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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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她在楼下空荡荡的大厅里看见了坎皮恩。

“我看见你上楼去了,”他兴奋地说,“他好吗?决斗多会儿开始?”

“不知道。”听他那种口气,好像这事儿是场马戏,好像麦基斯科是个可怜的小丑,所以她很反感。

“你能和我一块儿去吗?”他问,那神气好像包下了座位似的,“我租下了酒店的汽车。”

“我不想去。”

“为什么不呢?想想看吧,这事儿会叫我少活好些年,可我说什么也不能不去。我们可以站到远远的地方看。”

“你为什么不叫邓弗利和你一块儿去?”

他的单片眼镜掉了下来,没像上回看见的那样掉进一堆胸毛里。他站了起来。

“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哦,我恐怕不能去。妈妈不会愿意让我去的。”

罗斯玛丽进了屋里,听见斯皮尔斯太太醒了,倦声倦气地问她:

“你到哪儿去了?”

“我睡不着。你睡你的吧,妈妈。”

“到我屋里来。”罗斯玛丽听见她坐起来了,就进去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儿。

“你为什么不去看看?”斯皮尔斯太太建议她去,“你倒不必离得太近,完事后你也许能帮上忙。”

罗斯玛丽一想到自己站在一边旁观的样子就觉得不舒服,所以还是不愿意去。斯皮尔斯太太倦意很浓,还不十分清醒,隐约想起了她做医生妻子的时候,那些死伤病痛者的家属常常半夜来敲门求助。“我想让你独立自主地决定去什么地方和做什么事儿——雷尼做广告特技表演的时候,你出的力比眼下这事儿可艰难多了。”

罗斯玛丽还是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去,但是她顺从了那个可靠而清晰的声音,是这个声音把她在十二岁的时候送上了巴黎奥德昂剧院的舞台。她出门时又向母亲打了个招呼。

她在楼梯上看见阿贝和麦基斯科一块儿坐车走了,感到如释重负——可是不一会儿,酒店的汽车开到了拐角处。路易·坎皮恩欢喜地尖叫了一声,把她拉进车里,让她坐在他旁边。“我一直在那儿藏着,因为他们可能不让咱俩去。我把我的电影摄影机带上了,你瞧。”

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这人真是糟透了,糟到令人不觉其糟的地步,只觉得他丧失人性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麦基斯科太太不喜欢戴弗夫妇,”她说,“他们对她可是挺好的。”

“噢,不是这么回事儿。是她看见了什么。因为有巴尔邦在场,我们没弄清楚她究竟看见了什么。”

“这么说,不是这事儿让你这么难过。”

“噢,不是,”他说,他的声音有点儿结巴,“是另一件事儿,我们回了酒店才发生的。可我现在无所谓了——我把它彻底忘了。”

他们跟着前面那辆车沿着海岸向东驶去,经过了朱安坪,那儿正在建筑一座新赌场的主体结构。已经4点多了,天空呈灰蓝色,第一批渔船正吱吱嘎嘎开进淡淡的灰绿色海面。这时,他们拐下了大路,驶向偏僻的野外。

“那是高尔夫球场,”坎皮恩叫了起来,“我肯定场地就定在那儿了。”

他猜对了。阿贝的汽车在他们前面停下来的时候,东方已经露出红里透黄的曙色,显然又是个闷热的日子。罗斯玛丽和坎皮恩吩咐酒店的司机把车停在一片松树丛里,两人躲在树林里的暗处,避开了那条发白的高尔夫球场的正规通路,阿贝和麦基斯科正在那儿走来走去,麦基斯科每隔一会儿就把头抬起来,像个东闻闻西嗅嗅的兔子。过了一会儿,远处的一个高尔夫球座那边走来几个人,两位旁观者认出那是巴尔邦和他的法国帮手——后者胳膊底下夹着手枪盒子。

麦基斯科好像吃了一惊,溜到了阿贝身后,长长地喝了一口白兰地。他让酒给呛了一下,边咳边朝对方走去,但是阿贝拦住了他,自己走上前去和那个法国人交谈起来。这时太阳已经跳出了地平线。

