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末多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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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大都督元文若

大青山虽然道路崎岖,但毕竟比不上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东方白一行五人披荆斩棘、餐风饮露,疾行三日,越过了重重叠叠的山川密林,抵达了朔州北境,又行一日,至云中城下。

朔州大体上与汉朝云中、定襄二郡重合,此地是元氏的龙兴之地,北魏最初的都城盛乐即坐落于此,亦是典型的边防重镇。

不过这一切随着孝文帝迁都洛阳戛然而止,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后,国家重心不可避免的移往河洛、河北,平城变成了旧都,北都盛乐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朔州就此从边防重镇沦为云代之地连通沃野、怀朔、武川三镇的交通枢纽。

然而世事多变,随着破六韩拔陵为首的叛军势力不断壮大,朔州的军事地位再次凸显出来,成为拦住六镇叛军南下的第二道防线。

至朔州城下,东方白方才听说朝廷将近十万兵马已至云中半月,既喜又忧。

喜得是朝廷终于发兵,至于忧虑,那可就太多了,譬如如何见到大人物元彧,再譬如如何说服元彧发兵救援怀朔,似元彧这等身居高位的人,怎会听一名僚吏的谏言。

东方白总不能一见面就说“将军之祸不远矣”,若真如此,估计要血溅当场。

云中城下,东方白望着越来越近的护城河、城墙、城门……愁绪难掩,眉头皱成卅字。

由于北方六镇叛乱久未平息,云代之地的豪强为了家族计议,纷纷举家避难,迁往河北、三晋地区,因此,云中城门处冷冷清清,只有一什歪歪斜斜的士卒以及一名刀笔吏。

东方老推了推愣神得东方白,瓮声瓮气道:“二郎,入城吧,不论事成与不成,总要将印信送到临淮王手上”。

东方白点点头,回首看了眼神色坚定的兄长,心中喟叹一声“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东方白一行人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卒,前番又经历恶战,衣衫血迹斑斑,自有一股凶悍之气,入城门处,几名城门手卒如临大敌,一边派人通告上官增援,一边将长枪排成排上前盘问。

“哪里来的?”为首的山羊胡小吏以往见过不少达官显贵,凶人恶徒,倒是没有害怕,左顾右盼,反复打量东方白一行。

东方白昂首答道:“怀朔镇。”

“怀朔镇还在?尚未陷落?”闻得来人是怀朔镇人后,那小吏语气明显柔和不少,十余名城门守卒也隐隐放下戒备。

对于守城军卒的态度转变,东方白心中再是清楚不过,盖因怀朔、武川二镇与恒、朔、肆、并四州一体,相互缔结姻亲,关系好到无以复加。

好比后世的陕甘宁、云贵川。

更别说古人比今人更重乡党情义了。

“是!”东方白见对方态度友善,报以微笑。

“可有通关文牒?”

“没有,有腰牌为证。”说话间,东方白从腰间解下一枚长二指、宽一指的竹简,上面篆刻他的身份信息。

小吏接过东方白、东方老递过来的腰牌,边念边打量:“东方白,怀朔镇人,身长六尺三寸,剑眉、面糙、无须,职从八品省事。”

“东方老,怀朔镇人,身长七尺,腰带八围,环眼,职马队队主。”

小吏检视清楚东方白二人的容貌,又摸了摸腰牌,微微点头,继续履行职责盘问:“此行至云中城有何贵干?”

东方白郑重相告:“紧急军情,向临淮王殿下呈告。”

“既如此,你等且随我入城吧”。听闻紧急军情以及临淮王,小吏顿时不敢怠慢。

东方白点点头,亦步亦趋跟在其后,一行人刚入城门甬道,便有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响起。

“凶人在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闯我云中城!”东方白抬眸,便见一名留着大胡子的军将领着一队甲兵奔来,气势汹汹。

小吏见到来人,面色一白,俯身拜道:“禀参军,没有凶人,是怀朔城来的信使,欲见临淮王殿下。”

东方白见到身侧小吏长拜,当即拱手拜道:“在下怀朔镇省事东方白,有紧急军情呈告临淮王殿下。”

“怀朔来的?”来人微咪双眼,询问道:“杨公可安好?”。

闻言,东方白略感疑惑,虽然他不认识此人,但见对方以敬词称呼杨钧,便放松下来,肃容答道:“杨公安好,只是怀朔城已危如累卵。”

