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霜刃未曾试
有人说,这世上最凄美又最不忍看的风景便是落日。那一轮明媚火热的光就像归巢的鸟从西方落下,天地都黯然失色。
可还有人说,夕阳虽会落下,还有那满天霞光。只要心中有光,那朝阳蓬勃而出之时,依旧是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杜康便在纶地高台之上,向南遥瞰,有一高山,名曰龙山。山势东西蜿蜒纵横,形似卧龙伏地,盘踞东南一脉。山林之中古树参天,怪石林立。西北有险峰,远望如巨龙昂首,呼啸之间,呈吞吐天下之势,俯瞰江水,拥庇北边虞城。杜康心潮澎湃,不禁想起昔日禹王平定天下、铸鼎九州的风采。
而此时任狐匆忙上前道,“城主,有秘讯!”说罢,呈上一张野鹿皮卷。
杜康接过野鹿皮卷,扫视几眼,淡淡微笑道:“舅舅,我们要出山了!”
任狐毕竟心思敏捷,笑道:“这地方憋屈这么久,也该换个地方了!”
杜康挥手道:“不急,我们还得等两个贵人。”
“贵人?什么贵人?”
“两个女人。”
“城主,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复国大业,两个女人能济什么事?”任狐笑着不以为然。
杜康也不大话,回首看了一眼那盘踞的空山,毅然便向城中走去。
三天后。
当任狐被杜康召见到内室时,俨然已有两个女人站在室内。
一个女子身着白衣,恍若故射仙人,目若含波,不染纤尘,神态清雅;另一个女子则一身红色披风,内是黑皮护甲,体态矫健,鹤势螂形,蜂腰削背,目光冷冽如冰,背上一柄奇异的弯刀,腰间还有一柄短刃。
任狐心中嘀咕,“这难道就是城主说的那两个女人?”
杜康忙起身行礼道,“舅舅,快请入席!”
任狐还礼道:“城主,莫要折煞任狐!”
杜康道:“没有舅舅昔日舍命相护,岂有杜康今日?内室之中,舅舅切莫拘泥俗礼。快请入席。”
任狐只得入席,看着案前已摆放好的果珍李柰和烤鹿肉、熏羊腿。
杜康又向两位女子行礼道,“两位仙姝屈尊降临纶地,令寒舍蓬荜生辉。杜康无以为敬,特酿一罐青梅酒,还请两位仙姝品尝。”
白衣女子盈盈回礼道,“城主费心,何劳如此?”
那穿红色披风的女子则一把提起那罐青梅酒,道:“我可学不来姐姐的婀娜有礼,多谢城主了!”说罢,一扬脖便喝了几大口青梅酒。
白衣女子轻叱道:“小艾,你在城主面前能不能收收你这野性子!”
穿红披风的女子道:“哎,好姊姊,应对谈吐不是有你吗?你知道,我从小就做不来这些事,还是骑马格斗合我的脾气!”
白衣女子道:“你呀,看回去我不告诉爹娘,让他们罚你一个月禁足。”
红披风女子大惊失色,上前向白衣女子撒娇道,“好姊姊,你就饶了我吧,我给你捉蝴蝶,编蚂蚱,什么都行!就是别告诉爹娘!”
白衣女子道:“行,那你可要听我的吩咐,不能擅自举动。”
红披风女子讪讪道,“是是是。”可退到白衣女子身后,还是童心不减,不服气地朝她翻了一个白眼。
白衣女子向杜康盈盈行礼道,“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民女薄名杜若,阿妹微名汝艾。我姊妹二人来此,是欲助城主成大业!”
杜康目光一凝,随即又和颜悦色道:“仙姝莫要说笑,杜康何德何能,不过是仰仗虞思大人的恩典,在这纶地蛰居而已。”
白衣杜若道:“城主切莫过谦,当今天下,能谋大事者,唯城主一人而已。”
杜康苦笑道,“如今的天下,是寒浞的天下。我杜康出身寒微,岂能……”
杜若目光炯炯,凛冽而温柔,道:“出身寒微,不是耻辱。能屈能伸,方为英雄!寒浞城府深沉,却为人暴虐,可为枭雄,难为仁主!城主本是夏室血脉,当持长剑翦灭奸贼,光复华夏。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杜康眉头紧锁,凝视远方,良久不语。
红衣汝艾已按捺不住性子,跳到杜康身前道,“哎,你堂堂一个男子,怎么做事磨磨唧唧,一点都不爽利!我和姐姐从大老远来投效你,却没想到你竟是个胆小懦弱之辈!你……你……”
杜若一把扯住汝艾的胳膊,轻叱道:“小艾!不得无礼!”
汝艾噘着嘴一脸委屈,道:“本来就是嘛!”
杜若道:“小妹无礼,平日骄纵惯了,还请城主见谅!”