坎皮恩抓住了罗斯玛丽的胳膊。

“我实在受不了。”他怪声怪气地说,几乎没气了,“太可怕了。这会叫我——”

“放开手。”罗斯玛丽以断然的态度说了一声。她暗暗用法语胡乱祈祷了一阵。

两位对手面对面站着。巴尔邦挽起了袖子,眼睛迎着旭日闪烁着焦躁的光芒,但是他的神态举止显得冷静沉着,把手掌在裤子上擦了擦。麦基斯科趁着酒劲儿显得满不在乎,嘟起嘴吹着口哨,若无其事地翘着他的长鼻子。这时阿贝拿着块手帕走上前去。那个法国帮手站在那里脸朝着别处。罗斯玛丽心情十分紧张,简直透不过气来,怀着对巴尔邦的憎恨,紧紧咬着牙。接着:

“一——二——三!”阿贝扯开嗓门儿数了三下。

他们同时开了枪。麦基斯科晃了一下,但很快又站稳了。双方都没有击中目标。

“好了,这就够了!”阿贝喊道。

两位决斗者走进圈内,大家都以疑问的目光看着巴尔邦。

“我宣布我不满意。”

“什么?你当然应该满意了,”阿贝不耐烦地说,“只不过你没有体会到罢了。”

“你的人拒绝再来一枪吗?”

“你没说错,汤米。你非要这么干,我的委托人已经这么干了。”

汤米摆出一副蔑视的姿态,大声笑了。“这个距离太可笑了,”他说,“我对这种闹剧不习惯——你的人必须记住,他现在可不是在美国。”

“挖苦美国是白费口舌,”阿贝的口气有点儿严厉,接着又稍缓和了些,“这事儿弄成这样已经够劲儿了,汤米。”他们轻松俏皮地周旋了一会儿——然后巴尔邦点了点头,向他的对手冷冷地鞠了一躬。

“不握握手吗?”那个法国医生建议道。

“他们俩已经认识了。”阿贝说。

他转向麦基斯科。

“好了,咱们走吧!”

他们俩大步走开的时候,麦基斯科得意地抓住了阿贝的手臂。

“等一等!”阿贝说,“把手枪还给汤米。他以后也许还用得着。”

麦基斯科把枪递了过去。

“见他的鬼去吧!”他狠狠地说,“对他说他可以——”

“要不要告诉他你还想打一枪?”

“噢,我已经打了,”两人一边走,麦基斯科一边大声说,“我干得不错,是吗?我没手软。”

“你喝醉了。”阿贝直截了当地说。

“不,我没有。”

“好了,就算你没醉吧!”

“就算我喝了一两口,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这会儿又恢复了自信,不满意地看着阿贝。

“那又有什么区别?”他又问了一遍。

“难道你不知道打仗期间人人都要喝醉吗?”

“嗯,咱不说这个了。”

但是这段插曲还没有彻底了结。他们身后的石楠草丛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那位法国医生赶上了他们俩。

“对不起,先生们,”他喘着气说,“能否付给我酬金?当然这仅仅是治疗护理费用。巴尔邦先生只有张一千块的钞票,没法儿付,他把小钱包留在家里了。”

“瞧,法国人不会忘记这个,”阿贝说,随即转向医生,“多少?”

“让我来付吧!”麦基斯科说。

“不用,我有。咱俩刚才差不多一样危险。”

阿贝付给医生钱,麦基斯科突然拐进树丛,好像要呕吐。只见他脸色苍白,但还是趾高气扬地和阿贝在清晨的曙色中朝汽车走去。

坎皮恩仰躺在树丛里喘着气,他倒成了这场决斗中唯一的伤员了。罗斯玛丽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一面用帆布鞋底接连踢他,一直踢得他清醒过来——现在对她唯一重要的事儿,就是几个钟头后她要在海滩上见她心里牵挂着的戴弗夫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