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廉颇攻克安阳
虽然赵国君臣下定了伐魏的决心,可真正实行起来却又着实不易。
赵国连遭巨灾,国内乱到如此地步,多亏有个能臣蔺相如出了几条好主意,全国整修水利,开官仓以工代赈,鼓励军人在驻地囤垦,把流民中的青壮编入军伍,由国家供养这些年轻人,叫他们不要闹事,同时用新兵替代精锐士卒守城,而精兵集中起来准备用于攻伐,这些策略虽然条条得当,真正实施下去,还是足足浪费了一年功夫。
此时秦国在楚地用兵已经两年,西边的司马错占了巫郡,在黔中郡和楚军恶战不休,东边白起大军已经破夷陵,焚郢都,把小半个楚国的土地并入了秦国。赵王本打算趁着秦国全力伐楚无暇东顾之机向魏、齐两国大举用兵,可被国力拖累,秦人在楚地的攻伐即将告一段落,赵国大军还没出国门呢。
国力,这是实实在在的两个字,在这上头掺不得假。和沃野千里民生殷富的大秦国相比,急火火一心想要称霸的赵国,国力差得太远了。
周赧王三十八年,也就是赵王何在位的第二十二年,赵国总算从大灾中缓过一口气来,入冬之后,依赵王之命,赵国的国戚楼昌把列人郡守之职交托给上大夫燕周,自己率领两万多人马出赵长城,渡过黄河去攻打魏国的几县。
魏国一百年前曾是天下霸主,兵强马壮,西边攻秦,南边破楚,东边拒齐,北边伐赵,夺取了大片土地。可随着魏国的势力逐渐衰落,在秦、齐两大强国的压力下,魏国的势力步步后退,很多早年攻下的土地离魏国本土越来越远,有些甚至与本土隔绝,只能靠魏国的余威勉强维持。赵国计划夺取的几县、房子两座城池都是这样的情况。
几县筑在黄河南岸,北边是五国伐齐之后被秦国割据的陶邑,此处与秦国不相连,仅驻扎了几千秦军,却因为是穰侯魏冉的封邑,齐、赵、魏三国都不敢打它的主意。几县东边是齐国的平邑、范县、黄城;南边是赵国在黄河岸边筑起的要塞刚平城,从三面把几县围在当中,只有一条道路和安阳大城相连,可几县与安阳相距两百里,中间还要两次渡过黄河,整个行程都在赵军监视之下,安阳军马想救几县实在鞭长莫及。
在所有人看来,几县之战应该手到擒来,却想不到赵王和蔺相如从中弄鬼,只给了上大夫楼昌一万八千人马,而且这一点儿兵马还是分从五处城池召集起来的,虽比几县守军兵多,可就以这么点兵力想攻下一座城池,还是太难了。这时候楼昌也感觉出朝中似乎有人在暗算他,可楼昌做梦也想不到害他的人是赵王,只是深恨蔺相如罢了。
事到难处也没有退路,楼昌只能拼命去做,一到几县城下,立刻以刚平的五千军马为主力开始攻城,前后苦战两个多月,士卒折损一千余人,倒了撼动了城里的魏军,可兵力太少不能速胜。春节过后,楼昌不得不上奏赵王请求增兵,哪知赵王不问青红皂白就发下一份诏命,以“出战不力,挫折军威”为名把楼昌好一顿申斥,让他交卸兵权回邯郸领命,同时下令亚卿廉颇、上大夫韩徐率兵五万再攻几县。
接了这道不近情理的诏书,楼昌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蔺相如和廉颇暗中串通,在赵王面前设计害他,又气又恨,可也没有办法,只能交出兵权回了邯郸,赵王当着众人的面又把楼昌好一顿数落,说得楼昌抬不起头来,最后才说了两句客气话,让楼昌回府休养,楼昌只得灰溜溜地回家躲了起来。