杜康淡淡笑道,“岂敢!汝艾姑娘真性情,杜康实在汗颜!杜康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实在是如今势单力孤,不愿二位身涉险境。而且纶地虽有发展,也不过两三千人,纵然起兵,如何与寒浞的数十万寒国精锐抗衡?非是杜康顾虑,实在是军国大事,不可不慎!”
杜若、汝艾相视一笑,道:“看来我们果然没有找错人。城主放心,我们自有对策。”
转眼又是三个月过去,夏后姒相曾经逃亡的将军伯靡终于和夏后遗孤杜康取得联系。杜康也重现改回“少康”之名,招纳昔日父亲的夏后旧部。
此时夏朝的山河破碎,恰似暴风雨肆虐后的残垣断壁,民生凋敝,哀鸿遍野。寒浞以权谋篡位,践踏着夏室的正统,其苛政猛于虎,百姓深陷水火,苦不堪言。少康,这位身负夏室血脉的遗孤,在颠沛流离中长成,眼眸里藏着的是先辈未竟的光复之愿;老将伯靡,麾下聚拢着一批忠心耿耿、渴望重拾旧朝荣耀的士卒,蛰伏于隐秘山林,日夜操练,只待时机。
两山对峙,营帐星罗棋布,篝火烈烈,映照着一张张坚毅又满怀期许的脸庞。军帐内,气氛凝重,沙盘之上标记着寒浞各处据点,山川城池缩于方寸之间,局势却如千钧重担,压在众人肩头。少康一袭素袍,难掩英气勃发,剑眉紧锁,率先打破沉默:“寒浞父子手握重兵,据险而守,强攻绝非上策,我军当另觅蹊径。”
众人颔首,皆面露难色。此时,杜若莲步轻移,盈盈上前。她一袭月白锦裳,发丝整齐束于脑后,温婉面容下透着果敢聪慧,轻声道:“君上,听闻寒浇与其父寒浞近来龃龉不断,暗流涌动。寒浇勇猛无匹,是寒浞军中头号猛将,亦是其左膀右臂。我们不妨巧用反间计,令他们父子相疑、自乱阵脚,再寻机刺杀寒浇,斩其羽翼,敌军群龙无首,破之易矣。”帐中诸将目光齐聚,少康与伯靡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赞赏与决然,当即敲定此计,紧锣密鼓筹备起来。
秋夜。斟灌城,寒浇的府邸幽深静谧,侧厢内烛光摇曳,暖黄光晕勾勒出一室柔情蜜意。女岐身姿婀娜,端坐榻边,素手拈着银针,专注地缝补寒浇那件战场上染血破损的战甲。她眉眼低垂,朱唇轻抿,神情满是温柔缱绻;寒浇高大魁梧的身躯斜倚一旁,虎背熊腰尽显阳刚,卸去战甲、抛开军务的他,此刻仿若寻常柔情男子,目光紧锁女岐,轻声打趣:“爱姬这手艺,愈发炉火纯青,往后我身披此甲上战场,定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女岐嗔怪地抬眸,瞥他一眼,嘴角噙笑:“你呀,就会哄我开心,战场上刀剑无眼,千万要小心。”
窗外,夜色浓得化不开,仿若巨大黑色幕布将府邸裹紧。汝艾一袭紧身黑衣,融入暗夜,仿若幽灵隐匿身形,借庭院茂密枝叶、嶙峋怪石掩护,如狸猫般轻巧贴近窗棂。她身姿矫健轻盈,数月来苦练刺杀技艺,餐风宿露、摸爬滚打,就为今朝致命一击。
听得屋内轻声笑语稍歇,汝艾屏住呼吸,心跳如雷却凝神静气,短剑缓缓出鞘,寒光一闪,破窗而入,直刺榻上之人。
寒浇到底是久经沙场、警觉过人,本能侧身一闪,女岐却全然不及反应,惊恐瞪大双眼,短剑刹那贯入她胸口,鲜血瞬间洇红衣衫。
“什么人?啊,女岐……”寒浇悲吼出声,长臂一揽,将女岐渐冷的身躯紧紧拥入怀中。他目眦欲裂瞪向汝艾,“贱人,竟敢杀她!纳命来!”他的吼声震得窗棂簌簌作响,屋内器物瑟瑟颤抖。寒浇随手抄起倚在墙角的长戟,如暴怒雄狮般扑出,戟风呼啸,所过之处桌椅粉碎,挡者迸裂。
汝艾身形一闪,跃至庭院开阔处,短剑横于胸前,神色冷峻戒备,心中却暗叫不妙。寒浇攻势汹涌如潮,长戟在其手中舞得泼水不进,每一记挥击皆携千钧之力,砸得地面砖石塌陷、尘烟四起。她身形灵动轻盈,左躲右闪,恰似飞燕穿梭林间,瞅准间隙伺机反击,可寒浇毫无破绽,几招下来,她手臂已被戟风震得发麻,虎口溢血。
“就凭这点微末本事,你这个小女子也敢来行刺本将军?”
