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花随我开:石涛绘画的“躁”(文人画的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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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故宫博物院武英殿的一次中国古代书画轮展,展出石涛[1]《搜尽奇峰打草稿图》卷等作品,其中也有与石涛大致同时的一些艺术家的作品,像龚贤、查士标、恽南田等。一位同行的学者对石涛提出了批评,说:看其他文人画家的作品,有一种静气,一种纯净的感觉,恬淡优雅,而石涛的作品却满纸“躁气”。(图1)

文人画讲究静气,讲究优雅,而从表面看来,石涛的艺术可以说是又“躁”又“硬”,他的画看起来不守传统,充满喧嚣躁动,任由“万点恶墨”恣肆飞舞,有时浓涂大抹,形式与文人画传统迥然不同。“文则南,硬则北”,北派“躁硬”,这是董其昌及其后学区别文人画与非文人画的基本观点。在他们看来,南派是“文”的,北派是“躁”的。南宗平和淡雅,北宗冲突喧嚣;南宗含蓄,北宗外露;南宗一般以水墨来表现,即使用色彩,也是淡逸的,北宗却是富丽的,等等。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如果董其昌生在石涛之后,我们很难想象,他会将石涛归入文人画家行列。

图1 石涛 搜尽奇峰打草稿图卷

纸本墨笔 42.8cm×285.5cm 1691年 故宫博物院藏

但石涛自有石涛的妙处。石涛朋友张景蔚说:“今之画,予最爱苦瓜僧。其画也,忽起忽住,无来无止,在耳目心思之外,却天地间之所自有者。”[2]陈师曾说:“石谿石涛两人画,衡恪生平最所笃爱。石谿善涩,故悟气宇轩昂,墨如金石;石涛善用拙,故用笔如杵。石谿尚有画家面貌,石涛则一扫而空之。盖石涛天资在石谿上,钝根人岂能用拙耶?”[3]在文人画的发展中,石涛是一位表面上不合文人画旨趣,本质上却与其妙然相通的艺术家,是传统文人画发展后期一位最重要的艺术家和理论家。

石涛与朋友谈自己的画说:“此等笔墨,世人见之没意味,而却是清湘真意味。数百年来,此道绝响,都向闹热门庭寻讨,总是油盐酱醋。清湘老人一味白水煮苦瓜,只可与余山道兄先生一路江上澹。”[4]自信神情溢于言表。

石涛曾评论当时的画坛,也涉及对自己的评价:“此道从门入者,不是家珍而以名振一时,得不难哉!高古之如白秃、青溪、道山诸君辈,清逸之如梅壑、渐江二老,干瘦之如垢道人,淋漓奇古之如南昌八大山人,豪放之如梅瞿山、雪坪子,皆一代之解人也。吾独不解此意,故其空空洞洞、木木默默之如此。问讯鸣六先生,予之评定,其旨若斯,具眼者得不绝倒乎?”[5]石涛的口气很大,对自己的定位也非常微妙。

石涛说自己的画“空空洞洞、木木默默”,其实暗含他是无法之人,是艺道的透脱自在人,不受传统法度的约束的意味。他自知,自己的画不合传统文人画的风味:“画有南北宗,书有二王法。张融有言:‘不恨臣无二王法,恨二王无臣法。’今问南北宗,我宗耶?宗我耶?一时捧腹曰:‘我自用我法。’”这段话在他存世文献中多次出现,几乎成了他的宣言。就连远在南昌、一生没有见过他却引以为至交的八大山人也看出了这一点,八大说:“南北宗开无法说……禅与画皆分南北,而石尊者画兰,则自成一家也。”[6]又说:“禅分南北宗,画者东西影。说禅我弗解,学画耶得省。至哉石尊者,笔力一以骋。”[7]“无法”成了石涛的一个标记。

图2 石涛 余杭看山图卷

纸本设色 30.5cm×143.2cm 创作年代不详 上海博物馆藏

因此,要理解石涛的“躁”,还要从他的“法”,从他越出文人画规范的内在逻辑中寻找原因。(图2)

注释

[1] 石涛(1642—1707),明宗室,靖江王后人,出生于广西,年少时历国乱,出家为僧。早年漂泊于武昌、庐山等地的寺院,后拜松江泗州塔院旅庵本月为师,法名原济,号石涛、苦瓜和尚等。驻锡宣城广教寺近二十年,后至金陵,曾游历北京、天津近三年,晚年定居扬州。出佛而入道教之门,号大涤子,晚号清湘老人。石涛是诗人、画家,山水、人物、花鸟无所不精,是明清以来艺术成就最高的艺术家之一。

[2] 张景蔚题吴渔山《兴福庵感旧图》。

[3] 陈师曾跋石涛《古木丛筱图》,首都博物馆藏,见《中国古代书画图目》,编号京5-071。

[4] 《国朝名僧书画扇面(十三帧)》第四帧,此扇面见嘉德2011年秋拍。余山是石涛晚年的朋友,此人也是八大山人的朋友,是在石涛与八大山人之间通声气的人。

[5] 鸣六,即黄律,是一位居扬州的徽商后代,诗人,石涛与他多有往来。这段话出自石涛赠鸣六八开《山水册》其中一幅的题跋,此册藏美国洛杉矶郡立美术馆,是石涛专为鸣六而作。

[6] 八大山人题石涛《疏草幽兰图》,见石涛《写兰册》。此册共十二页,神州国光本《大涤子题画诗跋》卷二著录,今此画不知藏于何处。

[7] 《题画奉答樵谷太守之附正》,见故宫博物院藏八大山人等书画十开册页,见《中国古代书画图目》,编号京1-4502。