从这天起,与赵王同出一脉的楼氏贵戚在赵国彻底失势了。
与此同时,亚卿廉颇率领七万大军向已经残破了的几县城垣发起猛攻,仅五日就顺利破城,赵王闻报大喜,立刻赐给廉颇采邑五百户,其余有功之人皆得重赏。
攻伐几县,只是赵军对魏国的第一战,对廉颇来说,一座几县也算不得什么功劳,依赵王所命,赵军接着就要攻打魏国的安阳和房子。
安阳是魏国北部最大的要塞,驻扎精兵三万,城防十分险固,想攻取安阳无疑是一场硬仗。廉颇这个人脾气虽然孤倔,作战却以稳健著称,知道安阳不易攻打,就决定先取房子,然后集中一切力量回头再攻安阳。
房子是早年魏国强盛之时从赵国手中夺占的一块土地。这里地处魏上党郡的一角,地形特殊,像个楔子一样深深楔入赵国的西部领土,西面是赵上党的重镇阏与城,东面有赵国的高邑城,南面是临城,北面是元氏,把一座房子城团团围住,孤立前出,守无可守,之所以还能被魏军控制,只是因为赵国早年行韬晦之策,结好魏国,始终没有对房子城用兵。但在攻伐伯阳时,赵军就曾切断房子魏军与外界的联系,断了魏军的粮道,房子城里的魏军也知道城池难以坚守,一度几乎弃城投降。可是随着秦军攻取石城、光狼,赵国措手不及,狼狈万分,不得不和魏国重新修好,魏军这才好歹保住了房子城。现在廉颇带着几万人马围住房子,并未立刻攻城,而是写了一封羽书射进城中,劝魏国守将投降,结果不到一个月房子的魏军就献城投降了。
廉颇兵不血刃取了房子,邯郸城里当然又是一番庆贺。君臣同庆的快乐时候倒是平原君想得长远,向赵王提议:魏国所建的房子城位置偏东,如今秦国是赵国的头号大敌,秦军偷袭石城、光狼的教训不能不吸取,请赵王下令,废弃魏国所建之城,向西另寻一处合适之地建一座大城,作为赵国上党郡的兵马粮草周转之地,一旦阏与城有战事,房子的兵马粮食可以做阏与城的后援。
平原君的想法极为稳妥,赵王立刻发下诏命:命廉颇推倒魏人所筑之城,在旧城以西另选险要之地筑一座大城。
得令之后,廉颇立刻亲自出发,在房子旧城西面七十里外选了一处高地,命人准备了几千副夹板和大量木夯,动用两万兵士择地取土,准备筑城。为了让城墙筑得更牢固,廉颇又命人到河边割苇,从山里采了灰石,先用木柴烧制,再投入水中熬成灰浆,用石灰浆拌合黄土和芦苇,夯打出来的墙体坚固无比。随着城墙越筑越高,运土的器具不够用,赵军就到附近乡村征集百姓的箩筐、炊具、食器用来担土上城,听说廉颇在房子筑城,四乡百姓也纷纷放下手里活计来帮忙。
眼看百姓们自发地来为国家做工,廉颇倒想起了蔺相如在朝堂上说过的“以粮代酬”的法子,就从军中拨出一批粮食给筑城的百姓们吃。
此时的赵国经过连年灾荒,百姓食不果腹,日子过得很苦,听说帮着筑城就有饭吃,那些困在乡下靠野菜稀粥过活的乡民们成群结队涌了过来,抢着替赵军做事,只几天功夫,房子城下已经聚集了六七万百姓。眼看军粮一大半都叫百姓们吃了,韩徐不禁发起愁来:“将军,筑城的百姓越来越多,长此下去只怕军粮就要耗尽了,这可怎么得了?”