来人闻言沉默片刻,对左右士卒僚吏吩咐:“此人交由我,你等各归本职”。

“是。”左右士卒闻令顿首退下,只剩下东方白五人与来人的亲卫。

“你是来乞援的吧?”来人目光炯炯盯着东方白问道。

对于来意被开穿,东方白表现得很平静,俯首不答。

来人见东方白不发一言,自报家门:“我是朔州征虏府外兵参军张琼,曾受杨公恩惠,但是乞援一事……”

说着张琼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东方白心头瞬间笼罩上一抹阴云,微微欠身:“可否劳烦参军帮我通禀临淮王一声。”

“帮你通禀自然不成问题,只是殿下见不见你却不是我一小小的参军可以置喙。”张琼点点头,释放出善意。

东方白俯身再拜:“不论结果如何,某代怀朔万余军民拜谢参军。”

张琼见东方白身披甲衣、手执长槊又彬彬有礼,顿感惊奇:“还不知东方郎君表字?”

“仲玉!”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好字!”

“……”

有张琼作陪,东方白顺利进入了云中郡府,恭恭敬敬递上印信,言求见临淮王殿下一面,然而那堂上的僚吏却是不肯打扰元彧,直到张琼奉上一块分量不小的金饼,那僚吏才不急不缓的驶入。

半晌不见回音,东方白二人便在清冷的厅堂踱来踱去。

“啪!”一枚黑玉棋子顺着两根柔若无骨的手指落到紫檀木的棋盘上,击出铿然脆响,手指的主人是都督北讨诸军事元彧元文若。

话说元彧本名元亮,因其风神运吐,俊美而有风韵,衣冠高雅,又博览群书,常自比于“王佐之才”荀彧荀文若,宣武帝特下诏元亮更名元彧,以取定体相伦之美。

虽然名字中都有一个彧字,同样字文若,但是元彧与荀彧之间的差距简直就是一条鸿沟,若萤火比皓月、譬如驽马并麒麟。

若是让元彧吟诗作赋,那必然是冠绝士林,可若是让他临阵破敌,那可就太为难人了。

并不是说他有多废柴,而是他只担任过卫将军之类的虚职,从来就没有领过兵,更何况是担任十余万大军的统帅。

那么,皇帝、皇姨夫为何要用从未将兵的元彧担任大军统帅呢?

是他们傻吗?

当然不是!

这得从梁魏两国的用人法则说起,梁魏用人法则第一条,首用宗室。

第二条,重用降人,南朝用北朝降人,北朝用南朝降人。

为什么呢?

因为降人的忠心度有保障,当然,也有反复横跳的,不过大多数还是比较安分。

至于真正有才能的将领,像是魏国的李崇、刑峦,梁国的韦睿、裴邃、曹景宗,都只不过是救火队员。

因为近两百年发生的一连串权臣篡位事件已经让两国皇帝恐惧了,二人都不希望麾下出桓温、刘裕、赫连勃勃这样能打的强人。

对于两国皇帝来说,稳定家天下永远排在第一位,至于打败仗、丢城池那都是次要的。

理清这三点,也就不难理解朝廷为什么让谦谦君子临淮王元彧挂帅了。

如今北魏宗室里的老将元英、元澄等人早就成了冢中枯骨,近些年又发生了数次宗室叛乱,皇帝更加不敢启用性格强势的宗室领兵。

如此一来,不让元彧领兵还能让谁领兵,至少元彧的才华在一众宗室之中还是较为出彩的。

接任大都督职位后,元彧深感责任重大,他深刻的总结了赵括冒进兵败的教训,制定了“深沟壁垒,与敌相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防御策略。

表面上看,元彧的军事策略并没有过多指摘之处,反而高度契合王翦、诸葛亮的用兵风格——稳。

但实际上,这是个典型的纸上策略,六镇一旦沦陷,北方诸镇叛军合流,势力倍增,元彧苦心构筑的云代防线能不能挡住叛军兵锋完全是未知数。

只要叛军撕开一个口子,元彧苦心构筑的数百里防线就会失去作用,防线上来不及撤退的士卒将会任敌宰割。

当然,现下的元彧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与他对弈的人是朔州刺史楼宝,旁边坐着长流参军周惠达,在一旁默默观局,若有所思。

周惠达年岁将近三旬,自幼好读书,容貌俊逸,举止有节,富有谋略,是皇姨夫元叉为元彧指定的谋士。

元彧的诸多手笔,多事出自他的策略。

“怀朔使者东方白求见,言有重要军情。”元彧、楼宝对弈谈笑间,僚吏拿着杨钧的亲笔书信、印章趋步入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