有个习惯,每当吃饭的时候,男爷们总爱端个老黑碗,里面盛满高粱面地瓜黏粥,碗沿上放一块腌好的辣椒,蹲在街旁的石台上,一面喝,一面跟大街对面蹲着的大叔二哥拉闲呱儿。喝完一碗,回家再续上一碗,又回到原来的地场,接着刚才的话题朝下拉,暖和天这本不算什么,就是三九寒天,雪花飘飘扬扬落进碗里,一碗热粥只喝几口就结了冰花,这习惯也决不改变。
今天早晨,一个个吃饭的汉子,面露喜气,议论得格外热烈。再加上空气里还残留着枪弹和爆竹的火药味,小小的柳泉峪真有点儿过节的气氛。按照山里人不成文的法律,长辈谈话后生们不准插话,只能“咄咄”地喝着黏粥,静静地在一旁听个新鲜。现在他们再也憋不住了。一个名叫大楞的青年,一手端着黑碗,瞟一眼潘家大院。只见潘白眼正冒着烟雾,指拨一帮人爬到议事厅房顶上救火,院里人仰马翻,担杖水筲叮当乱响。瓦片烧炸了,咯叭叭一阵直响。大楞咧开嘴笑着说:“瓦房到底比草房好,烧起来声音也脆生——这一手榴弹扔得可真是火色!”
“手榴弹?”一个中年汉子撇撇嘴,不屑地说,“看这劲头,少说也是两匹骡马拉的大炮!”
大楞没有回嘴,却指着潘家黑漆大门,惊喜地喊了一声:“看,这是什么?”
人们抬头望去,只见潘家黑漆大门那青铜虎头门环旁边,一把雪亮的匕首插进门板有半寸多深。匕首上钉住一张纸片,正在随风飘动。
“嘿,还有字哪!”有人喊道。
庄稼人不认得字,但是看这阵势,也知道准有来头。
那中年汉子说:“八成是八路军给潘彪下战表来啦!”
“什么战表!”大楞说,“准是给这一家子送的报丧帖子!”
说完,他扯起嗓子喊道:“潘村长——潘白眼——给你送好东西来啦!”
过了半天,潘白眼带领两个家丁,荷枪实弹走出大门。
他顺着人们的视线望去,脸唰地白了。他在家丁保护之下,战战兢兢走到门前,戴上老花镜,对着纸条发起呆来。
纸条上写着:
潘彪先生:
今来贵府拜会,可惜未能见面。后会有期。
陈虹
“写的什么呀?”大楞喊道,“念念咱也听听啊!”
潘白眼心口扑腾扑腾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连忙指挥家丁拔下匕首,收起纸条,哆哆嗦嗦地退了回去。
过了一阵,潘家正厅上的火被扑灭了。黑漆大门紧紧地关着,门里门外人影不见。人们看看再没啥光景,就一个个陆续走了。
到东南晌的时候,各式各样的传说就传遍了柳泉峪附近的村庄。有的说,来的这支队伍,是老四团,正牌八路军,足足有两个连,骡子上驮的大炮,少说有海碗般粗;有的说,是周二柱当的先锋官,他手举一杆机关枪,一梭子就攻下了潘家大门;还有的说,这一仗是陈虹指挥的,她根本没有受伤,只见她手使双枪,座下一匹白马,要不是怕伤了附近的百姓,准得把潘家大院炸个秃溜平。她给潘彪留下一封战表,命令他立刻转给藤田,又骑上白马一阵风不见了。
这些传说,究竟是虚是实,庄稼人也不去查证。它插了翅膀一样在几道山峪的村头、地角、小路上传播着,越传越远,越远越玄……
石头在柴院门口放着哨。团瓢里,冬梅和耿喜嫂正在土炕上给陈虹换药。膀子上和手臂上的伤口已有好转;左腿却不见强,肿得水罐般粗,两条紫红线一直通到脚脖子,连鞋也穿不上了。
耿喜嫂跪下身子,轻轻抱住陈虹的腰部,冬梅给她把裤子褪了褪,露出大腿上的伤口来。解开绷带,耿喜嫂突然心口一紧,连抽几口冷气:只见伤口中间,正有几只活动的东西,在轻轻蠕动着。
“俺娘哎!”耿喜嫂失声喊出来,眼里一下子涌满了泪水。
她定了定神,伸手从发髻上拔下一只簪子,轻声说:“老陈,伤口里有点儿烂肉,我给你朝外拨一拨。”说着,她擦一把眼里的泪花,把簪子轻轻探进伤口,“疼吗?”
陈虹摇了摇头,而且用力笑了笑。但是,她额头上的汗水渗出来了。
拨了没两下,耿喜嫂那手就哆嗦成一团,再也捏不住簪子了。
这时候,炕角传来奶奶的声音:“冬梅,你去弄点儿眉豆叶子,用开水烫烫,快!”
“干什么呀,奶奶?”
“有用!”
别看奶奶眼睛不好,搭不上手,可她只凭声音判断,就什么都明白了。她记起来,有一年,她晒了一点儿酱,里面长了这东西。她弄了点儿鲜眉豆叶子放进酱罐里,效果很好。就用这法试一试吧!
不一会儿,一把见了霜的鲜眉豆叶子,洗得干干净净,用开水烫好了。耿喜嫂接过那淡绿色的温水,细心地冲洗着伤口。又用手揉出眉豆叶的水汁,滴到伤口里面。想不到还真有效验,只见那轻轻蠕动的米粒大的白东西,纷纷爬出来;过了一会儿,伤口就变得干净了。耿喜嫂和冬梅交换一下眼色,深深地舒了口气。
两人给陈虹包扎起来,把她移到土炕靠里的一面,挡在奶奶的身后。
石山根悄悄走了进来。耿喜嫂问:“洞挖好了吗?”
“好了。”石山根说,“今儿晚上能搬吗?”
“你看看吧!”耿喜嫂轻声说。她挪挪身子,让石山根凑过来,看了看陈虹。
陈虹两眼紧闭,脸色惨白,鼻翼一扇一扇。经过这一番折腾,人又昏过去了。
“抓紧治!”石山根说,“咱的人揍了潘彪一顿,逼他给咱让出这点儿空当来。等老陈好一点,就赶紧搬过去!”
“就是这药有困难,”冬梅望望石山根,“要不,再让石头到留孩家要一点儿……”
石山根打断她的话:“那里不能去了。等我抽空到山里采一点儿。”
冬梅把石山根送出来,一面问:“什么药最好呢?”
石山根说:“拿草药来说,最好是紫珠草……”
站在栅栏门口的石头听到了,长长的睫毛迅速眨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