韩徐的顾虑也有道理,可百姓们已经来了,总不能再把他们赶走吧?廉颇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忽然一拍脑门笑了起来:“韩大夫,这是好事!大王本想在今年先取几县、房子,明年开春再攻安阳,可咱们已经取了几县、房子,又有百姓帮着筑城,尽可以腾出全部兵马去攻打安阳,何必等到明年开春呢?至于军粮,干脆全部留在房子给百姓们吃,等大军到了南长城下,再让武城的赵奢给咱们准备一批粮食就行了。”
廉颇这个主意倒很巧妙,韩徐听了连声称是。廉颇当天就写了奏章送往邯郸,同时整顿军马准备南下攻打安阳,军粮大半抽调出来留给筑城的百姓们食用。
只五天功夫,邯郸来了诏命,一切照准,于是房子的赵军开始向安阳方向调动,筑城的事全部交给百姓们去做了。
赵军要往何处调动,乡民们当然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亚卿廉颇仁义,把军粮全部留在房子给百姓们吃,消息传开,四乡百姓欢声如雷,来筑城的人塞满了大路,有些乡民感念廉颇之义,干脆不食国家之粟,自带干粮跑来帮着筑城。眼看房子的城墙筑得飞快,廉颇心里也很痛快,正要动身南下,却见一大群乡民搀扶着一位须发如雪的老人走过来,廉颇忙下车相迎。那老者上前向廉颇行礼,颤微微地说:“小人自幼生在房子城下,六岁那年房子就被魏人占了,从那天起,咱赵国百姓给魏国人纳了几十年的税,受了几十年的欺负,现在大将军收复房子,真是救了百姓们的命了,小人这里谢过将军。”说着趴在地上要给廉颇叩头,廉颇急忙拦住。
那老者又指着城墙说:“房子既然夺回来,就再也不能让它失守了。所以这城墙一定要筑得坚固才好。我听孩子们说,大将军这次是学了周文王筑西歧城的法子,先用大锅把黄土蒸熟,再用米浆搅拌,筑出的城墙比石头还硬,千年不坏!这是好事,大将军为一方百姓做了好事喽。”
听那乡民说得有趣,廉颇忍不住哈哈大笑,也不把事说破,只说:“咱们赵国人好不容易收复房子,一定要在此地筑一座千年不倒的城池,不管秦人还是魏人,都别想再侵夺赵国的土地。”那老人又冲廉颇作了几个揖,乐呵呵地走了。廉颇的副将韩徐在旁笑道:“这些乡民也真糊涂,竟以为咱们用大锅蒸土,用米浆灌城,也不想想,修一座城墙要蒸多少黄土,咱们到哪去弄这么些柴火,黄土又怎么蒸得熟?再说,这几年灾荒不断,人都没饭吃了,谁舍得把那么多米浆往土里灌?”
廉颇对韩徐笑道:“咱们这些战场上的人筑城,都用石灰水和泥,石灰这东西遇水发热,化为白浆,乡人无知,就把热腾腾的石灰浆当成米汤了;用滚热的石灰水和泥,那泥土里自然冒出气来,再用行军的铁锅运土上城,给乡民们看见,又以为咱们架锅煮土,这都是笑话。话说回来,以讹传讹也是好事,他们相信房子城筑得坚固,就能在此地安居乐业,有强敌来犯时,百姓们守城也守得踏实些。”
安排好了房子之事,廉颇率领七万大军向安阳进发。
安阳城中原有五万精兵,但秦军围困大梁之时,魏无忌调动黄河北岸的魏军回援,安阳兵马因此减至三万人。安阳前面还有一座伯阳城,早前被赵军夺取,后来归还魏军,可伯阳的城墙已被赵人摧毁,到现在也没恢复起来。在得知赵军攻克几县、房子两城的消息后,魏国在河北的统帅新垣衍已经估计到赵军下一步可能会攻取安阳,为了稳妥起见,新垣衍亲自赶到安阳,下令放弃了无法固守的伯阳废城,将周边军马尽数撤进安阳,仍然聚集五万大军,集中一切力量死守安阳。