寒浇怒吼连连,步步紧逼,眼底满是杀意与悲愤,长戟仿若蛟龙出海,直逼汝艾咽喉。
汝艾抿唇,佯装慌乱失措,脚步踉跄,引得寒浇长戟直刺而来。她纵身一跃,已到院外,骑着一匹枣红马佯装逃遁。寒浇盛怒之下,岂会放她从容而去,也是翻身上马,骑着自己的乌云踏雪驹在汝艾身后紧追不舍。
不过半个时辰,二人已到旷野之上,但听得风声鹤唳,树影萧骚。
汝艾陡然侧身,寒浇长戟从脖领呼啸而过,削落几缕青丝。她藏身马腹,趁势吹响口哨,尖锐声响划破夜空。
刹那间,暗处潜伏的猛獒如黑色闪电般猛然扑出,龇牙咧嘴扑向寒浇的乌云踏雪驹。寒浇战马见那猛獒身形硕大,白牙森森,猝然受惊,长嘶而起,前蹄高扬,寒浇身形一晃,便被甩落马下。猛獒顺势扑咬,寒浇挥戟抵挡,却防不胜防,腿部被獒牙撕开血口,鲜血直流。
汝艾眸中闪过决绝的目光,趁寒浇慌乱之际,合身而上,短剑闪烁寒光,直逼咽喉。寒浇就地一滚,躲开致命一击,反手挥戟横扫。汝艾飞跃半空,借力蹬墙,如鬼魅般绕至寒浇身后,短剑狠狠刺入他肩胛,寒浇痛吼,回肘猛击,却被汝艾轻巧避开。
此时,营外杀声震天,少康与伯靡依计引开守军,率大军突袭入城,士卒潮水般涌入府邸。寒浇见大势已去,仍拼死顽抗,双目通红,状若疯魔,长戟翻飞,近身士卒纷纷倒地。汝艾与赶来的将士们围成剑阵,将寒浇困在垓心。寒浇力竭,动作渐缓,身上伤口血流不止,气息愈发沉重。
“寒浇,束手就擒吧,今日你已无路可走!”汝艾高声喝道。
寒浇啐了一口血水,正要起身,却被埋伏而出的夏军士卒趁机挑落长戟,数把利刃早已抵住脖颈。
少康大步走来,目光复杂,道:“来人,将寒浇绑了,带回去枭首示众!”寒浇虽被擒,犹自怒目而视,满脸愤愤不平,不失枭首本色。
城楼上,夏军军旗烈烈招展,日光穿透云层,洒在欢庆士卒身上。汝艾身披战甲,英姿飒爽,身旁杜若满脸欣慰。少康犒赏三军,当众夸赞汝艾:“此番能斩除寒浇这心腹大患,汝艾将军居功至伟!机智果敢,堪称我夏军翘楚。”汝艾跪地谢恩:“君上谬赞,全赖君上运筹帷幄、将士拼死奋战,汝艾不过奉命行事。”
此后,寒浞军士气低迷,如一盘散沙。少康与伯靡乘胜追击,连克数城。民间传颂着汝艾刺杀寒浇的传奇,百姓口口相传,添了几分惊险离奇色彩。史官奋笔疾书,记下这段荡气回肠战事:女将军暗夜出手,危局中转乾坤。助力夏朝踏出复兴坚实一步,成为后世巾帼楷模,激励无数英豪投身家国大业,让那段尘封历史,闪耀着无畏与智勇之光。
大军继续前行,目标直指寒浞老巢,杜若、汝艾姐妹、少康与伯靡并辔齐驱,身影沐浴曙光,前路虽艰,信念却坚如磐石,夏朝中兴之火,正熊熊燎原。寒浞闻听寒浇被擒杀,又气又急,却也无力回天,内部军心涣散,防线节节败退。少康一路收揽民心,扩充兵力,往昔夏室荣光仿若在废墟之上缓缓重塑。
行军途中,汝艾常独坐营帐,摩挲短剑,回忆刺杀夜惊险。杜若端茶入内,轻声问:“艾儿,可是心绪不宁?”汝艾抬眸,浅笑:“无妨,姐姐,只是想起女岐,有些感慨,乱世中情爱与生死纠葛,太过沉重。”杜若叹道:“往后日子还长,咱姐妹守着夏室安宁,也算告慰逝者。
又一场大战将至,夏军营地灯火通明,谋士们围坐研讨,少康目光坚毅望向远方:“寒浞余孽未尽,吾等不可懈怠。有汝艾诸将助力,此番定要连根拔起寒氏势力,还夏朝太平!”众人轰然应诺,甲胄碰撞声仿若战鼓擂动,犹如瓦釜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