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青妖
道人挺直了身子,看向臂弯里的婴儿,面容抽搐着伸出手掌抚摸着婴儿的面容。
毕竟是复活过来的婴儿,又死了有几天,婴儿浑身略微显得浮肿,尽管有黑色液体浸润,但依然可以看到他胖肿的身体上布满了尸斑。
红色的斑点,紫色的斑点,不规则地分布在婴儿的肌肤上,像是从婴儿身体上生出的一块块的顽癣,尤其在婴儿面容和脖颈上,紫色和红色的尸斑大片大片的呈现,像是被人揉掐过一般。
不过,这只是表象,从尸斑颜色上判断,这婴儿是因为难产窒息而死。
温柔的目光里似乎寄托着希望,轻柔的抚摸动作里,充满着爱怜,道人的手指缓缓从婴儿右侧面颊上一片紫色和红色尸斑痕迹上滑过触碰到婴儿的嘴唇上。
哇哇啼哭的婴儿顿时不哭,咧开的小嘴一下含住道人粗糙的手指,用力吸允起来。此时此刻,婴儿黑溜溜的眼珠滴溜溜转,在打量着道人。
道人饱含泪水的眼眸子突然闪亮了起来,缓缓抬起头颅,看向五六远处的雾影。
“青儿,这孩子今天有了你的姓儿,姓青,再从我的名字中取一个字,妖,这孩子以后就叫青妖。”
五六米远处,连绵不绝白云上的雾影似乎听懂了道人的话,轻轻地点了点头,不少光缕随之从她头颅上飘散开,然后雾影突然像是一阵风般旋转着散开,无数道光影像是缭绕的灯影向着道人的身子飞射而来。
看着这一幕,道人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无数道光影很快飞射到道人的身体内,道人浑身为之一震。笑声戛然而止。
道人灵动的眼眸子在这一刻开始变得木讷,茫然地盯着东方天际。
不一会儿,在道人眼角膜中就呈现出那少女的面容来,少女的面容在道人的眼角膜中一点点地放大,由最初的一点小点,变得清晰可见。
少女的眼睛在眨眼目视着东方,嘴角轻轻上扬,撇出微笑的弧度。
在东方天际线上,那初升的太阳早就变得通红,像是被火焰灼烧过一样,而在天际下连绵不绝的白云上,仿佛被红霞浸染过,也变得通红。
赤焰般的云霞,火烧似的太阳,天彻底地亮了起来,从东方天际开始,那红艳艳的光,在泛射着万道光芒,从东方蔓延到西方,红色从最初的通明,到西方逐渐的暗淡。
整个连绵不绝的白云像是被染成了两种颜色,一种是赤红的颜色,一种是淡淡的桃花色,两种颜色,就在连绵不绝的白云中间地带泾渭分明地隔离开来,红的云,像是傍晚天边的火烧云,桃花色的云,像是染缸中淡红的染料。
玄虚观所在的山峰四周,缭绕的云渐渐变得稀薄,透过桃花似的薄云俯视山峰下,只看到层峦不绝的低矮山峰,渺远流长的河流,生机勃勃的树木,仿佛连绵不绝的波浪延伸向远方。
不知呆立在山峰边缘多久,这道人眼中出现的少女面容的雾影才消失不见,这时道人眼中才渐渐恢复了神色。
看清楚白云上少女的雾影已消失不见,道人稍有些神色的眼眸子里突然变得暗淡,像是一潭黑暗中的死水无比萧瑟。
道人长叹一声,然后怀抱着婴儿转身向玄虚观走去。
在晨曦中,道人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像是在薄薄雾气中拖动的一抹模糊的影像,在岩石上,在青草上,在从地面凸起的岩石上,慢慢地滑动着,直到消失在玄虚观的扇门前,拖动到玄虚观内的地面上才清晰起来。
身影颀长,黑白交错,像是被晨曦浸染了一般,在几个镜面上闪过时,越加像是一块破布,黑白交错越加显眼,白色像是道人身上露出的肉,黑色像是道袍,黑色和白色同时出现在几块镜面上,模糊了镜面,也遮挡住从镜面上反射出的晨曦。
因此玄虚观里光线渐暗,但是又掩不住从扇门照射进来的晨曦,将道观点亮。
在光明与黑暗中,道人的身影定住在供桌边上。
供桌上铺就的红绸破烂不堪,沾染满尘埃,随风舞动时,从破烂红绸上散落的尘埃,模糊了地面上的一块阴影。
道人蹲下身子,伸手掀开红绸,供桌的格子露出来,里面摆放着几样简单的食物。
格子右边破瓷碗中,盛满一碗小米粥,破粥碗左边依次是几碟青菜。
从格子里拿了破粥碗后道人怀抱着婴儿坐在供桌边上的地上,抽出被婴儿含住的手指,看着怀抱中的婴儿,从碗中拿起汤勺,盛了一勺小米粥,递到婴儿嘴边上。
婴儿布满尸斑的小脸蛋上立刻绽放出笑容,小嘴随之咧开。
道人将盛满小米粥的勺子放到婴儿嘴里,婴儿乐呵呵地合上小嘴,耸动着胖嘟嘟的面颊,将小米粥喝到腹中。
紧接着道人又盛了一勺小米粥,放到婴儿嘴中……
半碗小米粥下肚,婴儿满足地闭上了眼睛睡去。
道人回手将破粥碗放回到供桌格子里,然后又将婴儿放在身边,紧接着从怀中掏出一枝长笛,放在嘴中轻轻地吹奏起来。
悠扬的笛声激荡在玄虚观中。
竹笛子另一头,长长的红穗上,那一个系住在红穗上的玉雕美人挂件在风中摆动。
长长的竹笛,悠扬的笛声,玉雕美人挂件相伴,赶不走道人的痛苦和寂寞。
道人刀削似黄色的面颊上随着悠扬的笛声在抽搐着,眼眶里洇出泪水。
似乎有说不出的相思苦,吞不下的苦,在道人胸腔中激荡,又似乎在这悠扬的笛声中,蕴含着什么悲戚的往事在道人脑海中徘徊不去。
笛声悠扬绵长,道人眼中的泪水随之落下,在他面颊上轻轻滑过,从颚下滴落到空中,随着从敞开扇门吹拂而来的风,轻飘飘地落到地上,与尘埃融合在一起,模糊了尘埃,却留下了痕迹。
吹奏了一会儿竹笛后,道人伸出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只将手掌在自己的面前摊开,忽而就从他手掌上袅袅地升腾出火苗出来。
黄色的符纸被火焰灼烧,顷刻化为灰烬,然而灰烬却不散去,牢牢地被火苗吸住。
玄虚观里还未亮透,依然在黑暗与光明间徘徊,悠扬的笛声越来越高亢,像是啼血杜鹃的鸣叫,从竹笛孔洞中鼓出的气将道人面颊上的几缕乱发吹散,很像是几缕缥缈的烟缕在道人面颊侧缭绕。
看着掌中火苗吸住的符纸灰烬,道人握紧拳头将灰烬碾碎,然后挥手将手中的灰烬碎末洒在竹笛孔洞上方。
符纸灰烬碎末遇到从竹笛孔洞中鼓出的气,像是发生了化学反应,数不尽的符纸碎末竟然闪闪亮亮了起来,飘荡着汇聚在一起,成了一只只雾影似的黑蝴蝶,在竹笛四周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