廉颇这个人打仗一味求稳,房子城下耽误了时间,反而使安阳的城防得以加强,以至安阳城更难攻打了。
得知安阳守军已经增至五万,蔺相如担心廉颇难以取胜,急忙上奏赵王请求增调兵马,于是赵王下令调集武安、武城兵马各一万,邯郸之兵一万赴安阳,统归廉颇调遣,又命武城郡守赵奢随军出征,做廉颇的副手。
廉颇出征时自将兵马五万,在几县接掌楼昌所部两万,如今又得援兵三万,全算起来,手下已经有了十万大军。加之秋收已过,这一年赵国收成尚可,赵国人好歹有了饭吃,廉颇的底气更足了,立刻率领大军出赵长城,渡过洹水直取安阳,于十月初七日开到安阳城下,从北、东、西三面围住安阳。
虽然赵国为克安阳集中了强大的兵力,可安阳大城毕竟不易攻打。这座大城方圆十里,城墙高有七丈,在城下又筑起石垒长郭作为防护,城墙上女墙环绕,箭楼林立,城中五万军马是河北魏军的主力,守将新垣衍也是一位能打硬仗的将军。赵军虽有十万之众,想攻取安阳只怕仍然旷日持久,而魏国一旦腾出手来,从河南调兵北上援助安阳,胜负就更难预料了。
赵国伐魏,主旨在击退魏国势力,保证邯郸的安全,若不能攻克安阳,这一战就达不到目的。廉颇用兵沉稳,面对坚城,实在不愿意让赵军多有伤亡,回到营中想了一夜,终于拿定主意,把赵奢、韩徐二人找来商议:“安阳城池整固,兵马雄壮,强攻不易,不如挖掘地道破城。”
听了廉颇的主意韩徐立刻点头称是,赵奢却有异议:“地道之法胜在奇袭,可安阳守将新垣衍是久经沙场的名将,这一计只怕瞒不过他……”
廉颇是个典型的赵人脾气,强硬孤倔,拿定了主意就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不等赵奢说完就把手一摆:“还未试过怎么知道不行?我打算在城北大营中一字排开掘出十五条地道,就算魏人防得了三五条,总不能将我的地道尽数破去吧?”
面对安阳这样的大城,地道破城的确是个减少伤亡的好办法,廉颇是军中主帅,赵奢在他面前也不便相争:“只是魏军在城下筑有石垒,我军必须先清除壁垒迫近城池,地道发动时才有效力。亚卿只管挖掘地道,我率武城之兵先破城北壁垒。”
赵奢为人骁勇憨直,和廉颇很对脾气,见他站出来揽硬仗,廉颇忙说:“有劳大夫了。”韩徐也说:“赵大夫只管向前,我带兵马自后接应。”
商定攻城策略之后,众人立刻动起手来。廉颇指挥三万人在赵军大营后挖土挑石开掘地道,赵奢率领一万武城锐卒攻打魏军设在北城下的石垒,韩徐领一万军士在赵营外架设床弩、砲车数百架,用矢石压制城上魏军,协助赵奢军攻打壁垒。
在赵武灵王称雄以前,赵国一直是个处在防御地位的弱国,所以赵军颇善守御之术,能造各种器械。赵人所用的床弩重七百斤,弩臂长六丈,一弩可发七矢,所发巨矢长丈余,粗如儿臂,射程远至九百余步。所谓砲车就是各国都有的抛石机,只是赵人所用的抛石车形制巨大,投臂长十余丈,梢头上又置一横木,一字排列五只巨大的铜盘,每个盘中放一枚五斤重的石球,上百军士一起扯动绳索拽起横杆,一次可以抛出五枚石球,飞至一百五十步外,雨点般落进魏军的石垒之内,打中石墙就是一个豁口,城内屋顶皆可洞穿,若击中人马非死即伤。韩徐所部就用这些砲车对准魏军壁垒用石弹抛打,自晨至午一刻不停,安阳城头的箭垛角楼多被损毁,兵士伤亡数百,整固的石垒也变得残缺不全,守城的魏卒不得不退到屯兵洞里躲避,石垒中的魏卒也退下了石墙,赵奢才率领部下健卒向石垒发起冲击。
自赵王继位以来,赵国还是第一次集中如此强大的军力展开攻伐,赵军锐气极盛,赵奢又是能个打硬仗的将军,身先士卒,亲自率兵向前猛冲。只听对面壁垒后传出一片吼声,无数魏卒从石垒上露出头来,弓矢雨点般射来,赵军顿时伤亡遍地,后面的人头顶长牌舍命而进,顷刻到了石垒之下,人群里递出几十根合抱粗的巨木,木桩左右装着几十根抓手横木,前端镶着一只锐利的冲角,几十人肩扛盾牌手握横木,用木锤猛撞石墙,队伍后又有几十辆轒辒车缓缓而来,这些攻城车辆都用巨木制成框架,车顶蒙着厚实的生牛皮防御弓箭擂石,车内有四十名兵士用人力推动车辆向前,车梁正中悬着一根粗大的铁锥,左右各有十个抓柄,二十名力大如牛的军士握住抓柄,推动铁锥向前猛撞,几下就能在石墙上撞出一个窟窿。
眼看赵军祭出如此攻城利器,石垒后的魏军更是箭如雨倾,又有军士将整锅的开水和滚油送到石墙顶上,往赵军密集处倾倒,烧得赵国士卒焦头烂额纷纷退避。顷刻间又有无数装满火油的陶坛从墙后掷出,砸在轒辒车上立刻粉碎,火油四溅,墙后魏卒紧接着射出火矢,将轒辒车逐一点燃,可赵国士卒勇悍非常,冒烟突火,不顾生死,仍然操纵冲车猛撞石墙。眼看石垒上的守军在赵军的攻势下逐渐动摇,守在城头的新垣衍急忙命令三千精兵打开北门从侧翼向赵军反扑。
此时赵军先锋一万余人已全部冲到石垒之下,赵奢也提了一条长戟,就立在石墙之下三十步外督战,眼见赵军攻势炽烈,魏军的城防已有所动摇,忽然身侧喊杀震天,大队魏军蜂拥而出,从侧面向赵军杀来。赵奢举起长戟向部下高叫:“不要慌乱,分兵拒敌!”自己挺戟向前当先迎击魏军,还未登城的赵军都跟在赵奢身后上前迎战。一时间长垒下铁甲纷坛,矛戈并举,两支军马犬牙交错混战成一团。
乱军之中,赵奢奋力向前连杀数人,忽然一支铁矛拦腰刺来,正中左肋,立刻血流如注。部将们急忙上前护卫,赵奢已经杀红了眼,半步不肯后退,只管向前猛击,混战中迎面又射来一枝羽箭,正中右胸,直透铠甲,好在甲叶坚厚,伤得不重,赵奢掷了长戟,抽出短剑一挥,斩断了箭管,左手掩住伤处,右手舞剑对士卒们大叫:“赵人被魏国欺负了一百年,今天倒叫魏人尝尝赵人的厉害!”赵军被主将激励,一个个都发起狠来,不顾性命地向前猛冲,不到一个时辰就将出城的魏军击溃,余部逐次登上石垒,和魏军混战在一起。
到这时,赵奢身上的两处伤口流血不止,实在有些支撑不住了,部将们好说歹劝,总算把他扶了回来。听说赵奢受伤,廉颇忙赶来探视,赵奢赤着上身让人裹伤,高声对廉颇道:“石垒虽然未破,也有六七分了,亚卿再容我一夜功夫,天亮时必见分晓。”说罢从身边人手中接过一支矛,赤着膊又要上阵。
见赵奢如此英勇,廉颇心里感动,也知道他伤得不轻,哪能再让这位上大夫去阵前冒险,忙一把扯住,回头吩咐韩徐:“你领一万人上前接应武城兵马,既然壁垒已被撼动,今夜不要停歇,连夜攻打,限明日一早突破外垒,直逼城垣。”韩徐领命而去,赵奢这才被人搀扶着回帐中休息去了。
这一夜,韩徐领着两万赵军一刻不停地猛攻壁垒,魏军屡次出城反扑都被赵军击退。到天明时已经攻克壁垒数百丈,长垒后的房舍帐篷全被赵人纵火焚烧,城北壁垒中的魏军眼看守不住了,纷纷退入城中,赵人随即将石墙摧垮,这才缓缓退去。
至此,安阳的北城墙彻底暴露在赵军面前了。
清除一座外垒,并不能撼动整座安阳大城,赵军攻破壁垒也只是为挖掘地道清除障碍。所以赵军恶战一昼夜夺了石垒之后,攻城之势反而缓了下来。廉颇命韩徐率兵三万佯攻城池,自己亲自督兵三万昼夜开挖地道。
赵人开掘的地道每条相距十五至三十丈不等,在地下两丈深处,各高六尺,宽一丈,十五条地道齐头并进,每日掘进二十丈,整整挖了三十天,估计已经穿过城墙,只需再挖一两天就可以破开洞口,从地道向安阳发动奇袭,却不想就在这一天,赵军士卒们和往常一样在地下挖洞,一镢头下去,前面忽然挖穿了,透进一片光亮来!不等赵人反应过来,无数长矛已经顺着挖开的洞口捅了进来。赵兵都缩在狭窄的地洞里,身后挤满了人,退不能退避无可避,前面的都被长矛捅死在洞口上,后面的人急忙想退,可前后拥堵,一时根本退不出去。眼睁睁看着魏人在地道口投下湿柴,浇上火油点燃,又用牛皮风箱一鼓,滚滚黑烟直向洞口灌了进来,地洞里的赵军惊呼惨号,不顾性命地往回乱钻,可越是着急洞里堵得越紧,结果十五条地道里的三千多伏兵只有不足一千人逃了出去,其他的都被活活熏死在地道里了。
原来赵军的“掘子”之术早在魏人算计之内。
魏国河北守将新垣衍是个能征惯战的将军,亲到安阳以后立刻布置城防,为防赵军地道破城,新垣衍下令在城墙内侧每隔五十丈挖掘一处井穴,深约两丈,井底放一只瓦缸,命军士伏在缸中日夜聆听动静,地下有掘土之声,魏人隔着百丈之远就能听到。赵军地道迫近城墙之时,魏人早已听到了动静,根据声响判断,知道赵军地道都在城北,也估算出这些地道的走向和进度,于是新垣衍下令沿着城墙内侧挖了一道壕沟,深约三丈,正好截断赵军地道的走向。赵人把地道挖到长壕之前,自然就挖穿了,守在壕沟里的魏军早有准备,立刻用长兵刃刺杀了当先的赵人,然后用准备好的湿柴点火烧烟灌进洞里,将地道里的赵兵活活熏死,接着用巨夯在地道顶上锤打,用不了一刻功夫,已将十五条地道的出口全数砸塌封死,赵人一个多月的苦功前功尽弃,反而赔上了两三千条人命。
想不到“掘子之术”败得如此惨烈,廉颇大怒,立刻集兵三万从城北猛攻安阳。这时赵奢的伤势也已无碍,不顾手下劝说亲自上阵,三万赵军奋勇登城,城上的魏军立刻箭矢如雨,檑石纷投。
安阳城中魏军多用砖擂和泥擂守城,砖擂是用石灰浆把青砖像砌墙一样整砌起来,形成一个三丈多长的砖垛子,外面再用黄泥包裹,泥擂则是把黄土混以芦苇草秸和成泥打成土坯,再砌成垛子,表面糊上黄泥,晒干之后放在城头。使用的时候,合数人之力搬起巨擂向城下投掷,既可摧折云梯,把攻城者打落,破碎的砖石泥块落到城下,被砸中的也会死伤。这些砖擂、泥擂就地取材,用之不尽,赵军每次攻城,魏人都以成千的擂石从城头打下,又有数不清的飞钩、叉竿、剉斧之类从城头飞掷下来,或钩或铲,袭击攻城的赵军,杀得赵人惨叫连连,坠落如雨。
眼看士卒伤亡日增,安阳大城岿然不动,廉颇心里着急,下令集中营中的砲车向城头抛石,想摧毁城头箭垛女城,不想守将新垣衍一声令下,安阳城头竟树起一道巨大的罗网,顿时把整个城墙都护了起来!
原来赵军第一天攻城时,魏卒着实领教了砲车的厉害。新垣衍也是久经沙场的名将,早想到了应对之法,趁赵军闷头挖掘地道的空子,命百姓们搓了无数草绳,用了几十天功夫织起一张巨大无比的罗网,长有千丈,后面用木棍竹竿挑着,悬空支起护住城墙,飞掷过来的石头打在网上,顿时力道全失,都落到城下去了。
眼看围住安阳两个多月仍然不能破城,赵奢和韩徐都急了眼,廉颇倒还沉得住气,回到帐中翻来覆去想了一整夜,终于想到一条妙计,把赵奢、韩徐找来商量:“安阳城防整固,强攻不是办法,我看还是再用地道之法攻城为好。”
赵奢忙说:“此计已经用过,魏人也有了防备,只怕不妥。”
廉颇摇头笑道:“大夫有所不知,这次的地道和上次不同。我想安阳一带田土肥沃,土质疏松,安阳的城墙内层是用熟泥夯打,外层用土坯砌就,厚七丈有余,份量一定极重,如果咱们从上次的地道中重新挖掘进去,直到城墙底下,然后横向开掘,把十几条地道尽数挖通,做出一个几百丈宽、几丈深的大地穴来,用木梁撑住地穴,使其不至倒塌,梁柱上涂些火油,将人马撤出之后就点燃火油,把柱子烧毁,木柱一毁,整个地穴坍塌下来,岂不是连上面的城墙也一起拖垮了?”
廉颇提出来的是一个好大的工程,可面对坚城,除了这一招似乎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当下三人计议停当,赵奢领兵继续佯攻,韩徐打起精神,又招集士卒从早前废弃了的地道挖掘进去,直到城墙之下,先把死在里面的赵人尸体拖出来,然后把地道拓宽,砍伐大树运进坑道里当作梁柱,上千人挤在狭窄的地道里,开始沿城墙走势往东、西两个方向挖掘,挖开一段,就用柱子顶起。就这么硬着头皮又挖了一个多月,坑道内不知塌方了多少次,损失了几百条人命,地穴终于越挖越深,越扩越大,最后在城墙底下挖出一个东西向长约三百五十丈,深约五丈的大洞来。又从下向上打了几十处风眼,引进空气,准备在地穴里放火了。
赵军在城外大挖地道,城里的魏人已有所觉察,可守将新垣衍棋差一招,没想到廉颇竟出了这么一个费心巴力的笨主意,只想着城里挖的一条横沟已经堵住了赵人入城之路,虽然城外每天都有声响,新垣衍却始终没能猜透赵人在干什么。直到地穴已成,围攻北城的赵军整队后撤,几万人马在百丈之外排开阵势,似有举动,新垣衍才觉得有些紧张起来。
这时掘洞的赵军已经从地穴里撤出,最后出来的人举火点着了支撑地穴的梁柱。
片刻功夫,只见风眼里冒出滚滚黑烟,越来越浓,几万赵军都屏息而待,城上的魏军虽然不明所以,却也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都站在城头愣愣地往下看着,心里说不出来由地慌乱起来。可是等了几个时辰,仍然不见有什么变化,只是风眼里冒出的烟雾似乎逐渐散了。
到黄昏时分,风眼里已经不再冒烟,不久天完全黑了,往安阳城下看去,风眼里既不见烟雾也不见火光,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知是地穴中的梁柱全烧尽了,还是风眼打得不够多,火势自己熄灭了。
眼看攻城之策又没起作用,廉颇又羞又恼,气得站在阵前骂娘,赵奢、韩徐也不好劝他,正要解散兵马回营休息,忽听得地下“嗵”地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倒塌下去,还没等众人醒过神来,地面上又是一声闷雷般的轰响,只见安阳北城墙正中央的地方忽然向下一沉,塌陷了约有三四丈深,厚实的土墙硬是从中间撕裂成两半,西侧的半堵墙垣整个崩塌下来,露出了一个十几丈宽的豁口!
眼看安阳城墙倒了!城下的赵军欢声如雷,廉颇把手向前一指,成千上万的士卒向着城墙豁口蜂拥而上。新垣衍急忙令魏军堵塞缺口,可眼前事发生的太突然了,城头上的魏军已经乱了套,勇敢的人拼死向前,更多的人却四处乱钻乱跑,无法列成阵势。转眼功夫,赵军已经攀上城头,到处混战厮杀,鬼哭狼嚎,魏军步步退却。
眼看冲上来的赵军越来越多,城墙上的口子实在堵不住了,新垣衍知道安阳已经失守,干脆抛下士卒,带着残兵败将从城南撤出安阳,连夜逃往汲邑去了。
第二天,赵军彻底攻克安阳,廉颇命人飞马邯郸向赵王报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